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的路基被厚厚的白雪覆蓋著,兩條锃亮的鐵軌伸向遠方,幾乎要挨在一起,一直延伸到落日的余輝里。樹梢間一片黑影從眼前掠過,這么大一群鳥,從飛翔的姿態(tài)上看,絕不是麻雀,大概是雪鳥,這讓我想起小磊。
我掏出電話:“小磊。”“啊,老師!”“干什么呢?”“看書?!?/p>
讓我一陣欣喜?!笆裁磿郏俊薄啊遏敒I遜漂流記》”“怎么樣,能看明白嗎?”“還行?!薄安粷L鳥了?”“呵呵,還是看書有意思?!?/p>
那次,我和小磊在一起,我們談到了冬天喜歡做什么。他面帶喜悅地告訴我,他喜歡滾鳥。我說:“滾鳥吃肉?”“不呀。母的就放了,公的就留著。公的叫喚的好聽,長的也好看。”
小磊是初一的學生。第一節(jié)課他就以不同的表現(xiàn)吸引了我的注意。他和一個女生坐在第一排,前邊就是講桌。他不時地拿眼睛遛著你,你往后去,他就轉(zhuǎn)過頭來,偷偷地盯著你,好像是有什么錯誤怕你告發(fā)似的。下課后回到辦公室,有的老師就向我說起小磊的種種軼事。
等我再去上課時,小磊已經(jīng)坐在最后一排了。單獨一桌,一副沮喪的神情,有時低下頭啃著指甲。
“小磊”,我想改變他目前這種低落的情緒狀態(tài),對他說,“讀課文?!痹捯魟偮?,幾乎全班都笑了。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靶κ裁??”我走近小磊,“你讀一段行嗎?”我試探著問,他抬頭看著我,又低下了頭?!澳阕x一句也行,”我降低了標準,結(jié)果他還是一言不發(fā)。
下課后我找到小磊,他告訴我:從小學4年以后,他就沒讀過課文,很多字都不認識;語文考試只能打10分,20分,上課只要不影響別人,干什么都行。臨走的時候,我告訴小磊,放假回去把手、胳臂、脖子都洗干凈,他有點不好意思。
從學習上來看,小磊可能升學無望,但他將來不能不生活,不能不走入社會?,F(xiàn)在我們也不應該將他放在這個集體之外。
開學再上課,班級舉手次數(shù)最多的是他。他不是舉手回答老師的問題,而是自己遇到了問題。他的問題都很簡單,多是問字的讀音。后來,他竟然能在班級里讀上一兩段課文。他背誦古詩詞并不比一般孩子差。作文雖然每次只寫300字左右,但都能當堂完成。
漸漸的,他和我混得很熟,每天都去我辦公室好幾次,有問語文題的時候,但更多的是其他事兒。穿的皮革的夾克衫剮了一道口子,“老師,你有透明膠嗎?”我便邊幫他粘補邊嗔怪他:“你一天就知道淘氣,這么結(jié)實的衣服都剮壞了?!痹俨痪褪钦l罵他了,誰打他了,他都要告訴我。有一次,他臉被撓了一條條的血痕去找我,我?guī)退粮?,消毒,并安慰他…?/p>
在一個深秋傍晚,下了一天的細雨,連一點兒間歇的意思都沒有。晚飯的鈴聲和那雨一樣冰冷。學生們把頭盡量縮進衣服里,冒雨朝食堂奔去。走過小磊教室的窗下,就他一個人在屋里。滿屋燈光,我知道他準是挨批評了,不然的話,第一個沖進食堂的往往是他。我敲了敲窗子,他沒精打采地望了一眼,還是沒動。吃完飯回來,我冒著雨去食雜店給他買了兩個面包,兩根火腿腸,倒杯熱水,把他叫到我那兒,在我的勸說下,他吃了一個面包,一根火腿腸,回去了。
有一次,下課后,他追上我,順手從沒系拉鏈的夾克里掏出一袋葵花籽,“老師,給你。我親手摘的!”看他那肯切的目光,我欣慰地收下了。
期末考試,小磊語文打了54分。我想這對他一定是很大的鼓勵。
在這白茫茫的雪地里,雪鳥又飛回來了,小磊的書大概又讀了幾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