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舒服！媽媽，家里好好舒服??！怎么坐著都舒服，比在學校舒服多了。”江海纖一連說了幾個好舒服后，就斜倚在柔軟的靠墊上玩手機沒聲音了。

看著她那神情、那姿態(tài)又讓我想起了林霽雅，她們倆就連說的話都驚人的相似。

午后的陽光溫暖地灑滿整個空間，白色的石子墻顯得一塵不染，綠色的植物在微風中清新自然。日歷重翻到2000年的第一頁，林霽雅放假三天，又住進我家，我們并排坐著各自上網(wǎng)。她說：“好舒服！嘉遙，你家好好舒服！怎么坐著都舒服，比在自己家舒服多了?！?/p>

我叫江嘉遙，75年生的，屬兔。林霽雅是我大學最好的同學，只要她休息肯定當我家是旅館加食堂，每次都喜歡賴著不想走。

“遙遙，我送你一個我用的QQ號，上面的好友沒有刪除，祝你新年交好運，早日遇到你的有緣人?！弊詮挠辛薗Q，增添了我許多的樂趣，霽雅也常常傳設計圖過來要我?guī)兔π薷摹?/p>

林霽雅和我媽都有一個通病，愛吃。她除忙著談戀愛就是天天直奔各色江南小吃，她說我來這個城市就是沖著帥男美食。

認識林霽雅的時候，是上大一在教室里?？吹剿晕顼垥r一盒酸奶、幾袋薯片。

我奇怪地問：你不吃飯？

她抬頭迷茫地看著我，飯有什么好吃的？

是啊，飯有什么好吃的？我感覺自己問的問題好笨。

后來跟她越來越熟悉，已經(jīng)摸透她吃遍天下的行為準則，她不吃飯只吃菜只吃零食。

我們給林霽雅一個雅稱——“吃光公主”。

“吃光光，心不慌?！边@是她的一條定律。

畢業(yè)后，她花自己的錢，就變得更加肆無忌憚。在美食一條街旁邊租了一間房作為她的小窩，哪家店有了新的花樣都逃不過她的嘴，更奇的是她怎么吃也不會胖。

她對吃好有研究，比如什么時候與什么人吃什么菜，看什么電影聽什么音樂吃什么零食她都有說法。

那次約林霽雅去看《我的野蠻女友》，她說不要帶吃的了，我驚詫，她壞壞一笑說反正我不要吃。我忙得沒時間吃飯，便帶上吃的準備電影院解決，結(jié)果剛開始就被全智賢的嘔吐壞了胃口，腦子里面全是車太鉉頭上她嘔吐的面條。

看完電影回來我發(fā)現(xiàn)林霽雅有了嘔吐的毛病，那么愛吃的她都不想吃東西了。再后來，我知道她懷孕了。她說，要一個人將孩子帶大，不會去打擾他的生活。他是誰？她不肯說。我們怎么勸也沒有用，她態(tài)度堅決，一定要將孩子生下來做單親媽媽。

自她懷孕后就長住我家，再也不上班了。在她的鼓動下，我也辭職了。主要原因是我們不想再看主任冷梅那張?zhí)珖虖埖哪?，做了單親媽媽根本就無法在單位、在她面前活下去。我終于也弄明白與其花掉半生精力用在與她斗智上，還不如利用自己的專長，將興趣、工作統(tǒng)一起來，自由自在地做“SOHO”，一心一意搞設計。

2002年的那個春天，林霽雅生下只有2.1公斤的女兒，寶寶很健康，霽雅卻羊水栓塞，產(chǎn)后大出血，醫(yī)生切除她子宮后依然出血不止，導致肝臟、腎臟、大腦衰竭，很多我都沒聽過的醫(yī)學名詞讓我徹底相信眼前的她就要離開我了。

我的眼淚停止不住地往下流，但我不相信在醫(yī)學這么發(fā)達的今天產(chǎn)后大出血能奪走她的生命。

我握著她的手，一再問：“告訴我，霽雅，孩子的父親是誰？”她什么話也沒有說，眼睛盯著我。

“我對她承諾，你放心，你女兒就是我親生的女兒，我一定親手帶大，不讓她受半點委屈……”她這才閉上眼，眼角掛著淚水。

我遵守著自己的承諾，做了寶貝的單親媽媽，我媽給寶貝起名江海纖。

纖纖是個好乖巧好漂亮的娃娃。聽人說小孩滿月那天剪了眼睫毛，然后會長出長長的睫毛出來，我真的這樣做了，她的睫毛果然如我所愿，長長的好撩人。

我依然用著林霽雅送我的那個QQ號碼，不時在QQ空間發(fā)纖纖點點滴滴的成長照片，我希望能夠讓霽雅的好友和我聯(lián)系，這也是找到纖纖親生父親的唯一方式，我這么認為。

2006年的一天，我剛發(fā)完纖纖在幼兒園的表演，有個網(wǎng)名叫紅軍的人和我說話：江嘉遙，我是張家林，我轉(zhuǎn)業(yè)了，現(xiàn)在在建設局。我們能夠見次面嗎？你的孩子好可愛。

張家林是誰？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是隔壁班上的那個班長嗎？我不是太記得了。

他回答，是隔壁班上那個一直追林霽雅的班長。我心顫抖了一下，他真的是我一直要找的人嗎？這4年來，女兒已成為我生命的一部分，沒有她我不知道怎么活，就是給我全世界我也不換?？墒呛⒆由聛砭蜎]有過親生父母的愛，好可憐，我就是給足她全世界，也不及她親生爸爸給她的一個擁抱。如果真是，我也沒有權(quán)利阻止父女相認啊，我心如亂麻。去還是不去？要不要帶纖纖一起去呢？好幾夜我都沒有睡踏實。最后我決定還是要和他見面，我不能放棄一次有可能為纖纖找到親生父親的機會。

那天，我和女兒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穿著桔色母子裙，開開心心地出門了。

推開海子咖啡屋的門就看到沿窗坐著一個穿著很土的男人，不用問肯定是張家林。

他立馬站起來，問道：“是遙遙吧？胖了點，漂亮了點，這是……你女兒？多美麗啊！”

“媽媽，他是誰？”女兒用小手拽著我的裙邊問。

“叫伯伯，纖纖，”我彎腰想抱孩子坐到沙發(fā)上，她卻跑到張家林的沙發(fā)那邊。

“伯伯，你抱我上來吧?！迸畠亨青堑卣f。

纖纖好纏人，依附在他懷里，當她回頭望我時的那一瞬，我看到兩張簡直一模一樣的臉：高高的鼻子、雙雙的眼皮，眉梢往上有點兒挑。平時，這孩子很怕生的，從不和陌生人講話的。今天？這是不是天意！

“孩子多大了？真可愛?！睆埣伊直е龁?。

“纖纖4歲了?！崩w纖搶我前面回答了。我笑笑說，纖纖告訴媽媽你想吃什么？

“吃田園漢堡，有小朋友玩具的?！崩w纖說。

張家林叫來服務員。

我說，不用了，她說的是在隔壁的KFC。

他起身，抱起女兒就離開了。

望著他們遠去的身影，我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悲喜交錯，是我犯神經(jīng)了，還是纖纖真的就是他女兒，如果真是他的女兒，我怎么辦？

……

“遙遙，我送你們回家，纖纖睡覺了。”我回過頭來，看見張家林抱著纖纖對我說。

我起身說：“我去取車，你在門口等著?！?/p>

女兒玩累了，放在后排，睡得很香。我開著車。今天全被女兒攪混了，什么事都沒有談成。

我說：“你知道林霽雅去哪兒了嗎？你們最后一次聯(lián)系是什么時間？”

他說：“那年父親突然肝癌，我站在他病床前感覺到自己的不孝，父親從病發(fā)到最后僅僅6個月。母親病倒了，家里沒有人照顧她。她有一個叫張春的學生，一直陪著她。張春的老公前兩年車禍，有一個上小學三年級的兒子，為了表達我的感激，我常常寄點錢給他們。母親也希望我能娶她為妻。”

“她多大？”

“比我大4歲?！?/p>

“你愛她嗎？”

“應該說是憐惜?！?/p>

他接著說：“剛才抱著纖纖，人家都夸她長得漂亮，還說女兒像爸爸，和我一個樣……”

我什么也聽不下去，不知道怎么淚水就這么很不爭氣地流了出來。

“遙遙，你怎么了？不要讓淚水蒙上眼睛，開車小心點好嗎？”張家林好溫柔地拿著紙巾。他沒有太多的浪漫細胞，但他聲音很好聽，低低的，很溫柔，和他粗枝大葉的外表并不相稱。他一句話沒有提林霽雅，是愛還是不愛了？

2014年的深秋，纖纖考上省中，我也步入中年，不再為女兒會不會離開我而恐慌了，心里很篤定地感覺她就是我溫暖的小棉襖。

那個周末，張家林開車幫我接回女兒，他很抒情地笑笑說：“陽光斜照，百葉簾的影子傾瀉在地面上，這種閑適、恬淡的生活對我們這些久居都市的上班族來說，似乎已經(jīng)久違了。這里，滿地的青磚、樸素的家具、盛放的玫瑰，一切都精雕細琢，卻又渾然天成般的自然。我喜歡這里，我想留在這里?！?/p>

我說，天啊，你在做夢還是作詩啊。

張家林已成了我家?？?，他和我媽、纖纖都相處很好，我們倆的關(guān)系越來越像家人。那個夜晚，我安靜地坐在桌前，想像著林霽雅和我并排坐著各自上網(wǎng)的情景。我對著她那只永遠不會閃亮的QQ開始說話：你在那邊還好嗎？謝謝你給我女兒，也謝謝你指引他來我身邊，一直照顧我們，我們會想念你，我們還會再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