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別是情感的一種寄托方式,自古就受重視,并形成了一套儀式,作為一種文化傳了下來,比如說,長亭濁酒、古道別詩、南浦驪歌、灞橋折柳等,還有祭祀路神的,遙想其意象,倒也雅人深致。到了信息時代,也還是這般,在三岔口、碼頭、車站、機場,依依不舍。
劉備送徐庶,送了一程又一程,直至長亭。歸人已乘馬而去,使君依舊凝淚而望,樹林隔斷了視線——給我伐盡這林中的樹木!送行何時是個盡頭?千里伴送,也終有分別時。即使你能送他進家門,你回時呢,也要他依樣相送?
孟浩然進京赴試,落榜,打算回襄陽隱居,唯獨舍不得摯友王維,作詩《留別王維》,語聲凄愴。王維乃灑脫之人,見不得哭哭啼啼,說:“大丈夫當豪氣,焉如女子,爾非吾友也!”他豈是寡情人——揪心罷了。南朝江淹《別賦》說:“黯然銷魂者,惟別而已矣?!毙∽摹皠e”字,是一個用刀剔骨頭的會意字。不禁感嘆起漢字的魅力,對于真正舍不得離開的人,離別那會兒就像剔骨一般,那就恕不遠送吧。
我一直認為,這里的“別”是個動名詞,指告別時的儀式,以及將要告別的人和情。若無別呢,是不是也意味著這份情不會就此而斷?因此,送君千里,無須一別!對于人生的悲歡離合,還是蘇軾見地高:此事古難全!背后卻蘊藏著王勃式的豁達:海內(nèi)存知己,天涯若比鄰!
相送不是為了離別,而是盡一份情,在于真情實感。那些勞什子儀式,統(tǒng)統(tǒng)見鬼去吧。而看不開儀式的人也偏不少。送別彰顯著送行人的體面和被送人的人緣,有時候,還以相送路程的長短,來論感情的深淺。我明明厭惡這個人的,而他也看我不順眼,巴不得趁早說再見,卻怕世界太小,將來再有碰頭之日,還是勞心勞力地做些功夫吧。
欣賞一位女中豪杰——周玉書,四川軍閥劉湘的夫人,樸素、能干,而脾氣也豪放,是當時有名的悍婦,如今該稱“女漢子”。劉湘出門的前一天,周玉書收拾齊備行囊,每一餐做三道他喜歡的菜,再叮囑一些要緊細節(jié)。而這一晚,她會和孩子們睡。第二天,也不早起,人走了再下床,自管忙活家里家外,而這兩日也會比平時還要勤快些。
周作人的送別也很特別,將離別而無別演繹得絕妙。送客至大門而止步,對方離去后,若淺交——轉(zhuǎn)身回屋;若深交——面朝人離去的方向,久久佇立,最多能達一個小時,梁實秋就享受過這種待遇。
一些有新覺悟的人,不愿送人,也不愿人送,也不喜歡揮手說再見,而是打十字禮祝福對方安好。送,終不如迎!梁實秋說得多好:“你走,我不送你;你來,無論多大風多大雨,我要去接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