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車穿行在蘇臺德僻靜的林間公路上。森林隨著山勢起伏，恍如一匹冬青色的綢緞。路上看不到人，也看不到村落和人跡，只有我和車、天與地、山與林。

我喜歡這樣的感覺，速度所帶來的單純喜悅。因為缺乏一定的對照物，那感覺又像是在光滑的平面上靜止不動。此時能聽一點舒伯特就好了，我想。如果可以的話，希望是《冬之旅》。

《冬之旅》敘述了冬天里一位失戀者的孤獨旅行。24首歌詞，都來自威廉·米勒的詩作。創(chuàng)作這些歌時，舒伯特不過30歲，和我一樣的年紀。然而歌曲中的情緒卻是如此陰冷而悲傷，仿佛在感嘆人生的晚景。果然，在完成這些歌曲后的第二年，舒伯特就離開人世了。

打開一點車窗，涼颼颼的空氣涌了進來。周圍的風景已經(jīng)越來越荒。開過一段砂石路，一排紅色的隔離墩將前路徹底阻住。隔離墩那面仍有瀝青路通向森林深處，我想那應該是波蘭方向。

熄火，下車，周圍一下子安靜下來。我環(huán)顧四周，想找到一條小路。果然看到森林深處有一條土路。那其實只是一條勉強容得下一輛微型轎車的小徑，看上去像是伐木工人進出森林用的。

我開著車小心翼翼地進去。參天的樹木在周圍聳立，色調(diào)灰暗的樹干，遮天蔽日的枝葉。陽光像細碎的銀魚在林間跳躍。GPS已經(jīng)徹底失去信號，畫面上只剩一顆孤獨的藍點。路越走越窄，林越走越密，我終于停下車，因為已置身森林深處，無路可走。

此時，涌進鼻腔的空氣是如此清新，并且混雜著森林幽冷的清香。腳下滿是落葉和羊齒，什么地方似有小溪流淌。我仔細環(huán)顧四周，環(huán)顧密林，可是看不到人跡。如果此時有虎狼從林間緩緩走出，我是一點不會意外的。

在這里住一住應該不錯，除了需要面對未知的恐懼。我究竟身在何處？這條小路最終通向哪里？我還能找到回去的路嗎？這些問題讓我感到一陣陰冷——這個世界上還有許多我不知道的事情。

花了比來時更長的時間，終于折回森林入口。隔離墩立在道路中央，風翕動著樹葉。我注意到半山上有一座小木屋，煙囪里冒著煙，看來有人居住。剛才怎么沒發(fā)現(xiàn)呢？我沿著碎石路驅(qū)車上去。轉(zhuǎn)過一道彎，發(fā)現(xiàn)木屋前還停著一輛大眾旅行車。

可能聽到引擎的聲音吧，我剛下車，門開了，一個男人探出臉來。大約四五十歲，穿著棉坎肩和格紋襯衫，藍色牛仔褲。戴著一副圓邊眼鏡，留著棕色絡腮胡。他一手扶著門框，一手插在褲兜里，一只白色薩摩耶從后面探出頭。

“你好，”我說，“我從這里路過，附近有路通向波蘭嗎？”

“山那邊就是波蘭了，”男人以流利的英語回答，“可是這條路封死了?！?/p>

“從森林里能不能穿過去呢？”“森林嗎？”男人搖著頭，“那是不可以穿過去的?！?/p>

“那森林通向哪里？我看到有條小路?！薄澳睦锒疾煌ǎ锩嬷挥猩侄?。”

我想著他的話，腦海中浮現(xiàn)出一片沒有盡頭的森林。

“你要往回開二十多公里到順佩爾克，那里有路通向波蘭?！蔽抑x了他，問他是不是住在這里。

“這是我放假時來住的鄉(xiāng)村木屋，”男人回答，“這里空氣很好，非常安靜，適合讀書、思考。如果愿意，還可以去森林里散步。但是要小心不可走得太深，否則可能迷路?！?/p>

“你也會在這里迷路？”“任何人都可能迷路，我們對周圍世界的了解并沒有想象的多?！?/p>

“你做什么工作？”“在大學教中世紀史，”男人微笑著。

我向他揮手告別，開向順佩爾克。

TIPS：

1.蘇臺德山沿著捷克波蘭邊界綿延250公里，被濃密的森林覆蓋。旅行者可以沿著詳盡的徒步行或越野單車旅行路線對其進行探索。

2.蘇臺德山脈西北端的Szklarska Poreba提供徒步行和滑雪設備。它位于主峰Mt Szrenica的山麓，市中心有旅游辦公室提供住宿信息和地圖。

3. 從Szklarska Poreba每天有5趟公共汽車前往弗羅茨瓦夫，還有一趟火車緩慢開往華沙（約110元，12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