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莉從省師范學院畢業(yè)應聘到一所縣城中學任教，擔任初一一個班的班主任并教兩個班的語文。當時她才二十二歲。她希望自己努力工作，教育好學生，爭取作出一番成績來。然而，開學不久，她發(fā)現(xiàn)班上有一名學生是難剃的“癩痢頭”，令人傷透了腦筋。他的名字叫王兵。王兵的父母常年在外打工，他一直跟著爺爺生活。他爺爺沒有多少文化，成天就是打麻將，對孫子不管不教，放任自流。王兵從小就調(diào)皮搗蛋，喜歡干些惡作劇的事，小學階段就是出了名的差生。

這天，陸小莉上語文課時，正在引經(jīng)據(jù)典，縱古論今。同學們聚精會神，聽得津津有味，課堂氣氛正進入精彩環(huán)節(jié)。這時，王兵突然插入一個“意外節(jié)目”，故意打了個十分響亮的噴嚏，良好的教學秩序瞬間被他擾亂。陸小莉無法克制被學生蔑視的盛怒，指著他怒不可遏地警告：“王兵，你可要收斂一些，否則將來沒什么出息的！”王兵不以為然，撇撇嘴擠出一絲冷笑，反辯道：“難道打噴嚏也不行嗎？”說完，就不服氣地把兩手擱到課桌上，耷拉下腦袋。陸小莉厲聲提醒他：“學生上課不要趴在桌面上，要端正坐姿，挺胸抬頭，注意聽講?！蓖醣鹧b順從地抬起頭，一只手掌托著半邊腮幫，用一副白多黑少的眼睛直愣愣地盯著陸小莉。如此怪模樣，讓陸小莉高興不是，生氣不得。

下午上完數(shù)學課，王兵的同桌趙山花含著眼淚到辦公室“告狀”：“陸老師，王兵上課時玩撲克牌，我說了他一句，下了課他就用書本抽打我的臉……”看著趙山花紅紅的臉龐，陸小莉怒火中燒。放學后，她把王兵叫到辦公室，壓住怒氣，心平氣和地問：“王兵，你為什么打趙山花？”王兵似乎早有戒備，歪著頭，雙手環(huán)抱，也不吭聲，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神態(tài)。陸小莉氣得直咬牙，狠不得抽他幾個大嘴巴，但理智制止了她，忍氣吞聲訓斥道：“欺負女生算什么男子漢，沒出息的東西！回家吧，明天要給趙山花賠禮道歉承認錯誤，聽見嗎？”王兵并不表態(tài)，只是從鼻孔里輕哼了一聲，轉(zhuǎn)身就走。面對王兵桀驁不馴的態(tài)度，陸小莉搖頭嘆息，不知如何教育他。

周一下午的班會，主題是“我的青春夢”。陸小莉在開場白談?wù)撃贻p人的理想和前途時，豪情滿懷，對著全班同學隨手畫了一個圓圈，感慨地說：“在如今改革開放的年代，只要施展自己的才華，勇于創(chuàng)業(yè)，我相信，我們在座的同學中，一定有百分之二十的人會成為未來的大成就者……”在同學們互相交換著激奮的眼神時，只見王兵慢悠悠地站起身，伸了個懶腰，然后發(fā)出一聲長長的哈欠。如此一出形成強烈反差的表演，本來群情激昂的課堂頓時發(fā)出哄堂大笑。同學們的目光一齊投向陸老師，等待即將到來的電閃雷鳴或狂風暴雨。

陸小莉克制住無比的憤怒，冷冷地問道：“王兵，你知道我預言的百分之二十的未來大成就者里面有哪些人嗎？”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蓖醣⒉荒懬?，脖子一梗，反而強詞奪理，“反正你認定我將來沒出息！”

全班同學一時間鴉雀無聲，驚訝地望著陸老師，觀察老師如何“反擊”。陸小莉氣得直哆嗦，惡毒的語言正要破口而出，但理智又一次控制了情緒，知道對王兵的教育不能一味的鄙視、批評、訓斥，而是應該轉(zhuǎn)變教育方式。她沉吟一下，謊稱道：“不，王兵同學，你想錯了。你應該在我圈定的百分之二十里面……”此話一出，全班同學為之愕然，靜場片刻后，不知是誰不由自主地鼓起掌來，緊跟著，教室內(nèi)響起一片熱烈的掌聲……

面對老師的預言，同學們的鼓勵，王兵感動得滿臉通紅，脖頸立即順了，眼眶內(nèi)噙滿了興奮的淚水……

班會結(jié)束后，王兵跟隨著陸小莉，惴惴不安地追問：“陸老師，你剛才預測的百分之二十的人里面，真的有我嗎？”

陸小莉開心地笑了，轉(zhuǎn)身望著王兵那雙熱烈期盼的眼睛，不忍心讓他失望，繼續(xù)圈著心中美麗的謊言：“有啊！說不定你還是百分之二十里的佼佼者呢！當然，長大后要想成就一番事業(yè)，必須從小做起，從一點一滴做起。”

“是嗎，謝謝陸老師！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王兵說完，竟然笨拙地向陸小莉鞠了一躬。

從此，王兵像變了個人一樣，愛學習，守紀律，尊敬老師，團結(jié)同學。這株瘋長的野草，有了自己行走的軌道。

期中考試后不久，陸小莉要去市里函授學習半個月，作為班主任，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王兵。臨行前，陸小莉找王兵談話，希望他嚴格要求自己，并說會送給他一些“特殊禮物”。陸小莉又找到班長冷士靜，交給她一只精致的禮品盒，里面裝有15張疊成“心”狀的紙條，囑咐她每天送給王兵一張。

半個月后陸小莉回到學校，剛到辦公室，冷士靜就跑來高興地報告，她“重點盯防”的王兵表現(xiàn)得出人意料的好，不僅遵守紀律，還參加了公民道德演講比賽。同學們都稱贊他有進步。陸小莉正在為此欣慰時，只見王兵一聲“報告”，然后滿面笑容地進來。他感激地看了看冷士靜，說：“陸老師，您走后，冷士靜每天把您的禮物給我一張，沒想到每張紙條上都寫著別人未曾發(fā)現(xiàn)過的我的‘優(yōu)點’?！蓖醣劬镩W著感動的淚花，繼續(xù)說：“15張紙條，每一張都是我一丁點兒的成績。看到您給我的15張紙條后，我感覺老師一直在關(guān)愛著我。陸老師，放心吧，我一定做個值得您驕傲的學生！”陸小莉心中一熱，趁機對他說：“其實你的優(yōu)點和長處遠不止15條，你只要把每天的優(yōu)點連起來，誠實、守信、好學、助人等就會成為你今后人生中的一顆顆閃亮的珍珠?！蓖醣l頻點頭，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容。

新的學期開始了，這天，陸小莉從財務(wù)室領(lǐng)來兩張“困難學生生活補助登記表”。這兩個補助名額應該分配哪兩位同學呢？陸小莉首先想到的是冷士靜。她的父親在一次建筑工地施工中受了傷，成了殘疾，全家生活全靠母親擺地攤賣雜物度日。冷士靜學習成績好，班工作負責，很樂意幫老師做班務(wù)，一直是自己的得力助手。陸小莉挺喜歡這個女孩。

對于第二個補助名額，陸小莉腦海中出現(xiàn)了趙山花和王兵的名字。趙山花父母早逝，從小跟著奶奶生活。奶奶年紀大了，只能撿些破爛維持生計，生活十分艱難。按理說趙山花應該享受生活補助。但趙山花老實木訥，成績極差，經(jīng)常穿著過時的衣服，身上總有一股難聞的氣味。陸小莉很討厭她。王兵家庭經(jīng)濟條件盡管不是很困難，但算不得寬裕，享受補助也夠得上。重要的是王兵上個學期轉(zhuǎn)變快，進步大，深得陸小莉歡心。

陸小莉確定后，把冷士靜和王兵叫到辦公室，告訴他倆班里有兩個“生活補助”的名額，需要被補助人填表領(lǐng)取。

冷士靜詫異地問：“陸老師，我能享受到困難補助嗎？”

陸小莉疼愛地笑笑，說：“能，你是班長，品學兼優(yōu)，家境又不好，應該享受到照顧?！?/p>

王兵眨了眨眼睛，奇怪地說：“我父母親在外打工，經(jīng)常有錢寄回來，難道我也能領(lǐng)補助？”

“你家生活好父母就不會去打工嘛！”陸小莉微微一笑，安慰道，“你進步很大，表現(xiàn)不錯。同學們稱贊，我也很滿意，這就作為‘以資鼓勵’吧！”

王兵接過表，欲言又止。

兩人填好表交來，陸小莉叮囑道：“班上還有人需要補助，回去后對同學別說起這事，要適當保密啊！”

陸小莉從初一一直跟班上到初三，后來的“補助”，還是把名額保留分配給了冷士靜和王兵。

初中畢業(yè)后暑假的一天，陸小莉去農(nóng)貿(mào)市場買萊，有一位老大娘認出了她：“哎呀，你是我家山花的老師吧？”

“你……怎么認識我？”陸小莉疑惑地問。

“山花拿回家的畢業(yè)合影照片上有你嘛?！崩洗竽锘卮鸬馈?/p>

“我這孫女，腦瓜子笨，學習成績差，沒給老師長臉，可是，還勞老師你惦記我家里的生活困難，三年來每個學期都派學生送來錢，說是學校發(fā)的生活補助。”

生活補助？陸小莉非常詫異，沒有的事呀。趙山花并沒有分配到補助的名額啊。

這時，老大娘緊緊攥住陸小莉的手，感激涕零：“老師你是我家的恩人??！作為家長本應去學校感謝你，可是送錢的學生說我不要去學校，說去了會給老師添亂。所以我就一直沒去學校謝你。今天好容易遇見你，我真不知如何感謝才好！”說著，要向陸小莉鞠躬致謝。

“別，別！老大娘！”陸小莉慌忙止住，為了解開心中的疑團，挺納悶地問：“給你家送錢的學生是什么模樣的呢？”

“是個男孩，個頭高高的，黑黑瘦瘦的。我?guī)状螁査拿?，他都不肯說，說是在替老師做事，真是個好學生啊……”老大娘沉浸在幸福的回憶中。

很快，陸小莉想到了王兵，沒錯，肯定是他把分配給自己的補助款轉(zhuǎn)贈給了班里生活更困難的趙山花。陸小莉心里感到十分欣慰，想不到自己臨場發(fā)揮把王兵圈定為“百分之二十有成就者”的臆斷，竟激發(fā)了一名差生的正能量。

（責編：錦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