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在家人的勸說下,我辭去干了九年的鐵路大修工作(因這個工種太苦——一年到頭住在火車頭拉著的車廂里四處跑),接父親班,到縣人民醫(yī)院工作。1980年,我作為年輕人,被抽調到縣醫(yī)院農場去抗旱。
農場距縣城很遠,那會兒的路況也不好,我們乘坐一輛解放牌大卡車跑了大半天才到。說是農場,其實就是當?shù)厣a隊給醫(yī)院的一塊地。醫(yī)院每年春天派人來,在當?shù)厣a隊的協(xié)助下把地種上,到秋天收獲了糧食賣掉,然后用賣糧食得來的錢給職工搞福利。我們到時,生產隊的地早已經(jīng)種完,玉米苗也已經(jīng)一拃高了。醫(yī)院之所以遲遲才派我們來,是等雨來著,卻沒想到這年春天大旱,等到五月中旬了還一滴雨沒下。時令不待人,再不種就過了節(jié)氣了。我們種的農作物是玉米,面對干旱,我們也采用當?shù)剞r民的辦法——坐水種,具體的做法是:馬車上拉一鐵皮焊的水箱,里面裝滿了水,然后把馬車趕到地頭,然后在地壟上一埯兒一埯兒地刨坑,撒入種子,然后裝水的馬車循序漸進,把每一個埯兒都灌滿水,再培上土,就成了。
到農場干活的第二天下午,我們播種的地方(在地頭的位置)出現(xiàn)了一片生著低矮灌木的墳地。我們隨馬車接近地頭時,有人驚呼:“快看,狐貍!”
大家循聲望去,一只半大的草狐貍正蹲坐在一個小丘上很愜意地曬太陽。眾人發(fā)一聲喊,那只小狐貍受了驚,就敏捷地跳起來鉆進了洞里。大家就圍過去,發(fā)現(xiàn)剛才小狐貍曬太陽的小丘下面居然有方向不同的五個洞口。不知是誰喊了一聲:“捉活的!”大家就都沖上去,用手里拎著的鐵鍬把五個洞口給封住了。
我們帶隊的是醫(yī)院行政辦公室的范主任,他命令趕馬車的農民把水車趕過來,可那農民不聽他的,堅決不干。無奈,他就自己過去把馬車趕了過來,范主任曾是第一批下鄉(xiāng)插隊的知青,他在農村趕過馬車。
本來,大家對干農活沒有什么興趣,但現(xiàn)在卻都很興奮。于是,在范主任的指揮下,一個人就把水車上的橡皮水管子拽過來,選了一個洞口,往里放水。一車水放了大半的時候,那四個洞口的其中一個洞口就傳來了“嗚嗚”聲和用爪子撓鐵鍬的聲音,大家愈加興奮起來,范主任沉著指揮,讓傳來聲音那個洞口的持鐵鍬人把鐵鍬閃開一半,同時安排我和另一個人分左右守住洞口,一旦狐貍出現(xiàn),立即捕捉。
剛才曬太陽的那個小狐貍從洞穴里露出了頭,我一把掐住它的脖子,捉住了它。
范主任讓我把小狐貍送回駐地。
我抱著小狐貍走在回駐地的路上,它在我的手中掙扎,還發(fā)出了一股很難聞的氣味兒,我發(fā)現(xiàn)它的心“咚咚咚”跳得很快,我緊緊地抱住它,回到駐地,我就找了一個柳條編的大筐把它扣在了里面,上面壓了一塊石頭。
晚上收工回來,范主任讓人把我們吃的飯給它撥了一些,它不吃。有人說,狐貍吃活物,我們就拿上手電筒出去到老百姓家的屋檐底下掏了麻雀崽子給它吃,它還是不吃。我們就洗洗腳睡覺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們駐地的生產隊長來了。這是一個毛系發(fā)達的中年漢子,說話有點結巴,他繃著臉,用毋庸置疑的口吻對范主任說:“把……把……把狐貍放了?!?/p>
范主任是個有些城府的人,他盯著生產隊長,點燃了一支煙,雖然不說話,眼神兒卻分明在問:“為什么?”
生產隊長說:“俺們這……這屯子幾……幾輩人與狐貍和睦相處,你們既……既然在俺們這疙瘩種……種地,就……就應該尊……尊重俺們,就不……不能傷害它們?!?/p>
范主任似笑非笑地說:“我要是不放呢?”生產隊長說:“那……那俺——們就……就不出車給你——們拉……拉水了?!?/p>
范主任捻著下頦那幾根稀稀楞楞的黃胡須,思忖了一會,對我說:“小李子,一會兒你去把狐貍放了吧。”
我抱著小狐貍來到了野外的一片荒山坡下,它的心還是那樣“咚咚咚”地跳著,我把它放在地上,對它說:“你回家吧?!?/p>
它先是一步一回頭地慢慢走,眼神兒露著怯意和溫柔,然后突然加快了步子,一眨眼就不見了。
吃罷了早飯,我們正準備出工,原來響晴的天卻突然陰得很黑,接著就下起了小到中雨。大家都歡呼起來,哈哈,下雨了就不用我們再抗旱了!
范主任用很有城府的眼光看了看我們,說:“今天雨休,打撲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