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原
紅薯、蕃薯、甘薯,膠東人謂之“地瓜”。但我后來才知道,地瓜是明朝后期由菲律賓引入中國的。
道光《平度州志》將地瓜列在“蔬之屬”里,在所收42種“蔬”中排倒數(shù)第四。這說明直到道光末年,平度種植地瓜還很少,被視為南瓜、茄子、蘿卜一類的瓜菜,談不上作為糧食來用??墒沁^了不到30年,光緒十六年(公元1890元)編纂的《平度志要》里,就說“山居約十畝之產(chǎn),率以其半栽地瓜”,地瓜已成為山區(qū)最主要的糧食作物和農民最主要的食糧。再過40年,民國《續(xù)平度縣志》里云:“地瓜,近栽者益廣”,又因以“瓜干釀酒者日多”,故“其瓜干兼運鄰邑”。此時地瓜不僅成了主糧,還成了重要的外銷商品,種植面積已由山區(qū)推向平原以至洼地了。
讀李樹《平度史話》,竟被先生所作的關于地瓜的文字記敘感動出許多溫暖,讀著讀著,就禁不住想起那么多關于吃地瓜的趣事、往事來。
我是一個地道的吃地瓜長大的孩子。不光是我,大概上世紀60年代出生的那些農村娃們,其童年時代大都是清一色的“地瓜肚子”。不過我得好好感謝母親,她用一雙勤勞靈巧的手,常是將地瓜做成百吃不厭的“花樣”飯,讓我享受到太多難以忘懷的“口?!?。
其一是“紅薯餡餅”。做法簡單:把紅薯帶皮煮軟,剝掉皮,趁熱搗成泥;加干面粉,一起揉勻,捏成圓餅,大小隨意;在鍋底放少許油,把餅攤放在鍋中,文火煎到餅兩面變成焦黃色,紅薯餅就熟了。那時候面很少,半斤紅薯頂多也就加一兩面粉,不過總能讓我有種大快朵頤的感覺。
其二是“紅薯饅頭”。這種饅頭不需要發(fā)面,不擅長做面食的南方人都可以輕松地做出來。做法如下:先把紅薯帶皮煮熟,煮得軟軟的,去皮;紅薯和面粉各一半揉到一塊,使勁揉勻,一般不用加水,倘是紅薯很干,覺得揉起來費勁,可以稍加一點水,但不能太多;冷水上籠,中火蒸熟,最后大火加蒸三五分鐘,蒸出來的樣子和饅頭一樣,不過這樣的饅頭又暄又軟,味美至極。
還有一種“紅薯咸湯”。把生花生切成碎末,過油稍微炸一下,炸出香味后,放一點蔥花和姜末爆鍋;爆炒幾秒鐘,把切好的紅薯條下鍋略炒;加適量冷水煮開,待過10分鐘,紅薯咸湯就做成了。這湯喝起來,既有淡淡的香味兒,又能順氣通腸,我父親的脾胃虛寒癥,生是被這紅薯咸湯給奇跡般地治愈了。此外,還有鍋灶燒地瓜,地瓜干做餡兒的“豆沙包”,地瓜面花卷兒,地瓜猴兒,地瓜棋子……
這么說吧,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地瓜就是莊戶人的命根子。生產(chǎn)隊里分地瓜時,人手夠使的,就用兩側都綁著“偏簍”的小推車給送到家;人手忙了,就按每家人口多少分好堆,上面壓一紙條,寫著戶主的名字,待大喇叭喊過后,男女老少拐起簍子、提籃,紛紛到生產(chǎn)隊場院,往家里搬運地瓜。家口多的人家,生怕地瓜吃不到年關,就三五成群到坡里刨落下的地瓜。我就跟母親去過多次,要走很遠的路,早出晚歸,腳底磨起泡,手掌生出了繭。倘是捎的干糧吃光了,就吃刨出來的半截子紅瓤地瓜,肚里的“饑餓鬼兒”就立馬飛散了。
我母親說,她這一輩子,隨我姥姥,是個“地瓜命”,大肉大魚不稀罕,就愛吃地瓜,怎么都吃不夠……姥姥、母親那兩代人,當然還有我們“60后”,那逝去的歲月與生活,匯織成積弱困窘的百年中國民間關于紅薯的共同感受和集體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