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節(jié)這天,我和老公開著車回家。這是我們老家傳承了多年的習(xí)俗,出嫁的姑娘必定在這天回家送禮、應(yīng)節(jié)令。車子還沒有停穩(wěn),爹和娘就從堂屋里跑了出來,肆意的笑容從他們的皺紋里跳出來,像兩朵開在陽光里的葵花,斑駁、燦爛。當(dāng)我走下車的那一瞬,卻明顯地感覺到,那些皺紋里蹦出的花兒,又縮了回去。但是,片刻后,馬上又恢復(fù)了原樣。如一雙敲著門的手,咚咚,敲兩下,稍停頓下,又咚咚地敲著。
因為頭天晚上整夜失眠,感覺很疲憊。和爹娘打過招呼后,我馬上跑到里屋,靠著沙發(fā)躺下了。
老公照例去鄰居家串門,這是我們每次回來的必修課,只是這天,我缺席了。
堂屋里,傳來爹和娘的談話聲,雖是故意壓低了聲音,可他們平時大大咧咧慣了,隔著一堵薄墻,我還是能清晰地聽到他們的說話聲。
我看,他們是吵架了。娘說。
肯定有問題。爹附和著。
她每次回家都是坐前面的位置,今天是從后門下車的。娘接著嘀咕。
今天到家就去睡覺,這也不正常。爹的聲音再次傳來。
要不,一會你想法子問問,這丫頭心里藏不住事,從來不撒謊,如果有什么事肯定會被我們套出來的。娘討好地對爹說。
你去吧,我不知道怎樣說出口。有不好辦的事你總是讓我出面,我才不上當(dāng)呢!再說,丫頭平時不是和你最親嘛!爹的聲音里有明顯的醋味。
你這死鬼!越老越壞!娘嗔怪道。
聽著,聽著,滿身的疲憊與不快竟然煙消云散,我噗嗤一聲笑了。
爹和娘立即走了進(jìn)來,說,你這個死丫頭,又不困,裝睡干嗎?
我說,在聽你們編故事啊。懶得和你們解釋了,知道我為什么沒有坐副駕駛嗎?剛回家時遇到了上屋里的一個大伯,我們捎了他一段,怕他暈車,所以,讓他坐在前面。
捎的是誰?是光頭伯還是胖子伯?娘刨根問底。
哎呀,他戴著帽子,反正是上屋的人,我面熟。我有些不耐煩了。
戴著帽子,那肯定是牛販子何老,早沒有??韶?,這個老鬼還到處瞎跑什么?娘完全相信了我的話,一邊獨自嘀咕著,一邊用眼睛瞪著爹,說,就是你喜歡瞎掰!
明明是你,卻賴到我頭上來了!爹噘著嘴,卻是一臉的得意樣。
然后,他們互相嗔怪著去張羅午飯了。
此時,我的心里卻有一種深深的犯罪感,說不出的難受,我強(qiáng)忍住含在眼里的淚,不讓它們決堤而下。爹和娘不知道,在他們眼里從來不會撒謊的我,卻編了一段瞎話,其實,我和老公已經(jīng)冷戰(zhàn)了好幾天。兩個冷戰(zhàn)著的人,能一起回家,就是奇跡,我怎么還可能緊挨著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而且,這也不是我第一次和他們?nèi)鲋e。很多時候,我都在騙他們,騙他們工作很好,騙他們錢好掙,騙他們說我們經(jīng)常會下館子去吃飯,騙他們我身上百十塊錢的衣服是名牌……因為,我每次的謊言都能換到爹和娘那燦爛的笑臉,我喜歡看晃在眼前的那兩朵葵花,總是給我無窮的力量,讓我努力,讓我向上。
回城,已是日落西山時。在爹和娘的注視下,我很自然地打開車子的前門。從后視鏡里望去,那兩朵開在夕陽里的葵花,更燦爛,更炫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