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玉+高蔣芳
以國之名:一份草案的前世今生
“看,從今年起,每年的12月13日,國家都要為你們在內的南京大屠殺死難者舉行國家公祭。聽,77周年的和平警鐘即將敲響!”這是南京大屠殺幸存者夏淑琴的孫女夏媛12月1日在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冥思廳誦讀悼念遇難親人的祭文。
國家公祭日設立的背后,是一批人持續(xù)幾十年的努力。
朱成山,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館長。從在全國第一次舉行集體祭奠儀式到堅持20年不間斷,從第一次提出國家公祭到“絞盡腦汁”通過多種渠道發(fā)出倡議,擔任紀念館館長20多年,將“12·13”設立為國家公祭日是他最大的心愿。
“作為在二戰(zhàn)時期曾遭受了巨大傷痛的民族,我國國家層面一直沒有一個集中祭奠死難者的日子,這與我國的大國地位不符,也不符合國際慣例。推動設立國家公祭日是對30萬遇難同胞最好的祭奠!”朱成山說。
在朱成山的“謀劃”下,關于設立國家公祭日的呼聲由來已久。
“南京大屠殺是一個全國人民都應銘記的日子”,在參觀完紀念館并與朱成山深入交流后,2005年的全國兩會上,時任全國政協(xié)常委、江蘇省人大常委會副主任趙龍?zhí)峤涣艘环萏岚福ㄗh把12月13日定為國家公祭日,并由國家領導人參與整個公祭活動,同時建議升格紀念館。趙龍的這份提案被媒體廣泛報道,一時間成為當年兩會的焦點話題。
“我的這一想法提出后,立即得到了大家的認同,當時就有49名全國政協(xié)委員聯合簽名。后來,我還收到了上萬條網友的回復,他們都對我的提案表示贊成?!壁w龍對此記憶猶新。
2012年的全國兩會上,民革江蘇省委副主委、南京藝術學院院長鄒建平代表再度提交了一份建議,內容同樣是建議把每年的12月13日設為國家公祭日,在南京舉行國家層面的悼念遇難同胞活動。當年年底,中央有關部門就他的建議辦理情況作出答復:“由江蘇省委、省政府按程序向中央提出將每年12月13日設為國家公祭日的申請”。
多年來,除了全國人大代表、政協(xié)委員,社會層面、媒體界關于設立國家公祭日的呼聲也是此起彼伏。
最終,2014年2月27日,十二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七次會議審議通過關于設立南京大屠殺死難者國家公祭日的決定草案。
傷痛教育:一個民族的救亡圖存史
“慎終追遠,民德歸厚矣”——《論語》載孔子門生曾子的這句話告訴人們,敬畏死者、追念先賢,定期舉行祭禮不斷追思,社會風俗道德一定可以漸漸篤厚起來。
在長達2000多年的中國封建社會歷史中,祭奠圣人、先賢的日子并不少見,但唯獨缺少了國家公祭平民的日子。
“生命權是最基本的人權,尊重生命是人類社會文明進步的鮮明特征。日本帝國主義侵華戰(zhàn)爭期間,成千上萬的無辜平民慘遭日本侵略者殺戮,一個個鮮活的生命頓時成了冤魂。濫殺無辜是反人類、反人道、違背國際法的罪惡行為……舉行國家公祭活動,對南京大屠殺死難者和所有在日本帝國主義侵華戰(zhàn)爭期間慘遭日本侵略者殺戮的死難者悼念,這一正義之舉充分體現了中國政府對人權的尊重……”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法制工作委員會副主任鄭淑娜在給《國家公祭——解讀南京大屠殺死難者國家公祭日資料集》的序言中寫道。
重拾傷痛教育也被視作另一種“補課”。
1945年9月9日,侵華日軍總司令岡村寧次在南京向中華民國政府陸軍總司令何應欽呈交投降書,標志著抗日戰(zhàn)爭及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至此正式結束。
69年后的同一天,南京江東門小學的36名學生成為南京國際和平學校的首批學員。當天,他們領到了剛剛出版的《南京大屠殺死難者國家公祭讀本》(小學版)和《和平學概論》作為教材,授課教師則是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館長朱成山和南京市社會科學院國際和平研究所副所長趙德興。
“開設國際和平學校并非中國首創(chuàng),而是借鑒了波蘭奧斯維辛集中營國家博物館、以色列大屠殺紀念館、廣島國際和平學院等的做法?!敝斐缮浇榻B,這些紀念館均設立專門的訓練營、研究性學習班,通過舉辦講座、證人證言等多種形式拓展人們對歷史的深入了解和思考。
由于戰(zhàn)后美國對日態(tài)度的變化及東西方陣營的長期對峙,南京大屠殺歷史一直不為國際社會所知,直到上世紀90年代美國華裔作家張純如的英文版《被遺忘的浩劫》面世,這段歷史才為西方社會逐漸認可。
南京大屠殺歷史國際認知甚少的現狀,是我國抗戰(zhàn)歷史不為西方社會接受的一個縮影。歐美學界一些人對中國的抗戰(zhàn)貢獻要么根本不了解,要么不屑一顧。
歐美各國國家歷史課程標準顯示,美國特別強調二戰(zhàn)中“本國在國際事務中角色的重塑”;英國重點著眼二戰(zhàn)中重要人物、事件對英國的沖擊;澳大利亞、加拿大對盟軍占領日本、本國軍隊貢獻等內容“濃墨重彩”,而對日本入侵中國“一筆帶過”。
這一現實已經引起了少部分西方學者的關注。2013年10月18日,美國《紐約時報》刊載了英國牛津大學教授拉納·米特“關于二戰(zhàn),世界虧欠中國”的研究成果,稱“中國在二戰(zhàn)期間對同盟國抗日戰(zhàn)爭的貢獻不但從未被全面承認,也未轉化為中國在本地區(qū)的政治資本”。
“忘記過去的苦難可能招致未來的災禍?!眳⑴c審判日本戰(zhàn)犯的遠東國際軍事法庭中國代表法官梅汝璈先生的話至今發(fā)人深省。
生死之城:重讀濟南“五三慘案”
每一座城市也都是南京,每一座城市的歷史背負都有著驚人的相似。旅順如此,南京如此,濟南也如此。
1928年5月3日慘死6000余人的濟南慘案,并沒有驚醒當時的政府,而僅僅一個月之后,1928年6月4日,張作霖在皇姑屯被炸身亡,之后便是1931年九一八事變,而1937年制造南京大屠殺的主犯谷壽夫在1928年也參與制造了濟南慘案。這不是一個巧合,這是屠殺的前奏。
濟南慘案正是中日戰(zhàn)爭爆發(fā)的一個序幕。濟南慘案也正是南京大屠殺的一次預演。
1928年4月,剛剛成立的南京國民政府舉行第二次北伐,蔡公時被任命為戰(zhàn)地政委會外交處主任。不久被派往濟南,與日軍進行交涉。
5月3日上午9時許,日軍駐濟南指揮官福田彥助突然向中國軍民發(fā)出了襲擊令:“凡遇中國人,不論兵、民,即開槍射擊。”
那一天,濟南商埠小學教員黃詠蘭,因學校無法正常上課,便趕回家照看不滿6歲的兒子。途經商埠公園(今中山公園)門口時,被兩個持槍的日本兵追趕。兩名日兵追進一戶人家,將其按在地上欲行強奸。黃詠蘭遭此侮辱,痛不欲生,伸手欲取日本兵腰間刺刀自盡,日本兵抽出刀來,將黃詠蘭雙眼挖出,并向其胸部和腹部猛扎數刀。臨走時,日兵又將這家女主人雙手砍下。
這一天,濟南慘遭日軍虐殺的中國軍民達千人以上。五三慘案由此得名。慘案之后,整個濟南陷入了劫難,每個濟南人都在生死邊緣徘徊。
當晚十點,日軍將位于濟南商埠經四路小緯六路的山東交涉公署包圍,蔡公時被殘殺。據僥幸逃脫的、身為蔡公時勤務兵的張漢儒后來回憶:“蔡主任被割去雙耳,挖下雙目后,在極度痛楚中仍大聲斥敵:‘日人決意槍殺我等矣,惟此國恥,何時可雪?!接著,他用九江口音的國語喃喃道:‘不料吾輩不死于槍林彈雨之中,而竟死于強暴倭奴之手?!逼錉顟K烈之極,47歲的蔡公時自始至終以一種軒昂的姿態(tài)面對著刺刀和強盜的猙獰。
五三慘案之后,對濟南有著深切感情的老舍曾以此為背景,寫下了長篇小說《大明湖》。這是老舍的第一部長篇小說,可惜寄至上海商務印書館不久,即在1932年付之一炬,1932年一·二八事變,商務印書館遭受日軍轟炸,整個上海漫天紙屑。
與古城南京在幾年后所遭受到文化重創(chuàng)相同,同為文化古城的濟南也遭到了空前的損毀,老城區(qū)的建筑在炮火中灰飛煙滅,狼藉不堪。
時隔86年,生活在和平以及日常庸碌生活中的我們如何看待當年的那一場浩劫?或許,唯有回顧彼時慘案的細節(jié),才能映襯今日和平之可貴,才能理解戰(zhàn)爭的本質以及一個民族的救亡圖存史。
(文據《瞭望新聞周刊》、新華社等)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