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了請柬沒錢送禮,不接又失了禮份。老陸左右為難,一氣之下,關了手機,躲了起來。
我和老陸都在煤礦上班。老陸在通風區(qū),我在機電區(qū),在一棟樓辦公。每天上下班,低頭不見抬頭見,話來話去,關系就熟了。他家有啥事,和我說一聲;我家有啥事,和他說一聲。不但我們互相往來,就是張三李四王五家有了事,也跟我和老陸說。人多好辦事,禮尚往來嘛。煤礦講究這個,我們都未能免俗。
農(nóng)歷九月九,是重九吉日。張三喜添人丁,李四兒子結婚,王五閨女玄門省親,仨人在樓里跑上跑下,忙著送請柬撒喜糖。張三送請柬時,問我見沒見老陸。李四、王五送請?zhí)麜r,也問我見沒見老陸。老陸沒在辦公室,打他手機,關機。他們讓我?guī)兔φ依详?。我打電話問他愛人。他愛人說,老陸沒在家。奇了怪了,難道老陸還能失聯(lián)了不成?
我感覺老陸一定有什么事瞞著我們。平常老陸心煩了,就去滏陽河釣魚。滏陽河斷流了,成了死河、臭河。說是釣魚,其實是排泄憤懣。釣不上魚,老陸怕愛人嘮叨,就在回家路上的水產(chǎn)市場,買幾條瘦魚、小魚,蒙混過關。有道是偷得浮生半日閑,不是僧尼賽神仙呢。我去河邊找老陸,沒想到老陸還真在河邊,不過沒有釣魚,而是盯著死寂的水面愣神兒。我說老陸,大伙都在找你,沒想到你在這悠閑!他扭頭看我一眼,沒有說話。我說:老陸你怎么了?老陸尷尬地笑笑,沒有言語。
沒有言語,我也清楚啥事。男人作難,只能是為了錢。煤礦形勢一天不如一天,職工工資一月不如一月。老陸開1700元,愛人開1200元,還完貸款咸菜也吃不起了,孩子入托更是無從談起。日子猶如生了銹的槍栓,怎么拉都拉不開。不還房貸款,銀行發(fā)短信、打電話、要滯納金、要走司法程序。不給女兒繳入托費,幼兒園園長天天在門口站著催促。老陸不禁頭暈腦大,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屋漏偏逢連陰雨,同事又扎堆辦事。接了請柬沒錢送禮,不接又失了禮份。老陸左右為難,一氣之下,關了手機,躲了起來。眼不見心不煩啊。老陸說完,咧嘴苦笑。老陸這種情況不是個例,而是一種普遍現(xiàn)象。譬如老陸,譬如我,譬如王五都是這樣。我幸運父母健在,可以啃老。這月還房貸,母親給了我一千。四十而立,還跟母親要錢還貸。那一瞬間,我心里酸溜溜的不是滋味。一文錢難倒英雄漢。老陸說,為了籌錢,他想了很多。原來打算找一份兼職,找來找去,都是給網(wǎng)店代刷信譽。忽悠人的差事,沒意思。后來,他又想要是能撿幾萬塊就好了,拾金不昧的新聞天天有,卻沒輪到他撿一次。老陸說到這兒說不下去了,嗓子有些哽咽。
老陸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著,我斷斷續(xù)續(xù)地聽著。他說他的,我聽我的。他不停下,我也不插話。
在這么一個秋末的河邊,倆男人看似無所事事地閑聊,內(nèi)心的苦悶卻像斷了流的滏陽河,逐漸泛臭并逐漸死去。最后,我們誰也不再說話,看著太陽一點一點西去,感到?jīng)鲆庖稽c一點沉浸。我說,回去吧。
老陸提議,找個小店喝一杯。我斷然拒絕了他,說,天不早了,回家吧,愛人孩子肯定等急了。
于是,在這個重九吉日,沒有喝酒的老陸和我都不禁有了醉意。
老陸說,嗨,生活怎么成了這樣呢?
我也說,嗨,誰知道怎么就成了這樣。
然后,我倆誰也不再說話,都陷入了沉默。
夜色在沉默中降臨,我看不清老陸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