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曾濯我面目,父母曾賜我名姓,使我得以在這蒼穹與黃土之間行走,如此多年。
是夜,縹緲,有雪,萬物有靈且美。遠處巍峨的山峰漸漸白了,只見素黑的錦緞上雪如梨花開落。這襲裹天地之間的素色,褪去了塵世顏色的紛繁,也褪去了世人心中所存的激蕩。由窗觀這雪夜,我兀地想將名姓還予父母,只留一個宇宙間不息的存在與不入世的靈魂。“日暮鄉(xiāng)關(guān)”四個字就這樣在腦海中浮現(xiàn),卻又不甚是了,游子在,但天色晚,何談日暮,已是三更。
錦衣,夜行。趁這冰雪還未消散,出行也罷。極遠處,是一柴屋暗影,包裹著微黃的光暈。誰在取暖,獨與那一抹明火?不記得是多久之前,還見過這般的情景。記憶因遠處暖意解凍,隨那土地深處融化的雪水流淌,混著褐色的泥土,帶著些許陌生的氣息,兜著,轉(zhuǎn)著,不舍卻又被干凈的流水快速沖去,色澤淡化,漸漸消失。似水流年,是否也大致就是這樣,舊的流失,新的流入,任誰都抓不住。不似容若的“十年蹤跡十年心”,這些個年歲,該記住的,該遺忘的,我都記不清了。
在這滿目的白皚與純黑的交挾下,只覺清冷入骨。猶記李商隱的“留得枯荷聽雨聲”,孤燈聽雨,頗為沉靜。那今夜的“踱于雪夜近柴屋”也算悠悠千載后的另一番沉靜吧。雨與雪之間,我更愛這“青山原不老,為雪白頭”的情調(diào),只是個人情致不同了。
看得見幾千年前獨釣寒江雪的老翁,蓑笠下安然的神情,遺世獨立,享受著這空曠寂寥。看得見“天與云與山與水,上下一白”中獨挐一小舟的張岱與西湖之上的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另一番況味中,尖厲的山風收住了勁,清風托的那份擁抱冰雪的怡情,鐫刻山河,未曾漫漶。
光景遠去,涼意漸重,玉笛暗飛聲那般,只恐此夜無祉聽聞。身畔,雪晶的飄落如一季季的浮散。時光沉浮,有人說它是剎那的,經(jīng)歷過的事都分外匆匆,轉(zhuǎn)瞬即逝;又有人說那是永恒的,記憶會刻在心底,不會被遺忘。有時候,我們記起了什么,那一瞬間的頷首冥想就可煉為永久了吧。經(jīng)歷,銘記,遺忘,浮生若夢,大抵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