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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然道說宇宙悲情

        2015-01-07 16:19:08胡繼華
        藝術(shù)百家 2014年5期
        關(guān)鍵詞:風景畫美學

        摘要:風景不是身外之物,而是宇宙自然通過人的感性生命塑造出的精神外觀。以具象的自然事物為符號,去建構(gòu)象征體系,表現(xiàn)宇宙、人生的奧秘,以及無限的人類精神,這就是德國早期浪漫主義美學之中的“自然象征主義”。這個美學范疇意味著,絕對的分裂因此而產(chǎn)生了憂郁的渴念,分裂與渴念構(gòu)成了自由的必要條件。在分裂和渴念之中執(zhí)著于解讀自然隱秘,就是早期德國浪漫主義詩人、哲人、藝人心目中存留的一道幽美的神圣剪影。通過象征與隱喻,早期德國浪漫主義藝術(shù)把風景建構(gòu)成一種關(guān)于自然的新神話,一種寫在風景之中的神話。風景藝術(shù)家弗里德里希,在超驗神性的籠罩下以一顆微妙的詩心去觸摸風景,藝術(shù)地把自然解讀為古老的啟示語言,解讀為傳遞靈知的象征媒介。德國浪漫主義與中國古代藝術(shù)家之間有一種遙契合,那就是渴望臻于天地不言、花開水流之境,追尋終極實在,超越審美而趨于屬靈的真實實在。

        關(guān)鍵詞:風景畫;美學;德國觀念論;自然象征主義;風景藝術(shù);靈知主義

        中圖分類號:J20文獻標識碼:A

        在歐洲語言歷史中,“風景”一詞在中世紀晚期出現(xiàn),具有相當豐富的內(nèi)涵。16世紀末,“風景”一詞,和鯡魚、漂白亞麻布一起,從荷蘭輸入到英國。其德語詞根“Landschaft”,同人類的占有欲望聯(lián)系在一起。人常說“秀色可餐”,意味著人類對風景的判斷,往往同對于一種迷人事物的渴念緊密相連。Landschaft作為一種理念產(chǎn)生于荷蘭造堤防洪實踐,絕非偶然,將廣大自然據(jù)為己有本身就是一項偉業(yè)?!帮L景”的意大利語同義詞是“parerga”,意為小溪流水,滿山金黃,以及田園牧歌的發(fā)祥地?!帮L景”概念廣泛流布于17世紀初,“風景畫”在17世紀法國和意大利先于詩歌和小說從審美角度發(fā)現(xiàn)了萬古常新的“自然”。在英語中最早使用“風景”(Landtschap)來描寫畫面的作家是B.約翰生(B. Johnson),在他的《褐色面具》(Masque Blackness, 1605年)中有這樣的句子:“這般場景上首先被畫出的是一片小樹林構(gòu)成的風景”。17世紀末期,像德萊頓之類的英國作家已經(jīng)泛化“風景”概念,直接用它來指代繪畫本身了:“將這部分風景移入陰影,以便強化畫面的其余部分,讓它們顯得更美?!?/p>

        然而,風景不是身外之物,而是宇宙自然通過人的感性生命而塑造出的精神外觀。真正將“風景畫”作為視覺藝術(shù)的一種類型,則在17世紀后期。羅伯特·耀斯斷言,17世紀的法國和意大利風景畫的審美意義超出了同一時期的田園小說和英雄小說,荷蘭日常生活風景畫的審美意義也勝過了類似的流浪漢故事。①之所以如此,那是因為“自然的經(jīng)驗”和“自我的體驗”之互動過程中,一種審美對話與交流的關(guān)系在17、18世紀歷史中緩慢地展開,一種源自孤獨心靈的渴念正在艱難地尋求表達。到了18世紀末19世紀初,德國早期浪漫主義的詩人、哲人和藝術(shù)家將這場精神的劇變推向了一個高潮,漫游小說、“漸進的宇宙詩”以及“情緒風景畫”把自然與自我的這場對話呈現(xiàn)為悲劇的場景,而把孤獨心靈的渴念提升到了絕對的高度,用風景道出了憂生憂世的無限悲情。

        一、浪漫靈異——自然象征主義

        自然象征主義,是指以具象的自然事物為符號,去建構(gòu)象征體系,表現(xiàn)宇宙、人生的奧秘,以及無限的人類精神。這種指向與訴求,在德國早期浪漫主義美學之中得到了經(jīng)典的理論表述。伴隨著異教諸神的復活,人們向內(nèi)發(fā)現(xiàn)了心靈,而向外發(fā)現(xiàn)了自然,風景才得以在藝術(shù)中登堂入室,取代人物而成為藝術(shù)表現(xiàn)的優(yōu)先對象。自然是一本書,風景是書中的文字。只有當人打開這部書并傾心讀解其中的文字,風景才算是存在,也就是說才被發(fā)現(xiàn)了。早期浪漫主義的哲人和詩人就建議人們把“自然”當作“經(jīng)書”來讀。謝林說,“自然”乃是人類所擁有的“一種比任何成文的啟示都更古老的啟示”,而通過解讀這部神秘的“啟示之書”,人類得以超越一切古老的對立,置身于一切沖突之外去尋找新的安身立命之所。②詩人諾瓦利斯提示我們,“自然”乃是柔和而偉大的“遠古進程”的產(chǎn)物,而一道神圣的面紗將之所由而來的遠古遮蔽起來了,凡俗的靈魂藉著詩歌這一“魔鏡”窺見了“在神圣美麗之中”的“遠古”。③于是,浪漫主義詩人、哲人以及畫師眼中,自然之物靈異盎然,甚至還蘊藏著一種非人的詭異的力量。

        一如迪福筆下的“孤島游子”魯濱遜,浪漫詩人、哲人與畫師無不作繭自縛,畫地為牢,囚禁自我,影息鬧市,遠離城邦、世界、文化世界、公共空間。然而,悖論恰恰在于,“孤島游子無時不在,甚至他還置身在不入時流的魯濱遜刻意逃離的人群之中,因為我們知道,人群,尤其是棲身城市的現(xiàn)代人群,工業(yè)時代城市里的人群,也擠滿了孤島游子。”他們像動物一樣渴飲世界的匱乏,“這個匱乏的世界剝奪了孤島游子的本質(zhì),據(jù)說還剝奪了那個作為他者的他者,剝奪了他們的一般獨異性?!雹芤虼?,浪漫主義者都是一些孤島游子,遭受到一種非人的詭異力量的擺布而無力自拔,心生一種畏懼之情。這種非人的詭異力量,驅(qū)動浪漫詩哲建構(gòu)“新神話”,布魯門伯格(Hans Blumenberg)將之命名為“實在專制主義”(Absolutismus der Wirklichkeit)?!斑@個術(shù)語是指人類幾乎控制不了生存處境,而且尤其自以為他們完全無法控制生存處境?!?⑤青年時代的黑格爾就是一個知名的浪漫哲人,他也陷入到這種非人的詭異力量之掌控中,強烈的抱怨之情與激進的反叛之愿如潮涌動:精神欺騙我們,精神玩弄詭計,精神編造謊言,而且精神所向披靡,戰(zhàn)無不勝,攻無不取。精神(Geist),就是我們的主題詞“靈知”之“靈”。浪漫主義詩哲同出一轍,都無奈地把“精神”(“靈”)看作是那種非人的詭異力量,巨大若蟒而且兇殘如魅,帶著阿里斯托芬式的反諷微笑,嘲諷人類總是把自己微不足道的家園建在荒山夕照之中,還自以為那里繁花似錦,綠草如茵,結(jié)果卻發(fā)現(xiàn)它只不過是人類災難的火山。

        對于非人的詭異力量的恐懼,將浪漫詩哲一個個變成了偏執(zhí)狂。整個19世紀主導的精神品格,就是這種偏執(zhí)情緒浸染的“倫理浪漫主義”(克羅齊語),頹廢而又狂熱,交織著樂觀與悲觀,對世界愛到極致,恨到深淵。這種倫理浪漫主義在早期浪漫主義那里涌動,在叔本華那里達到高潮,幾乎主宰了瓦格納的全部音樂劇,直接催生了尼采的悲劇精神和權(quán)力意志。到了20世紀,“倫理浪漫主義”蛻變?yōu)檎螜C緣主義決斷論,同極權(quán)主義同流,在藝術(shù)中蔚然成風,彌漫于現(xiàn)代主義思想藝術(shù)運動中。不論人們絕命掙扎,偏執(zhí)狂都徘徊不去,去而欲返。“有些東西已經(jīng)潰爛,有些東西受到摧殘,有些東西使我們陷入沮喪而不能自拔,不論它們是我們意欲根除的人類,還是人類無能為力的非人力量。”⑥恐懼更兼憂懼,驚恐尤其驚艷,那種非人的詭異力量無時無刻不在,卻自始至終都無法被定到一個特定的對象上。

        其實,這種非人的詭異力量是德國早期浪漫主義的一個典型母題。路德維?!さ倏耍↙udwig Tieck)的短篇小說《金發(fā)的埃克伯特》就縈繞著恐懼與憂懼,驚恐甚至驚艷。一只金色的鳥在??瞬孛媲俺霈F(xiàn),唱著“森林的孤寂”(Waldensamkeit),讓主人公心煩意亂,難決去留,于是靈魂深處爆發(fā)了一場生死搏斗,兩個倔強的精靈在靈魂之中絕命相爭。他說:“有一瞬間,我覺得寧靜的孤獨是這樣美好,而后對于豐富多彩的新世界的想象又使我如此心醉神迷?!雹邔⑦@場靈魂內(nèi)兩個精靈之爭實現(xiàn)于歷史,就是一場震蕩宇宙、開新天地、涵濡雨露以及喚醒世間罪惡的革命。浪漫與革命的關(guān)聯(lián),在此顯山露水,隨后風吹云動,最終咆哮江河。金發(fā)??瞬叵戎话愕匾栽妼W方式預演了浪漫與革命的變奏。他在愉悅與恐懼交織的情緒狀態(tài)下虐殺了金鳥,于是各種災難接踵而至。他被迫不斷地殺戮,不斷地破壞,各種非人的詭異力量糾結(jié)成巨大的恐怖羅網(wǎng),他越是掙扎,就越陷越深,殺心越重,殺戮越多,在噩夢之中走向了死亡。而這種噩夢,在德國早期浪漫主義作品中堪稱典型。這種噩夢有共同的思想來源,即非人的詭異力量主宰著人的生活,逼良為娼,助桀為虐,甚至以神圣之名行罪惡之實。非人的詭異力量,涌動于法國革命,詩性地呈現(xiàn)在德國早期浪漫主義那里,終于造就了偉大而多難的19世紀,其籠罩所及的時段還包括20世紀,直至今天。好像整個世界被一種自然的超自然力量驅(qū)動著,在“苦難與整體償還”之間凄慘地搖曳,走著上升之路和下降之路,興衰浮沉,悲劇結(jié)局一場比一場更恐怖、更黑暗,直至深不見底,萬劫不復。于是,浪漫詩哲的心靈亦如凄風苦雨中飄零的枯葉,在神秘的樂觀主義與恐怖的悲觀主義兩個極端之間震顫。

        早期德國浪漫主義詩哲留下的精神啟示在于,解讀“自然”如同解讀永恒的經(jīng)典,揭示“風景”就是暴露自己的靈魂。這就啟示我們從接受理論的視角去審視早期德國浪漫主義風景畫的興起及其主要特征。如果把“自然”看作是一部神秘而又神圣的經(jīng)典,那么,歷史上生息棲居于自然之中的人對于“風景”的發(fā)現(xiàn),就好像是不同時代讀者對這部經(jīng)典的接受過程?!帮L景的發(fā)現(xiàn)”超越了一般所說的“風景的觀賞”,正如接受理論中的“解釋”超越了一般的“說明”。在這個意義上我們不妨說,風景本非自古有之,而有待以特殊敏感的心靈為裝置去發(fā)現(xiàn)、甚至去建構(gòu)。自然就成為一種表達人性痛苦與歡樂的符號,而成為無限渴望源始象征:一切生命不可破除的沉郁悲哀即由此而來,歡樂必然具有痛苦,痛苦在歡樂中必然縈升。⑧謝林還在他的文章結(jié)尾把自然直接看作是神圣在此岸留下的蹤跡,“自然是最初的遺約或舊約”,但蘊涵于自然之中的“神言”又只有通過人才能得以解說。自然作為神圣啟示,存在于一切成為啟示之前,而人又是這一啟示的合法闡釋者。啟示與解釋,就是自然與人的對話,對話的最高境界便是“同時存在于真理和自然的完美整體”。這一完美整體就是一種對不可能的激情,一種對無限的渴望,一個浪漫主義的新神話。

        浪漫詩作為進化的宇宙詩,乃是一種夸張至極的說法,將文學提升到了一種絕對的高度。雖然聲稱要把藝術(shù)詩與自然詩融合為一,這則斷章卻預示著一種自然的象征主義——新神話的大地之詩。施萊格爾在《談詩》的戲劇體對話之中假托對話者的口說道:

        養(yǎng)育著萬物的大自然生生不息,各種植物、動物和任何種類的構(gòu)造、形態(tài)和顏色無所不有。詩的世界也是這樣,其豐富性無法測量,不可探究。那些由人力創(chuàng)造出來的作品或自然的造物,都具有詩歌的形式,背負詩歌的名分,但是,即便是最有概括力的思想也難以將之包容。有一種無形無影無知無覺的詩,它現(xiàn)身于植物中,在陽光中閃爍,在孩童臉上微笑,在青春韶光之中泛起微光,在女性散發(fā)著愛的胸襟燃燒。與這種詩相比,那些徒具詩歌形式號稱詩歌之名的東西算得什么呢?——這種詩才是原初的、真正的詩。若無這種詩,肯定不會有言辭之詩。的確,除了這首神性的詩之外,我們所有人的所有行動和所有歡樂都永遠不會有其他任何對象和任何材料,就連我自己也是這首惟一詩歌的一部分,是它的精華。這首詩——就叫大地。⑨

        自然的象征主義,有一個要點,那就是用有機體的隱喻來刻畫詩的形式。自然天成,扎根大地,生命與宇宙同流,個體與永恒同在,這便是浪漫主義詩風、藝魄與畫魂。

        二、美至絕境——德國浪漫主義的絕對美學

        18世紀到來,一種新的風景建構(gòu)緩慢開啟,一種新的感受模式漸漸形成。啟蒙在一定程度上掃蕩了教義思維的陰森迷霧,藝術(shù)家渴望將風景從神話、神學、救恩歷史等主題的壓制下解放出來,讓神話的崇高、神學的尊嚴服務于風景,而不是相反,從而提升人的精神境界,寄托人的生命理想。風景不應該成為神話、神學主題的背景,而應該成為高尚純潔的人類部落可居可游的空間。席勒認為,只有與人類生命世界、精神世界建立聯(lián)系,風景才獲得獨立的審美價值。此時,風景的審美屬性就是崇高:無垠的狂野,高聳的山峰,煙波浩淼的大海,繁星密布的蒼穹。崇高之物不可再現(xiàn),惟有同靈性相聯(lián)系,才能讓個人超越狹隘的實在,沖破肉體的牢籠,而象征人類強大無比的尊嚴。在風景感受史上起決定性作用的還不是席勒,而是英國的博克和法國的盧梭,他們分別在《對我們有關(guān)崇高和美的觀念的根源的哲學探討》(1758年)和《新愛洛綺斯》(1761年)之第23封信,他們分別以論文和小說的形式表述了新的風景感受模式,將風景從傳統(tǒng)的審美慣例中解放出來。此后,人們在繪畫中相繼發(fā)現(xiàn)了歐洲的阿爾卑斯山,發(fā)現(xiàn)了歐洲的湖泊與山脈,詩人也紛紛用風景來寄托自己的夢想。這已經(jīng)預示著浪漫主義文化對啟蒙理性文化的再度顛倒了,“浪漫風景畫”運動重啟了返回心靈、重訪神性的道路。

        盧梭的《新愛洛綺斯》之后,成千上萬令人驚嘆的風景被建構(gòu)出來,仿佛被置于一座真實的劇院中,以某種超感性和超自然性的魅力沖擊人的感官,愉悅?cè)说男撵`。對風景之美的耳濡目染,對自然世界的靜觀默察,人們發(fā)現(xiàn)自己置身于一個新天新地,享受著其中無窮的樂趣。這便是盧梭所實現(xiàn)的歐洲自然感受史的巨大轉(zhuǎn)折:科學只對自然世界進行原子論的分割和局部的說明,而審美的想象力承擔了將整個自然作為活的形象呈現(xiàn)在人們眼前的任務,詩人與藝術(shù)家為這種想象力鑄造了合適的表現(xiàn)形式。不過,盧梭給予浪漫主義文化的靈感不只是通過想象建構(gòu)了風景,而且通過將自我絕對化而建構(gòu)了孤獨的靈魂。一個孤獨者在漫步時分的遐想,便是現(xiàn)代主體的典范。他感到,一個孤獨的主體是絕對自由的,因為他完全同和平的自然環(huán)境分離開來。絕對的分裂因此而產(chǎn)生了憂郁的渴念,分裂與渴念構(gòu)成了自由的必要條件。這個在分裂和渴念之中執(zhí)著地尋求自我的漫步者,就是早期德國浪漫主義詩人、哲人、藝人心目中存留的一道幽美的神圣剪影——這是一個悲劇的絕對。

        1795年,詩人席勒創(chuàng)作詩歌《散步》(Der Spaziergang),祝福褐色的群山、燦爛的太陽、蘇醒的原野、寧靜的藍天、碧綠的森林、豐饒的河岸,同時暗示日內(nèi)瓦那位孤獨漫步、尋找自然狀態(tài)的先驅(qū)者:人與自然圓融的狀態(tài)一去不返了。在人日漸遠離和諧的自然懷抱之后,風景正在漸行漸遠,成為正在消逝的美麗。同年,席勒寫作了《論素樸的詩和感傷的詩》,在古典立場上以理論形態(tài)表述了早期德國浪漫主義的基本精神:“我們曾經(jīng)是自然,就像它們一樣,而且我們的文化應該使我們在理性和自由的道路上復歸于自然。因此,它們同時是我們失去的童年的表現(xiàn),這種童年永遠是我們最珍貴的東西;因而它們使我們內(nèi)心充滿著某種憂傷。同時,它們是我們理想之最圓滿的表現(xiàn),因而它們使我們得到高尚的感動?!雹猱斘覀兪恰白匀弧睍r,詩歌是素樸的;當我們行進在理性和自由之路上而同自然分離時,詩歌是感傷的,不僅感傷,而且充滿了對自然的渴念,以及再度與自然合一的激情。

        在哲學家謝林那里,席勒的命題轉(zhuǎn)化到了另一個維度上。人與自然的分離,就是人與神性的分離。人對自然的渴念,本質(zhì)上是對神性的渴念。人與自然再度合一的激情,終歸是與神性再度合一的激情。而人與神的再度合一,是由藝術(shù)來實現(xiàn)的。在專論造型藝術(shù)與自然的文章里,謝林提出:當自然使藝術(shù)成為展現(xiàn)自然的靈魂的媒介時,自然與藝術(shù)之間便產(chǎn)生出最佳的和諧關(guān)系。故而,在《先驗唯心論體系》的結(jié)論中,謝林說自然界“就是一部寫在神奇奧秘、嚴加封存、無人知曉的書卷里的詩”,而只要揭開了自然之謎,我們就能從中認出“精神的漫游”。在謝林的《對人類自由的本質(zhì)及其相關(guān)對象的哲學研究》之中,這一切之最高境界——閱讀自然之書,揭開自然之謎,以及再度與自然合一——都歸結(jié)為與神性合一的絕對渴念。按照謝林的形而上學玄思,世間萬物都有其實存的根據(jù)。如果從人的角度來理解這個根據(jù)/本質(zhì)(Wesen),那它就是“永恒太一感到要把自身生育出來的渴念”,“對神性的渴念,也就是意欲生育出這個深淵一般的統(tǒng)一性”。特別值得注意,謝林使用的這個“渴念”兼有欲望、意志、渴望等多層涵義??誓钤醋匀说耐纯啵⊿chmachten),痛苦來自人與自然、人與神性的分裂(Unterscheidungen),因這種分裂而渴念格外強烈。如果一個人,因情欲而枯萎憔悴,因思念而憂郁成疾,因愛戀而悲傷痛苦,那么他就是浪漫主義的渴念者。諾瓦利斯的奧夫特丁根就是這個渴念者的化身:他的面孔很蒼白,像一朵黑夜之花,在黃昏籠罩的夕土(Abendland)深深地嘆息。這種令人憔悴的渴念,是早期德國浪漫主義的隱秘動機,一種充滿悲劇色彩的絕對追求(thetragic absolute)。

        諾瓦利斯用他的詩歌、詩化小說以及詩性的片段書寫方式將這種“悲劇的絕對”淋漓盡致地表現(xiàn)出來,凝聚為“世界必須浪漫化”的命題?!袄寺且环N質(zhì)的強化”,就是給卑賤的事物以崇高的意義,給尋常的事物以神秘的模樣,給已知的事物以未知事物的莊重,給有限的事物以無限的表象。這種浪漫化的心靈律動就呈現(xiàn)在想象之中,詩人要么將未來的世界置于高處,要么將未來世界置于深處,要么將未來世界在靈魂的轉(zhuǎn)生之中置于我們。不論將未來世界置于何處,詩人都是懷著夢想穿越宇宙,而宇宙在人的心中,自然的真理在自我之內(nèi)。于是,我們看到,早期德國浪漫主義文化運動之中,詩人、哲人和藝人將一個脆弱的自我提升到了神圣的位置上,從而完成了一次對歐洲文化價值的再度顛倒:不是宇宙世界,不是神圣的上帝,不是外在自然和內(nèi)在理性,而是以夢為馬的自我和靈魂成為藝術(shù)探索和哲學探索的中心。

        作為一種“悲劇的絕對”,渴念賦予了早期德國浪漫主義藝術(shù)以獨特的個性。一條神秘的路將孤獨的靈魂與茫茫的宇宙溝通,這就是早期德國浪漫主義藝術(shù)所表現(xiàn)的“內(nèi)在性”。德國浪漫主義繪畫與它的詩歌和哲學精神一致,而區(qū)別于同時期的瑞士、西班牙、英國藝術(shù)家,后者即歐洲同時代的藝術(shù)家總是將自然幻想化進而使之同現(xiàn)實的生命疏離開來。與這種趨向相反,德國浪漫主義藝術(shù)家有一種將整個生命浪漫化的強烈渴念,將獨一無二的靈魂光亮賦予萬物,在平庸中發(fā)現(xiàn)神奇,在一切場合遭遇神圣與神秘。同時,早期德國浪漫主義藝術(shù)備受歌德為首的古典主義者打壓和貶低,它在與古典主義的抗爭與妥協(xié)中尋找自身的合法性。因而,早期德國浪漫主義藝術(shù)同古典主義的區(qū)別不是其風格與形式,而是其“精神姿態(tài)”(Geisteshaltung)。這種精神姿態(tài)源自對包羅萬象的宇宙中隱秘意義的探求,而自然就成為神秘或者神圣本身,風景成為神秘或者神圣的符號。早期德國浪漫主義詩人、哲人和藝人的這種對于“悲劇絕對的渴念”表現(xiàn)在他們將生命藝術(shù)化的姿態(tài)中。在他們看來,藝術(shù)是人類天然的表現(xiàn)神圣的語言,而神圣本身就毫無分別地表現(xiàn)在宇宙之中。將這份外至宇宙、內(nèi)達靈魂的隱秘渴望視覺化,就是早期德國浪漫主義藝術(shù)家所擔負的共同使命。當然,這也是浪漫主義風景畫運動所分擔的使命。

        三、寫在風景之中的新神話

        就像歌德筆下的浮士德那樣,浪漫主義詩人、哲人和畫師在外部空間無限冒險,最后卻馳情入幻,外間萬象在一個永無止境的過程之中彼此反射,互相關(guān)聯(lián),前后比鄰。一切都是正在消逝的環(huán)節(jié),而迷人的自然和困惑的自心,都是一些象征而已。通過象征與隱喻,早期德國浪漫主義藝術(shù)把風景建構(gòu)了一種關(guān)于自然的新神話——寫在風景之中的新神話。

        F.施萊格爾斷言,詩藝,甚至一切藝術(shù)的核心,都可以在神話和古代的神秘劇之中找到。而在一個啟蒙之后的時代,即古代異教審美主義復活的時代,浪漫詩人、哲人和畫師必須像上帝那樣,無中生有地創(chuàng)造出一個世界,一個新神話的世界:“因為新神話將沿著完全不同于古代神話的途徑來到我們這里。過去的神話里,遍地都是青年想象力依次綻開的花朵,古代神話與感性世界中最直接、最活潑的一切親密無間,并且按照這一切的模樣來塑造自己。新神話則反其道而行之,人們必須從精神的最深處把它創(chuàng)造出來;它必定是所有人力所為的作品中人為色彩最濃重的,因為它的使命是要囊括一切其他作品,要成為一個新的溫床和窗口,以容納詩的古老而永恒的源泉,甚至包容那首無限的詩,即把所有詩的萌芽全都掩在自己身軀之下的那一首詩?!?

        這首詩就是“不斷進化的宇宙詩”,它不僅囊括所有的藝術(shù),而且呈現(xiàn)人類的精神為“總體藝術(shù)作品”,且表現(xiàn)人類無限的可完善性。所以,寫在風景之中的新神話,就是“感性的宗教”,是通過浪漫詩風借尸還魂的古代異教多神論審美主義。這種“感性的宗教”乃是一個時代的俗眾與哲人的必需。這個時代不僅經(jīng)受了啟蒙的蕩滌,而且正在經(jīng)受文化身份分裂的煎熬。在一個文化緊迫而思想危機深重的時代,觀念論與浪漫派的崛起恰恰就是布洛赫所說的“青春、轉(zhuǎn)折和創(chuàng)造時代”的征兆。身姿向前驅(qū)動,目光瞥向“尚未”(noch-nicht)之境,此乃浪漫主義的基本姿態(tài)??墒?,浪漫主義強有力地超越啟蒙和狂飆突進,而執(zhí)著地抒寫“對于失去的過去的悲情”。“浪漫主義的創(chuàng)造不僅與沖動、本能水乳交融,而且與隔代遺傳的預見能力和深淵的竊竊私語水乳交融……顯得悖謬的是,在浪漫主義者那里特別富于創(chuàng)造性,恰恰充滿某種期待的特征,而這種創(chuàng)造性和期待感僅僅在古代圖像中,在過去中,在遠古的東西中,在神話中聚精會神,沉思冥想?!币痪湓?,浪漫主義在還鄉(xiāng)途中遠游,在幽深莫測的歲月之井中發(fā)掘出新神話,復活感性的宗教,從而以審美的方式救贖一個物質(zhì)化的俗世。

        1796年,瓦克羅德創(chuàng)作、蒂克補充和編輯的《一個熱愛藝術(shù)的修士的內(nèi)心傾訴》一書匿名出版。這個事件被公認為是德國浪漫主義文學與藝術(shù)的開端,這部重要著作為龍格、諾瓦利斯、蒂克等藝術(shù)家、詩人和作家的閃亮登場做了詩意的鋪墊,為浪漫主義藝術(shù)的風景神話埋下了深邃的伏筆。在遠離塵囂的修道院里,摯愛藝術(shù)的修士在平靜與謙卑的心境下,依然還懷藏著“對已逝時代中神圣事物的敬畏”,毅然決斷以整個生命和宗教激情去履行藝術(shù)家的使命。在瓦克羅德的“傾訴”中,浪漫主義風景藝術(shù)的“自然崇拜”主題已經(jīng)朗然照人了:“我知道有兩種神奇的語言,造物主通過它們賜予了人類一種能力,即他可以在受造物可能的范圍內(nèi)(……),不偏不倚地認識和理解那些神圣的事物。它們并非借助話語的幫助,而是通過與之迥異的渠道進入我們的內(nèi)心;它們會以一種神奇的方式猛然觸動我們的靈魂,滲入我們的每一根神經(jīng)和每一滴血液里。這兩種神奇的語言,其一出自上帝之口;其二則出自為數(shù)不多的遴選者之口……我指的是:自然與藝術(shù)?!倌陼r代的我就從宗教那古老的圣書中認識了人類的上帝……自然就是一部解釋上帝的本質(zhì)和特性的最全面最明了的書。樹林中樹梢的沙沙作響,滾滾的雷聲,都向我訴說著造物主神秘的事物,我無法用話語表達它們。一段優(yōu)美的山谷,為許多千奇百怪的巖石所環(huán)繞;或是一條平靜的河流,其中倒映著婀娜的樹姿;或是一片開闊的綠色草坪,映照在藍天之下;——啊,所有這些事物,都比任何話語更能神奇地觸動我內(nèi)在的情懷,更能深刻地把上帝萬能的力量和他萬有的恩澤載入我的精神,更能使我的靈魂變得更純潔和高貴?!?/p>

        早期德國浪漫主義為一種自然哲學所啟發(fā),又反過來為這種自然哲學推波助瀾。這種自然哲學將自然概念與上帝概念聯(lián)系起來。早期德國浪漫主義風景畫便是這種萬物有生論與萬物有機論的視覺表達,從而為表現(xiàn)宗教信仰與超驗靈性鑄造了一種新的語言。在C.D.弗里德里希那里,這種新的宗教語言就是“情緒風景畫”或者“寓意的風景”;在P.O.龍格那里,這種新的宗教語言就是“風景的神話”。

        弗里德里希(Caspar David Friedrich, 1774-1840年)的風景畫是早期德國浪漫派自然象征主義的典范與先驅(qū)。作為風景藝術(shù)家,他在超驗神性的籠罩下以一顆微妙的詩心去觸摸風景,藝術(shù)地把自然解讀為古老的啟示語言,解讀為傳遞靈知的象征媒介?!对粕届F海浪游人》(Wanderer above the Sea of Fog)便是早期浪漫主義情緒風景畫的典范之作。云霧彌漫的山崖之巔站著一位年輕的浪子,他面朝一片蒼茫的背景,背對著看畫的觀眾。我們觀眾永遠也無法知道,這幅蒼茫風景是令他欣喜還是令他憂懼。我們只知道他在沉思默想,在用心體驗自然浩淼無垠的生命給予他靈魂的激蕩。而宇宙的無邊動蕩和生命的隱秘節(jié)奏,提示人們要應目而會心,體察其中活躍著的那種非人的詭異力量。而這幅投射了心靈的風景,便成為早期德國浪漫主義的新神話:詩意的形象變成了一種實在,象征負載著主宰經(jīng)驗世界的神奇魔力,作為主體的個體變成了一種通過自然而追求神圣的人。正如A.施萊格爾所說,浪漫主義詩人和畫家“為了達到一種神奇而不可思議的境界,就必須以靈性來主宰物質(zhì)世界”。其結(jié)果便是像諾瓦利斯在《奧夫特丁根》中所做的那樣,把故事的主角化為“花朵”、“生靈”、“巖石”和“星辰”,按照林中仙女和山中妖女的形象來構(gòu)思和描摹風景。在如此構(gòu)想的風景中,人成為救世主或者“自然的彌賽亞”,而自然也充滿了道德感,而成為人類的“女教師”。

        在19世紀的德國,浪漫主義藝術(shù)不同于同時期其他國家的特征在于其對于“屬靈維度”的刻意呈現(xiàn)。1808年,C.D.弗里德里希《山上祭壇》(Tetschener Altar)的公開展出及其所引發(fā)的戲劇性論爭,就是德國浪漫主義風景神話艱難歷世的見證。鍍金的哥特式拱頂畫框上,十字架在巖石山巔挺立,直逼蒼茫太空,長青木在四周林立,十字架底座環(huán)繞著常春藤,落日殘照輝煌,黃昏紫色光輝映照著十字架上的耶穌。把祭壇安排在山上,而把風景與祭壇并置,從而產(chǎn)生了一種獨一無二的藝術(shù)樣式——風景祭壇。青翠的十字架呼吁拯救,綠色森林之中的圣林傳遞靈知,常青樹象征復活的生命,以及哥特式的教堂建筑風格表現(xiàn)基督教的幽深,這一切乃是浪漫主義藝術(shù)與中世紀精神之間傳承的歷史明證。大衛(wèi)·弗里德里希生于波羅的海地區(qū),在靈異盎然的丹麥度過了學藝時光,養(yǎng)育了歷史精神以及內(nèi)面精神維度,其接受和傳遞信仰的方式就是“自然布道”。換言之,他在藝術(shù)之中貫徹著自然象征主義。《山上十字架》是典型的祭壇畫,然而此作甫一面世,即招來了公眾的指摘,說他是如何冒天下之大不韙,僭越風景藝術(shù)和宗教藝術(shù)之間的森嚴壁壘。他自我辯解說,這是一種靈知,承襲了森林基督教的古典傳統(tǒng),而畫上那棵常青樹象征著耶穌復活之后的永生永福。

        3年之后,即1812年,弗里德里希又創(chuàng)作了《冬景》(Das Winterszenerie),將自然的象征主義融入基督教神話體系中。自然被描繪為“神性之造物”,“與一切人文化成的造物相對立”。在畫面最顯著的位置上,觸目驚心地佇立著冷杉樹。這個植物便成為靈知意象,象征著基督在冬日的死亡之中復活的希望。這種象征的意蘊,可以一直追溯到古代北歐和日耳曼人的歷法。根據(jù)他們所感知的節(jié)序,冬天有一個重要的節(jié)日,像肚臍一樣連接著異教靈知與基督教信仰。這個節(jié)日就是臨近圣誕節(jié)的冬至日,其現(xiàn)代形式直到宗教改革前夕才出現(xiàn)在德國的日歷中。冬日,準確地說,冬至日,乃是圣誕的呼召之日,一個經(jīng)過洗禮的異教的圣誕光明節(jié)慶之日。冬日寒冷陰霾,到處是死亡的蕭瑟。而在厚厚的積雪中,豎立著常青樹。常青樹乃是圣誕樹,象征著救贖主降臨的消息,以及他死而無怨、死而復活的希望。拄杖而行的旅行者就是朝圣者,他步履蹣跚地走到了十字架前。他緊緊依偎著巖石,而拋開了拐杖,而巖石上一枝干樹在十字架左側(cè)平行伸張。巖石象征著基督教經(jīng)典,拐杖象征著羸弱扶病的生命,而伸張的干樹則象征著因被救贖而復活的生命。青翠十字架傳統(tǒng)之中所有的神話和象征體系,都凝縮在冬景畫面上了。畫面的背景上,哥特式教堂聳立,直逼蒼天,啟示天堂的居所,靈魂安息之地,漂浮的薄霧籠罩著精神的家園。教堂尖頂線條明晰,與冷杉樹孑然獨立的形象交相輝映。整個畫面烘托出一種人間匆匆節(jié)序,將一個時日升華到了神圣的高度:這個日子不是一年之中黑夜?jié)u漸變短而白晝漸漸變長的節(jié)點,而是萬物死而復生的日子。冬日召喚救贖,如同雪景預兆春天,且希望春天能夠永恒,生命得以永生。那一絲新綠,便是春天的一襲溫柔,那些無畏雪壓而漸漸展露葉尖的小草,預示著不算遙遠的春天。冬天的絕望與春天的憧憬糾結(jié)在畫面上,將一種絕對的悲劇情懷升華在信仰的靈知中。畫面上的十字架與冷杉樹一起,直面觀眾,救贖與復活的信息直擊觀眾的眼睛,沖撞觀眾的心靈。植物與十字架構(gòu)成了俯視教堂中殿的祭壇裝飾,而教堂就是畫家弗里德里希樹景背后的“靈之圣所”。青翠植物,就是祭壇與唱詩班,它們詠唱著將自然與哥特精神融為一體的贊美詩,一首死而復活的贊美詩。十字架下面,散布在巖石旁的枯木象征著人類的墮落,枯木如羸弱的爪子絕望地伸向基督。天漢分源一般的流水,在十字架下涓涓流淌,最后注入了“治愈之池”,它象征著滌凈罪孽獲得救贖。于是,弗里德里希以神性為向度,用自然象征主義弱化人的因素,強化風景的神性內(nèi)涵,從而規(guī)避人類中心論的藩籬,把風景建構(gòu)為一種新的神話,以及感性的宗教。

        四、中國形態(tài)的自然象征——“一畫”與“靈知”

        學兼中外而深受浪漫主義靈韻浸潤的宗白華先生,將弗里德里希風景畫解讀為近代歐洲精神的象征,那是控制無限空間的強烈欲望所驅(qū)動的一往不返的追求,其結(jié)果是彷徨不安,悵望無限,渴念難平。而這同中國古代詩畫所呈現(xiàn)的空間迥然異趣。宗先生認為,節(jié)奏化的音樂空間乃是中國文化精神的基本象征,那是親近自然宇宙的深情韻致所涵養(yǎng)的回旋往復的意趣,其境界是瀠洄委曲,往復綢繆,逸韻升騰。歐洲浪漫風景畫對無窮空間的愛,是一種生命激情和精神渴念,如此激情與渴念可能會導致一種悲劇感。而中國古典美學有沒有這么一種悲劇感呢?

        苦瓜和尚石濤就用他的“一畫”道說了藝術(shù)之美的絕對性,從而呈現(xiàn)了風景審美的悲劇感?!氨倩煦缯?,舍一畫而誰耶?”苦瓜和尚如是發(fā)問,而堅執(zhí)地以“一畫”界破天地,收拾乾坤。苦瓜和尚石濤(1641-1707年)原名朱若極,為明藩靖江王朱守謙的后裔,也算不乏王室血統(tǒng)。年少皈依佛門,卻始終縈情山水,且為藝獨尊自我。宋代之后無中國,明代之后無華夏,清代之后無漢人,這不是肆意貶低歷史,共孽顯揚而命慧晦蔽使然。江山社稷如此,藝術(shù)也難辭宿命。高古蒼茫而近古昭明的崇高畫境如幻夢如泡影,如風之神如虹之氣無奈雪壓霜欺,陰風慘雨,而從衰退的民族心靈里消逝了。支持畫家藝境的是殘山剩水,孤花片葉,雖有飄逸之美,而乏磅礴雄圖。以“一畫為通變之法”,石濤志在呼喚一陽來復,為藝境之淋漓元氣招魂。然而,“一”之于藝境,與其說是畫“器”,不若說是畫“道”,然器載人靈達入道,便是由藝進道,人靈上行。一幅石濤晚歲自畫像,年邁的畫家滿臉矜持,神態(tài)孤傲,疏野干枯之筆墨勾勒出他的心靈世界:悲情而不乏慧心,憂生憂世而又落拓不羈。而且,似乎還有一種文化遺民的心性不知不覺地渲染著他的孤高與脆弱。梅花羸弱卻堅韌,顯然寄寓著苦瓜和尚微妙隱秘的情性:“怕看人家鏡里花,生平搖落思無涯。硯荒筆禿無情性,路遠天長有嘆差。故國懷人愁塞馬,巖城落日動邊笳。何當遍繞梅花樹,頭白依然未有家。”硯荒筆禿,頭白無家,整個一副未成正果的德性,然而他以“一畫”為筆性師心,沉入杳渺的靈魂深處,直接遭遇一個黑暗的世界,在眾漚洪濤之中讓黑暗點亮他自己卑微的生命,用這份集悲于慧的微弱光亮去燭照宇宙間的“奇枝怪節(jié)”。傾空內(nèi)府,澡雪精神,乃是苦瓜和尚的一貫姿態(tài)。惟其如此,他就可藉著“一畫”經(jīng)天緯地,裁云剪水,吐納煙霞,用情于筆墨之中,放懷于筆墨之外。

        宗白華先生嘗試將苦瓜和尚和德國浪漫主義詩人諾瓦利斯、荷爾德林捉至一處,而涵濡中外,看東西方藝術(shù)精神之匯通。“天地氤氳秀結(jié),四時朝暮垂垂,透過鴻蒙之理,堪留百代之奇”,這是“苦瓜和尚”石濤的題畫詩。宗白華比附諾瓦利斯在《奧夫特丁根》第九章中的名句:“混沌的眼,透過秩序的網(wǎng)幕,閃閃地發(fā)光?!弊谙壬念惐冗壿嬍牵袊糯嫾遗c德國浪漫主義詩人都要求在自己的作品里把握到天地境界,而境界就是自由的境界。這一境界類似于石濤的畫境:白云籠罩山巔,虎過腥風乍起,“怒猊抉石,渴驥奔泉,風雨欲來,煙云萬狀,超軼絕塵,沉著痛快”。其中自然涌動著一股淋漓元氣,一股渺遠而且詭異的精神力量。“精微穿溟滓,飛動摧霹靂?!边@是詩人杜甫形容詩歌的最高境界的詩句。宗白華緊接著引用了荷爾德林的詩句:“誰沉冥到/那無邊際的‘深,/將熱愛著/這最生動的‘生?!卑凑账囊回炦壿嫞畛恋撵o觀與飛動的活力構(gòu)成了生命、宇宙、精神的兩境,兩境相入則有生生不息而又和諧有序的音樂化節(jié)奏化的文化精神,而音樂化和節(jié)奏化是中國哲學境界和藝術(shù)境界的特點。

        40多年后,高爾泰先生也在“苦瓜和尚”的畫語錄之中讀到“美是太一的光輝”,而“太一”并不神秘,正是個體生命在一瞬間所體驗到的自由。高爾泰、宗白華一脈相承,以浪漫視野涵濡古典藝境,以古典藝境匯通現(xiàn)代精神。浪漫主義賦予自然以靈性,再現(xiàn)了西方哲學文化的另一種精神,一種同古希臘—近代理性主義相對立和補充的精神。這種說法觸及了浪漫主義的靈性與靈知,但沒有揭示這種靈性與靈知的淵源所在。詩人諾瓦利斯有一首名詩《夜頌》,其中盡情歌詠了憂傷。但是,詩歌在愛情與死亡、壯麗的光輝與恐怖的黑暗、靈魂的狂喜與肉體的戰(zhàn)栗之間展開,我們分明感受到本雅明所說的“神圣救贖”與“世俗進程”之間整體償還的節(jié)奏。但最讓人提神的詩句是“在地面上漂著我的解放了的靈氣”,這“靈氣”之“靈”,便是靈知主義之“靈”。按照漢斯·布魯門貝格的說法,中世紀基督教對靈知主義的克服以失敗告終,靈知主義隱秘流傳,終于在啟蒙后的浪漫主義文學之中發(fā)展為波瀾壯闊的廢黜超驗的思想運動。在一定程度上,靈知主義以審美主義為中介間接導致了基督教正統(tǒng)信念的解構(gòu)。阿道夫·哈納克斷言,靈知主義從來就沒有影息于思想歷史,而是以文學形式、詩歌形式借尸還魂,復活在德國浪漫主義詩人以及俄羅斯作家梅列日科夫斯基、高爾基的作品之中。埃瑞克·沃格林則作驚人之論,說靈知主義構(gòu)成了現(xiàn)代性政治的基礎,而現(xiàn)代性就是靈知人對上帝的謀殺。靈知主義譜系班駁模糊,一時還不甚了了,但讀浪漫主義詩人如諾瓦利斯、荷爾德林的作品,則至少可以讓我們了解到:靈知主義把這個世界看作是異鄉(xiāng),因而詩人懷著巨大的鄉(xiāng)愁尋找故園。

        尋找故園,就是渴望拯救。這就是靈知主義的一種最低限度的信仰,其要義是人類心靈深處有一道神圣的閃光,這道閃光與至高無上的神息息相通??墒?,在日常生活之中,我們意識不到這神圣的閃光,因為我們沉淪于物質(zhì)現(xiàn)實里面,而完全蒙昧于神圣。蒙昧于神圣,所以只有以孤獨、憂傷的心靈去遭遇這個陌生、邪惡的世界?,F(xiàn)代文學中的靈知主義與徹底擯棄世界的古典靈知主義略為不同,那就是更深地沉湎于自己的內(nèi)心之中,以孤獨的心去感受世界,渴望遭遇黑暗和穿越黑暗,獲取那神圣的光?,F(xiàn)代詩人失落自己于內(nèi)心,“從深不可測的玄冥的體驗中升化而出”,從紊亂之中尋求秩序,從罪惡之中發(fā)現(xiàn)美,在黑暗深處遭遇光明,這就是宗白華所代表的中國現(xiàn)代審美主義。他還用王夫之“以追光躡影之筆,寫通天盡人之懷”來描述這種審美主義。由于他對宇宙人生懷有深摯的愛和廣博的情,我把這種審美主義稱之為“審美的世界主義”。我們在俄羅斯象征主義作家梅列日科夫斯基的《諸神死了》的最終境界之中亦可體驗到這種“審美的世界主義”:日暮黃昏,風起云揚,古希臘牧羊人低回哀婉的簫聲與基督教堂里晚禱的鐘聲交相呼應,彼此和鳴,這象征著異教與正統(tǒng)、惡魔與圣潔的最后和解。石濤詩曰:“奇枝怪節(jié)多年盡,空腹虛心太古時?!庇谑牵囆g(shù)家就臻于天地不言、花開水流之境,而這就是終極的實在,也是超越了審美的屬靈的真實實在。(責任編輯:楚小慶)

        ①R.耀斯著,顧建光等譯《審美經(jīng)驗與文學解釋學》,譯文出版社,1997年版,第116頁。

        ②謝林著,鄧安慶譯《對人類自由的本質(zhì)及其相關(guān)對象的哲學研究》,商務印書館,2008年版,第137頁。

        ③諾瓦利斯著,林克等譯《夜頌中的革命和宗教》,華夏出版社,2008年版,第189頁。

        ④Jacques Derrida, The Beast and the Sovereign, Vol. II, ed. Michel Lisse, Marie-Louise Mallet, and Ginette Michaud, trans. Geoffrey Bennington, Chicago and Lodon: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2011, p. 190.

        ⑤布魯門伯格著,胡繼華譯《神話研究》(上),上海世紀出版集團,2012年版,第4頁。

        ⑥伯林著,呂梁譯《浪漫主義的根源》,譯林出版社,2008年版,第109-110頁。

        ⑦蒂克《金發(fā)的埃克伯特》,孫鳳城主編《德國浪漫主義作品選》,人民文學出版社,1997年版,第132頁。

        ⑧同②,第118頁。

        ⑨Haynes Horne etl. (ed. ), The Theory as Practice: A Critical Anthology of Early German Romantic Writings, Minneapolis and London: University of Minnesta Press, 1997, p.181.

        ⑩席勒著,張玉能譯《秀美與尊嚴——席勒藝術(shù)和美學文集》,文化藝術(shù)出版社,1996年,第263頁。

        謝林著,梁志學譯《先驗唯心論體系》,商務印書館,1998年版,第276頁。

        同②,第72頁。

        David Farrel Krell, The Tragic Absolute: German Idealism and the Languishing of God, Bloomington and Indianapolis: Indiana University Press, 2005, pp. 84-89.

        同③,第134頁。

        同,第80頁。

        Beate Allert, “Romanticism and the Visual Arts”, in The Literature of German Romanticism, ed., Dennis F. Mahoney, New York: Camden House, 2004, pp.276.

        施萊格爾著,李伯杰譯《浪漫派風格》,華夏出版社,2005年版,第191頁。

        布洛赫著,夢海譯《希望的原理》(第一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2年版,第147頁。

        W. H.瓦肯羅德著,谷裕譯《一個熱愛藝術(shù)的修士的內(nèi)心傾訴》,三聯(lián)書店,2002年版,第67頁。

        A. W. Schlegel, “Vorlesungen über sch?ne Literatur und Kunst”, in Deutsche Literaturdenkenkmale, xvii, Heilbronn, 1884, p. 199.

        西蒙·沙瑪著,胡淑陳、馮樨譯《風景與記憶》,譯林出版社,2013年版,第266-26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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