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天的夜,風(fēng)有些微涼。老馬和馬二娃一前一后進了家門,已經(jīng)是下半夜的事兒了。
其實,老馬在城里的派出所接了馬二娃,就一直緊著腳步往家里趕,還是到半夜了。
下半夜好呀,下半夜清靜,我們父子倆終于有時間面對面地說說心里話。老馬趕了夜路,精神還是好得很,畢竟自己的娃兒回來了。
一路上,馬二娃一直低著頭,死死地走路,連屁都沒放一個。回了家,馬二娃仍舊低頭不語。
老馬在灶房屋子里里外外地找著,一盤花生米,一碗泡得呈黃金色的酒。老馬示意馬二娃往桌子邊的板凳上坐。
老馬說,娃呀,二十多年了,我們父子倆都沒真正坐在一起拉過家常擺過貼心話,趁著今晚有大月亮,我們都把話往透里說,好嗎?
馬二娃往桌子邊的板凳上靠了靠,仍舊低著頭??吹贸鰜?,馬二娃的頭發(fā)好幾天沒洗了,亂得像雞窩子。
老馬說,你這個爹沒什么本事,只會醫(yī)豬。大家都叫我豬太醫(yī)。東家的豬病了叫我去看看,西家的母豬要產(chǎn)崽了叫我去瞧瞧。風(fēng)里來雨里去,苦著呢。山里但凡有點本事的人都走光了,我還守著這門子家伙事兒過日子。
老馬端起碗,咂巴了一大口酒,接著說,我就你和你哥兩個娃。其實,我知道你比你哥腦殼靈活。我也一直想把豬太醫(yī)這手藝傳給你,還送你去城里讀了職高??赡汜t(yī)豬的手藝真不咋的,還不如你哥一直悶在家里邊干邊學(xué)。
可是呀,你醫(yī)豬的“花活兒”比你哥精,比老子都還精。老馬猛喝了一碗酒,話鋒一轉(zhuǎn),說開了。
老馬說,后山二爺那頭豬崽,你看上了是頭好貨色,你就一五一十地把話說開了出錢買了不就得了嘛。你偏說人家的豬有病,隔三差五去看一趟。二爺聽說是個病豬,慌了神,半價就賣給你了!
老馬的話音剛落,馬二娃滿臉通紅,望了老爹一眼,端起酒碗喝了一口。
老馬說:還有關(guān)刀田的劉大財。我知道你看到他這幾年辦養(yǎng)豬場發(fā)了點財心里不舒服。但是人家每次請你上門醫(yī)豬,你不能亂開藥方子嘛。你看你開的那些藥,用農(nóng)用車拉呢。看到劉大財每次用農(nóng)用車拉豬藥,我心里就難受呀。我知道,你私下里給那家豬藥店的老板入了點小股,但也不能這樣干噻。
老馬示意馬二娃再往碗里倒酒。馬二娃一把抱起桌子邊上的泡酒壇子直往碗里倒。自己一口喝干了一碗,又倒了一碗遞到老爹面前。馬二娃一屁股坐在板凳上,埋著頭,不搭腔,就聽老爹說話。
老馬說,娃呀,你知道我們住的這個地方為什么叫一道光嗎?老馬看了馬二娃一眼,又接著說,我們祖上有個瞎子婆婆收養(yǎng)了一頭豬。看得出來,那豬是跑了幾山幾嶺餓了幾天肚皮的,沒人管,偏偏瞎子婆婆收留了。其實,后來才知道那豬兒可不簡單,神奇得很。有一天,豬兒為了報答她,騰入半空,化作一道金光。瞎子婆婆不但眼睛好了,家里還多了一根金條。我們一道光這一帶的人呀,幾百年來對豬都是比較喜愛的。讀書、娶媳婦、辦酒席,都得豬撐起。豬可是家里的一大寶,油鹽柴米都離不得。可是你總是花著心思變著法子在豬身上較什么勁兒呢?
馬二娃巴了巴嘴,想說話。老馬一揮手,攔住了他,自己繼續(xù)說,就說你這兩天這個事兒吧,辦得真不咋的!為了多找?guī)讉€錢,你就往豬飼料里加沙子。那種錢,你用了對得起豬、對得起祖宗、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嗎?老馬端起酒碗,一口干了個底兒朝天。馬老二見老爹來了氣性,也提起泡酒壇子往自己嘴里灌。泡酒壇子和碗里的酒都喝了個精光,父子倆坐了下來,屋子里好一陣清靜,只有酒飄著香。
好久,老馬輕聲輕氣地說了句,娃,你辦的那些事兒私下里我都給你補上了,這次回來,記住教訓(xùn),你就好好整吧,放心!
馬二娃再也忍不住了,雙腿“轟”地一聲跪在老馬面前,大喊了一聲,爹!
門外,月光已經(jīng)收起,天邊閃出了另一道光。天都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