康斯坦丁.梅利罕
這列火車不偏不倚地停在了隧道里。糟糕的是,它的第一節(jié)車廂已開出了隧道,而最后一節(jié)卻還沒有進去。出乎意料的停車讓許多乘客心中頗為不爽,只有最后一節(jié)車廂中的一位乘客不以為然,他心里反而有點暗暗慶幸。他之所以高興,并不是因為他的那節(jié)車廂比其他的車廂明亮,而是因為離這條隧道不遠,正好住著他的父親。雖然每次出差旅行,他都要通過這條隧道,可是,他和父親已經(jīng)多年沒有見面了,因為這里從來沒有為火車設(shè)置??空?。他想,借這次意外的機會,說不定能和父親見上一面。
這位乘客從車窗探出身子,叫住一位正沿著鐵路閑逛的列車員:“喂,您好,請問出什么事了?”
“唉,隧道出口的鐵軌壞了?!?/p>
“啊,那我們需要在這里等多長時間?”
“起碼得四個鐘頭吧?!绷熊噯T說完,轉(zhuǎn)身朝隧道的另一頭走去。
這位乘客心中立刻有了底,他張望了一下四周,發(fā)現(xiàn)在最后一節(jié)車廂的對面,正好有一個電話亭。這位乘客便下了火車,去給父親打電話。有人告訴他,他的父親正在值班,并且給了他父親工地的電話號碼。于是這位乘客又往工地上打電話。
“是兒子嗎?”不知為什么,父親立刻聽出了他的聲音。
“是我,爸爸!我有整整四個小時會待在這里?!?/p>
“啊,太可惜啦!”父親失望地說,“我干完這些活兒正好要四個小時?!?/p>
“你不能請假提前走一會兒嗎?”
“不行,”父親回答,“這是個急活兒。讓我好好想個什么辦法吧!”
乘客掛上電話,點上一支煙,開始焦急地等待。
這時,那個列車員正好從隧道里返回來。
“過兩個鐘頭我們就能走啦!”他向乘客宣布。
“什么?過兩個鐘頭?”乘客驚叫一聲,“您剛才不是說,要四個小時嗎?”
“那個修理工剛才以為修好壞鐵軌起碼要四個鐘頭,可現(xiàn)在他又說,兩個鐘頭就能搞定?!绷熊噯T解釋道,然后轉(zhuǎn)身又朝隧道的另一頭走去。
乘客急忙奔向電話機,匆匆地撥了號碼:“爸爸!哎,你知道嗎?事情是這樣的:我等不了四個小時,只能等兩個小時!”
“真糟糕!”父親有些氣惱了,停頓了一下接著說,“哦,那也沒關(guān)系,我再加把勁兒,說不定,一個鐘頭就能把活兒干完?!?/p>
乘客掛上了話筒。這時,那個列車員吹著口哨從隧道里走了出來:“我們今天真走運,碰上這么一個好修理工!一個鐘頭,他說,一個鐘頭就能搞定?!?/p>
這位乘客又忙奔向電話亭:“爸爸!對不起!我剩下的時間不是兩個小時,而是一個小時!”
“怎么這么倒霉!”父親很生氣,“那我用半個鐘頭,好吧,我不會再往后拖了!”
乘客掛上了話筒,把煙頭扔到地上,使勁兒地用腳踩滅。這時,那個列車員又正好從隧道里返回來:
“哈哈,簡直是笑話!那些活兒,修理工說半個鐘頭就能搞定了?!?/p>
“他這不是在耍弄著我們玩嗎?”乘客叫喊著又奔向了電話,“爸爸,十分鐘內(nèi)你能把活兒干完嗎?”
“沒問題,能干完,孩子!我就是累散了架、累蹬了腿,也要盡快把活兒干完。”
乘客掛上電話,抬起手腕看著手表。這時,那個列車員手中擺弄著一根小樹枝兒,嘴里哼著小調(diào),從隧道里鉆了出來:
“嘿,這個修理工真會瞎扯,嘴里喊著‘這么多活兒,這么多活兒,可現(xiàn)在他又說,十分鐘就能干完?!?/p>
“真是渾蛋!”乘客心中暗罵,又拿起話筒,開始撥號?!鞍职?聽見了嗎?我們已經(jīng)來不及了。剛才,那個渾蛋答應(yīng)要停四個小時,可如今他又說,只能停十分鐘?!?/p>
“不錯,他確實是個渾蛋?!备赣H同意他的觀點,“你不要失望,孩子,我馬上就完事兒!”
突然,隧道里傳出那個列車員洪亮的喊叫聲:“請大家趕快上車!”
“再見了,爸爸!”乘客向話筒最后叫了一聲,“他們沒能讓我和你見上一面!”
“等一等,孩子!”父親氣喘吁吁,聲音嘶啞地喊著,“我已經(jīng)沒事兒啦!你別掛電話!”
然而,這位乘客已經(jīng)跳進了車廂。列車徐徐開動。
在火車駛出隧道的一剎那,這位乘客看到了出口外的一間巡道工的小屋,而在它小小的窗口后面,站著一個老人,他一邊用帽子擦拭著滿臉的汗水,一邊高興地沖著話筒大聲喊著:
“我終于脫身了,孩子!我完事兒啦!”
然而,車輪與鐵軌撞擊的轟鳴聲淹沒了他的聲音……
美文美點:
世界上無數(shù)的爸爸和兒子,扮演著人間無數(shù)故事的主角。這些故事的背景、內(nèi)容、情節(jié)、氣氛可以各不相同,但那一根串聯(lián)和編織起整個故事的,將兒子和父親連接在一起的絲弦——父子之情,卻是永遠不變的。
小說《重逢》里的這對父子,讓我們感到一種心酸的幽默。隨著父親與兒子之間通話次數(shù)的增加,在讀者眼中,這位父親的身份漸漸明朗起來,但這種明朗恰恰越發(fā)讓他與兒子在車站相聚變得不可能。最后,隨著火車的開動,滿臉汗水的父親被留在了我們的視線之外,但他在這場為了和兒子重逢而與時間展開的角逐中所付出的一切,卻將長久地留在我們的閱讀記憶中。父親努力的徒勞與這種徒勞帶給我們的震撼和感動,讓這篇小說有了一種近乎悲劇的美。
(方衛(wèi)平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