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一個社會對女性的態(tài)度，可知文明的最高程度；看一個社會里女性的自身表現(xiàn)，可曉國民的基本素質(zhì)。民國時期，中與西交鋒，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雜處，男人女人，內(nèi)心一樣的激蕩。男女平權(quán)，眾說紛紜，當(dāng)年如是，今日亦如是。娜拉出走之后，并沒有白馬王子在半路跪迎，從此過上幸福的生活。

阮玲玉：人言可畏

阮玲玉的一生是個大悲劇，戲里戲外一般凄苦被動，甚至連最后飲藥的死法，都和她所飾演的角色相同。

關(guān)于阮玲玉的死，最著名的說法是“人言可畏”，其鋒芒直指社會。誠然，社會歷來是怪獸，尤其在男女平權(quán)遠(yuǎn)未實現(xiàn)的民國時期，黑暗是見怪不怪的常態(tài)。

阮玲玉的遺言“人言可畏”，是緋聞男主角唐季珊偽造的。連魯迅他老人家當(dāng)時也被蒙在了鼓里，因此他憤而發(fā)表的文字，就不可能與事實合轍。據(jù)學(xué)者張耀杰考證，面對大富豪唐季珊，“阮玲玉同樣表現(xiàn)出喜新厭舊、嫌貧愛富”。其實，這也是人之常隋，我們沒有權(quán)利指責(zé)，但是，我們有權(quán)利了解真相。真相就是，阮玲玉拋開曾相濡以沫共同走過困境的愛人張達民，投入了茶葉商人唐季珊的懷抱。因此，他們之間發(fā)生法律訴訟，是自有來由的。隨后，報道鋪天蓋地，就像今天的八卦新聞。用一句偽造的“人言可畏”來為阮玲玉的死開脫，就把水?dāng)嚋喠?，好像是記者的筆戮死了她。事實并非如此。

張耀杰指出：“阮自殺的根本原因，在于她自己沒有依照法律程序，妥善處理與兩個男人的事實婚姻，反而極其盲目地把全部情感和人生賭注，抵押在根本不可能與她正式結(jié)婚的已婚富商唐季珊身上。”然后，面對法律訴訟，理虧心虛的她，無力直面難堪的局面，悲慘地選擇了以死逃避。

那么，張達民起訴的內(nèi)容是什么呢？他告唐季珊與阮玲玉通奸重婚。當(dāng)年，張達民不惜與家庭決裂帶阮私奔。如今，阮傍上大款來了個不辭而別，張達民內(nèi)心委屈憤怒，訴諸法律，也算是正常反應(yīng)。

當(dāng)時的社會就是這么個追腥逐臭的社會，讓無力者有力，讓悲觀者前行，這是康健者一廂情愿的夢。紅塵滾滾，古往今來，多少像阮玲玉一樣的人都這樣掉隊了。

從真遺書中可以發(fā)現(xiàn)，阮玲玉的直接死因，是唐季珊移情別戀和家庭暴力。

人言固然有壓力，審判固然不好面對，但對阮玲玉及絕大部分女性來說，若有一個堅實的臂膀可以依靠，她們的韌性足以助她們挺過難關(guān)。但唐“那天打我，今天又打我”，阮玲玉的心已經(jīng)冷了，死，就成了她的必然選擇。

楊秀瓊：看大姑娘洗澡

1907年，澳大利亞一女子安妮特在美國旅游，著露肩露大腿的泳衣出現(xiàn)在沙灘上，還被法庭控為“公共場合猥褻暴露罪”。那么，1933年，少女楊秀瓊參加全國運動會，著標(biāo)準(zhǔn)泳衣出賽，引得南京市民爭相呼朋喚友：“走啊，看大姑娘洗澡去！”就沒什么可怪的了。

楊秀瓊在那次運動會上一人包攬了女子游泳五項金牌，一夜成名，“美人魚”雅號紅透大江南北。一時間，大姑娘游泳呈蔚然之風(fēng)。在北京，有三名時髦女子酷愛在公共游泳場模仿楊秀瓊，因其中一人微駝，被稱為“美人蝦”；又一人口闊，被呼為“美人蛙”：再一人膚略黑，眾人遂稱之為“美人龜”——這都是民間笑談，擺不上臺面的。

能擺上臺面，被當(dāng)成報紙娛樂頭條的，還是那些大人物。其時民國政府行政院秘書長褚民誼負(fù)責(zé)主持運動會事宜，所以在楊秀瓊再從廣東東莞來南京作游泳示范表演時，他樓臺近水，親自駕馬車到下關(guān)車站去迎接。據(jù)傳，褚還有意巴結(jié)行政院長汪精衛(wèi)，要把楊撮合為汪的小妾。此說未必可信，因為汪夫人陳璧君是有名的母老虎，褚宜民如果有那么大的膽子，也不至于后世投靠日本人做了落水的漢奸。當(dāng)時的漫畫家張光字據(jù)此傳言曾做一畫，愁眉不展的汪精衛(wèi)眼望玻璃缸里的美人魚，徒喚奈何——這倒可能是汪精衛(wèi)的真實心態(tài)吧。

而真正在半路上殺出來的程咬金，是當(dāng)時名揚上海灘的相學(xué)大師韋千里，他在報紙上公開為楊秀瓊批八字。按理說八字應(yīng)是最高機密，今天的明星們哪個不對此諱莫如深？可見，那會兒，明星的經(jīng)驗還不太足。大師說的，也不過是些兩可的話。他說楊十九年華春心動，這不用他說，那時節(jié)女子尚早婚，十九歲再不嫁，就老家里了；又說，楊晚年“危如累卵”，憑什么呢？因為屬羊！這一點大師也從俗了。是的，楊晚年，在風(fēng)光的意義上沒能再上層樓，混個第一夫人第二夫人當(dāng)當(dāng)，可是，一個女孩子，15歲即已登頂人生，夫復(fù)何求？

周璇：被污辱與被損害的

在一般人看來，劉曉慶只有擺布男人的份兒，卻從未受過男人的傷害。與她有過糾葛的男人先后有陳國軍、姜文、亞丁、伍衛(wèi)國等等，分分合合間，劉從來沒有透露過她因之而情感受傷的半點消息。劉的境遇中有波瀾的部分，看起來似乎只與錢有關(guān)。而同為明星，同為女人，周璇卻要忍受金錢與情感的雙重打擊。

《花樣年華》是1946年10月香港華聯(lián)出品的電影《長相思》中的一首插曲，《長相思》講的是抗戰(zhàn)期間游擊隊員家屬在上海的經(jīng)歷，因而周璇原版的《花樣年華》吟唱的是抗日主題，如今卻在張曼玉與梁朝偉的情欲糾纏中作為背景數(shù)度出現(xiàn)?！盎拥哪耆A，月樣的精神，冰雪樣的聰明，美麗的生活，多情的眷屬，圓滿的家庭?！边@里的花樣月樣與冰雪樣，與仙子們相去不遠(yuǎn)，所以泥做的男人哪個能配得上周璇？那么，周璇想如愿得到后三種“生活、眷屬、家庭”，基本上就難于上青天了。

她的第一個男人叫嚴(yán)華，在他身上，周璇寄托了少女最美好的憧憬。他魁梧，方正，感情豐富，周璇把他當(dāng)作大哥、老師和保護者，她的生活中，太需要一個這樣的角色了。周璇一直以為自己的父親叫做周文鼎，母親花旦出身，是父親的二房。直到有一天，智力有問題的二哥哥無意間露出了一句話：“阿爸不喜歡你！你不是阿爸養(yǎng)的！”周璇如墜冰窯，從此，她花費一生的時間來找尋自己的親生父母。不知自己的出處，非親身經(jīng)歷者，無以體會其中的苦楚。這種尋找，是周璇至死不醒的噩夢。周璇和嚴(yán)華婚后的快樂并不持久。緋聞，今天令很多小星星求之不得的緋聞，卻使兩個人的婚姻終于走上不歸路。

明星畢竟是明星，有時候，太把自己當(dāng)回事可能是直到今天很多明星婚姻不幸福的因由。周璇與石揮的失之交臂，恰可用這種心態(tài)來解說。

周璇早就看過石揮的戲，他維妙維肖地塑造各種人物，成為周璇心目中崇拜的偶像，兩人見面時，談話虛虛實實，感情真真假假，在生活中也像在演戲。直到1946年周璇去港前，兩人依依惜別才互吐衷情。在香港，周璇不斷聽到身邊的人告訴她石揮對她的愛隋日漸淡薄，甚至還有上海版的小報為證，并不斷慫恿她與石揮分手。這一切如一股冷氣，使周璇復(fù)燃的愛情火苗漸漸熄滅。周璇回滬后，與石揮的見面是客氣的寒暄，周還沒來得及責(zé)問石的負(fù)心，石揮就以刊物上周璇“決不與圈內(nèi)人配成佳偶”的話作反問了。一陣難堪的沉默，一對藝術(shù)家的戀史，就這么匆促地結(jié)束了。

這樣，一個名叫朱懷德的年輕商人撈到機會了，他不但四處奔走為周璇介紹醫(yī)生治病，還為她經(jīng)營，使她得到三倍盈利。朱懷德表現(xiàn)得既體貼又有能力，周不能不動心。1949年春，周璇與朱懷德同居了，周璇將全部積蓄交給朱。朱帶著錢回到上海，卻如黃鶴般杳無音訊。1950年，周璇帶著朱懷德走后產(chǎn)下的孩子回到上海，誰知他已經(jīng)與一名舞女混在一起，見了周璇懷里的孩子競說：“這孩子，恐怕和你自己一樣，是領(lǐng)來的吧？”這出人意外而又刻毒無比的否認(rèn)，破滅了周璇對他的信任和幻想。徹骨的寒冷浸透了周璇，當(dāng)她拍攝她一生的最后一部作品《和平鴿》時，“驗血”兩個字，像突然的閃電刺破她脆弱的神經(jīng)，她假戲真做，絕望而痛苦地哭起來，在慘楚的哭聲中不斷哀訴：“是你的骨肉，就是你的骨肉！驗血！驗血！”

周璇瘋了，從此，整整五年一直被困在另一個世界里。今天誰要提起一句“金嗓子”，沒準(zhǔn)大多數(shù)人都會不自覺地接一句“喉寶”。商業(yè)時代，懷舊已是如此不合時宜，空留慨嘆，是落寞文人在角落里的哀鳴。1957年，周璇的病情才得以好轉(zhuǎn)，在此期間，她與一直熱誠而殷勤地照顧她的唐棣先生，日久相處，發(fā)生感情，兩人結(jié)合，生下一子。但是同年9月22日，她就去世了。

林徽因：良家婦女

幾乎所有傳奇與傳記，都津津樂道林徽因與徐志摩的故事。而在徐失事后，林徽因?qū)戇^一篇《悼志摩》，自稱是比徐“年輕許多的一個小朋友”。這“年輕許多”不只是說在年齡上她比徐小八歲，更強調(diào)徐志摩與她父親是好朋友。這是一個十分聰明的聲明，直接把徐奉到父執(zhí)輩份上。也就是說，對徐志摩，林徽因說喜愛也好，敬佩也好，卻不能說戀情。人家沒愛上你，你就是天大的才子又當(dāng)如何？后世戲文硬編出的纏綿悱惻情愛，是從來不曾有過的。

而我一直更感興趣的是另一個影子一樣的主角，梁思成，他守著這樣一個惹人的妻子，是如何克服嫉妒與危機感，從而達成內(nèi)心平衡的？梁思成與徐志摩，居然還是朋友，從未聽過兩人為林鬧過惡言惡語，甚至徐死后，梁還飛赴濟南為其操辦后事。這還不算，據(jù)說，林徽因還擁有一個為她終生不娶的愛慕者，哲學(xué)家金岳霖，就住在梁家小院旁邊。梁氏夫婦起居室有一扇小門，通向金岳霖的房子。金常常被喊來參加梁家的聚會。

梁思成的肚子里，到底有幾條船？如此自信憑的是什么？作為一名建筑學(xué)家，他身上有許多引人注目的東西，例如他在建筑史研究方面取得的成就，在建筑保護方面付出的努力……此外，他擁有聲名顯赫的父親。這些都是“公眾注意度”，那么，曾牢牢吸引了林徽因的東西，是什么呢？

林徽因的美麗與梁思成的才華珠聯(lián)璧合，他們一個活潑，一個沉穩(wěn)，性格屬于超穩(wěn)定的互補結(jié)構(gòu)。他們有相似的成長背景，同樣深厚的東西方文化修養(yǎng)，還有共同的研究領(lǐng)域和鉆研方向。在戰(zhàn)火紛飛的年月，他們克服安全的威脅、交通的不便、物質(zhì)的匱乏、健康的障礙，像兩只猴子，攜手攀爬了無數(shù)的亭臺樓閣，勘測了一座又一座的古代建筑。其中，相當(dāng)一部分的建筑毀于后來的天災(zāi)人禍，是他們繪制的圖譜為它們留下了永恒的身影——試想此種生活，與徐志摩可能提供的吟花弄月詩詞典賦不夜天相比，是不是要扎實許多？

就在徐志摩為維持陸小曼原有的生活水準(zhǔn)而四處奔波的時候，林徽因正在以一個良家婦女的角色全心為梁操持家務(wù)。她的家人，包括小女兒、新生的兒子，以及可能是最麻煩的，一個感情上完全依附于她的、頭腦如同雙腳一樣被裹得緊緊的媽媽。這些責(zé)任要消耗掉她在家里的大部分時間和精力。

有一件趣事可以反映她那一段時間的典型生活。有一天一群名流正在梁家飲酒作樂，仆人陳媽驚慌地跑進來報告說，在梁家高圍墻的西邊緊鄰，房項上裂開了一個大洞。她說那里的房客窮得修不起房項，求林徽因向房東說說。林徽因同房東一說，發(fā)現(xiàn)房客住三間房，每月只付五十個銅板的房租。房東說，現(xiàn)在房客的祖先二百年前就租用這房子了，每月付固定的租金，于是房東不能提高房租，也就不愿意掏錢修理。林徽因沒有辦法，只好自掏腰包，給房東一筆修理房頂?shù)木杩睢?/p>

一種選擇就代表了一個方向和一條道路。林徽因可以寫出這樣曼妙的詩句：“我說你是人間的四月天/笑音點亮了四面風(fēng)；輕靈/在春的光艷中交舞著變?！庇帜馨查e地過著風(fēng)清云淡的良家婦女生活，如果想贊美她，可以用這樣一些詞：剛強、克制、明朗、大氣?？傊?，是健康。（資料來源：《南方人物周刊》、新浪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