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決定一路向北,總共6300公里,經由無數個城鎮(zhèn)鄉(xiāng)村,穿行于東北內蒙地區(qū)廣袤無邊的草原和大興安嶺的森林中。在路上的時候我們總是更快樂一些的。工作生活里的煩擾壓力如飛奔而過的路被拋諸身后,風馳電掣中感覺自己會永遠年輕,糟糕命運永遠可以逃避,前方道路即使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也都還有隱約可見的希望。更有誘惑力的,是路線任由挑選,方向盤握在手中,仿佛萬事萬物都能隨心所欲——當然只是仿佛而已。
在從阿爾山去往諾門罕的路上——沒錯,就是村上春樹《奇鳥行狀錄》中提到的那個外蒙交界的諾門罕——我們不小心走到了一條荒棄已久的路上。這兩地之間修了一條高速,但只修了來程沒有去程,就這樣,當地人已經急不可耐地逆行上路了。我們起初不知,走上了原來的小路。路出乎意料地黑,道路崎嶇難行,四周沒有人煙,只有頭頂的星星冰冷地閃著寒光。偶爾我們會路過一個鐵路岔口,看到黑暗中一點紅光,像人在暗處抽煙,寂寞地一明一滅。路上再沒別的車輛經過,手機沒有信號,又開始淅瀝地下起雨來,道路更加泥濘。在此山重水復之際,眼前的車燈突然照出一個穿軍大衣的人,牽著一頭很大的黑狗。路邊一截廢棄的大巴車廂大概就是人狗共同的家。我們問了路,確認了方向和前面有一條岔路可以通往逆行的高速,便繼續(xù)往前開。就在那一瞬,我記住了那人的臉,很瘦,臉上有一種常年不與人交談的枯索。
那一刻,我是如此渴望了解這個人的一生。
可是來了又離開,遇到又忘記,留下的不過就是人世間的匆匆一瞥、命運交錯時的些微亮光。甚至還沒照清楚彼此的臉就已錯過。來不及了。
另一晚我們住在當地一種叫作“木刻楞”的木頭房子里,四周都是放橫的原木壘的墻,縫隙抹了草泥,房間燒了暖氣,但依然非常冷。書看到一半就因為寒冷而瞌睡起來,早早上了床,卻在冰涼的被褥里翻來覆去了一個多小時睡不著。手腳伸到什么方向都是冰涼的,房間里不斷有微微的寒風在口鼻間流動,此時此刻,我是如此真切地感覺到這個世界之大之沉默之冷寂,和我的本質毫無干系。如果我就在這個房間里默默凍死了,大概也就是一椿小小的游客花邊新聞而已。即使是痛哭流涕的家人,又有誰明白我為什么要千里迢迢跑到這個邊界小鎮(zhèn)上冰涼的房間里來失眠受罪呢?
在內蒙古的根河市北郊參觀了曾藏身于大興安嶺深處被的使鹿鄂溫克部落新址,他們的獵槍被收走,一點點從森林深處趕到城市邊緣,除了還保留著一群原來的馴鹿們供游客參觀喂食拍照之外,實際上早和鄂溫克族最初的游牧打獵生涯南轅北轍。鹿最喜歡的食物是苔蘚,只要花10塊錢買一小筐來自400里外阿龍山的苔蘚,它就會貪婪地將脖子伸到你的籃子里去,并不離不棄地一直在棧道上跟著你。和鹿們玩了一個小時之后再趕往漠河,夜間穿行在大興安嶺森林深處,隔著車窗仍然能聽見不知名動物的叫聲,那感覺又是另一種甜美恐怖,像李娟說的,森林是最深不可測的所在,你永遠不知道黑暗的森林里會發(fā)生什么。可好奇心又驅使我們盡可能地往深處走。
路依然很不好走,又開始下起了小雪,像撕碎的棉絮一樣無章法地撲到車窗前來。這時我突然看見前面的道路閃過一個黑影。仔細地看了又看,仍然分辨不出那是什么,車已疾馳而過。后來我想,那大概是準備逃離的另一個我,悄悄下了車并順利迷了路,最終消失于錯綜的林間小徑永不回頭。這一路漆黑潮濕,漫天飛雪,她大概會不斷地遇險又脫險,最終變成了一個快樂的離群索居者,每天如森林女王般威風凜凜地巡視于森林之中,與狼虎游戲,和狗熊共舞,采摘蘑菇和木耳,生火做飯,偶爾也放火燒林,給自己騰出一塊搭建娑羅子(鄂溫克族一種原木搭建的錐形住房)的空地。她的生活多么自由自在,而我卻在一秒鐘內把這快活的可能性同亂石森林一同拋諸身后,再也找不回頭。
當晚凌晨12點,我們終于抵達漠河。不知為何,我如有所失。
駕駛注意事項:在東北內蒙的森林地區(qū),路況視野都不甚佳,即使下小雪也必須以低于30公里的時速緩行并開霧燈,夜晚在森林里需開遠光燈。不可貿然下車到森林深處去,最好到服務區(qū)再上廁所。
住宿:東北內蒙沿途各地,包括縣鎮(zhèn)都有住宿條件很好的賓館,淡季在一二百元左右,通常供應早餐。漠河縣金馬飯店是最新裝修的四星酒店,淡季特價房最低可至兩百元,性價比極高。
餐飲:東北內蒙沿線飲食基本為東北口味,各縣城都有哈爾濱開過來的楊國福麻辣燙、無名緣米粉等連鎖店。伊爾施縣城飯店多數沒有菜單,但提供好吃的農家燒排骨。根河市、滿洲里的朝鮮燒烤獨具特色。
1.呼倫湖日落
2.阿爾山火車站,修建于1937年,是日本關東軍駐扎時期的產物,用磚木、花崗巖、鋼筋混凝土建造而成,堅固異常,至今仍在使用,據說是中國最美的小火車站
3.使鹿鄂溫克族的親密伙伴馴鹿們
4.使鹿鄂溫克族的特色民居娑羅子
5.額爾古納河右岸,中俄邊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