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昌鋒+陳漢杰
梁書(1905—1998年),字凱世,號惕生,江西萬安人。中國美術家協(xié)會會員,江西美協(xié)顧問,江西書畫院顧問。與黃秋園、彭友善、楊石朗、陶博吾、胡獻雅、梁邦楚、燕鳴、龔槐陂、胡定元等江西書畫名家合稱為“江西十老”。1929年在傅抱石的推薦下考入劉海粟先生創(chuàng)辦的上海美專,1932年畢業(yè)后留校任教,任上海美專山水畫教師。1944年攜陳緯華歸隱家鄉(xiāng)江西省萬安縣,歷任萬安中學美術教師、萬安縣政協(xié)副主席等職。經(jīng)歷了青年時代戰(zhàn)火中的顛沛流離,中年時期的喪妻之痛及文革時期莫須有的批斗、抄家,使得梁書的性格變得淵默深穩(wěn),養(yǎng)成了不求聞達、默默耕耘、達觀處世的人生態(tài)度,其作品深為江西公眾所喜愛。他一生對國畫創(chuàng)作孜孜不倦,作畫不輟,經(jīng)過幾十年的硯田苦耘,在山水、花鳥等方面取得了較高的成就。
在梁書的畫作中,常蓋有一方這樣的印章:“十三畫竹、三十畫梅、四十畫蘭、五十六十畫魚蝦、七十八十畫蒼山峻嶺”,印章上的印文是畫家的內心告白,道出了畫家作品所涉及的領域和學畫的歷程。
梁書早年在上海美專追隨劉海粟學習西洋畫,于黃賓虹、潘天壽、張大千、何香凝諸先生處學習國畫。在這些名家的指導下,打下了堅實的筆墨基礎。國畫的筆墨經(jīng)過歷代畫家不斷的創(chuàng)造和豐富,到了二十世紀初,畫家的筆墨技巧與古人的已經(jīng)有了一定的差別。名家的教誨是日后梁書國畫創(chuàng)作的源頭活水,使粱書在立足傳統(tǒng)國畫藝術根基的同時,從東西方美學思想中汲取營養(yǎng),培養(yǎng)靈感,走出了一條“中西融合”的藝術道路,創(chuàng)作出了具有時代特色的中國畫。
梁書一生的創(chuàng)作以山水為主,花鳥為輔。山水畫是梁書一生于用力最多,亦是奠定其在近代國畫領域地位的重要基石。其一生創(chuàng)作的山水畫有數(shù)百幅之多,且多為四尺整幅以上尺寸,不乏鴻篇巨制。梁書花鳥畫題材多為竹梅。同行稱其為“井岡竹翁”,譽其為“江南一枝梅”。其花鳥畫運筆遒勁有力,格調高雅,意境含蓄質樸,表現(xiàn)出自然物象的幽靜和真趣,體現(xiàn)了其對藝術的真摯之情。
筆者認為梁書自身中西合璧的學術背景奠定了其藝術風格的筆墨基礎。了解梁書求學經(jīng)歷、書畫交游情況是尋求其筆墨生成之道的密鑰。
一、梁書藝術風格的形成過程
(一)上海美專對梁書藝術風格的影響
了解梁書在上海美專求學時的師承關系,是探究梁書藝術風格及筆墨技巧生成原因的重要途徑。
1929年梁書考入上海美專國畫系,1932年畢業(yè)。這段時間對于梁書的藝術生涯來說是極為重要的,影響其一生的藝術基礎在此處奠定,最初的藝術理想也在此處生成。據(jù)可以查閱到的史料記載:在上海美專國畫系,梁書在劉海粟的指引下,臨摹了大量唐、宋、元、明著名畫家的作品,在筆墨技法上打下了堅實的基礎。由此可見,梁書最初所接觸到的是正統(tǒng)的山水畫,這些經(jīng)典為梁書日后的國畫創(chuàng)作提供了最好的源頭活水。劉海粟對梁書的影響是全方位的,劉海粟一方面教梁書向傳統(tǒng)學習,另一方面又將其在巴黎留學時學到的造型能力及印象派畫法傳授給了梁書,通過研讀梁書的山水畫,我們可以看到,其在傳統(tǒng)的筆墨之中不自覺加入了透視法則和明暗關系以及體積感。晚年的大寫意山水與劉海粟的潑彩山水有異曲同工之妙。
(二)黃賓虹對梁書藝術風格的影響
在上海美專期間,梁書受到了劉海粟、黃賓虹、潘天壽、張大千、何香凝等名流教誨。筆者認為,在這些大家中,除了劉海粟外,梁書還受到了黃賓虹繪畫風格的影響。1932年7月,梁書參加黃賓虹、鄭午昌、許微白、黃藹農等的“蜜蜂畫會”。1933年至1935年,參加潘天壽、諸聞韻、諸樂三、吳弗之、張書旂的“白社畫會”。從這段史料中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梁書當時有幸接觸到當時中國國畫界的一流畫家并與他們有過書畫交流,這些畫家的畫論或創(chuàng)作手法,同樣是影響梁書藝術風格的重要因素之一。從梁書國畫的運筆用墨手法來看,他對黃賓虹的畫論及作畫手法是下過一定功夫的。作為國畫的一代宗師,黃賓虹對近代國畫最大的貢獻就是從寫生中找到了一條突破古人筆墨束縛的道路,創(chuàng)造性地提出了側光畫法。黃賓虹從真山水中尋找畫理的藝術實踐影響了梁書一生,梁書一生所畫井岡山、黃山、瞿塘峽等景色,莫不是從寫生中總結而成,他是黃賓虹藝術理論忠實的實踐者。梁書的山水以黑為尚,與黃賓虹的黑、密、厚、重畫風恰好相吻合,不同的是黃賓虹的章法脫胎于古人,并無體現(xiàn)這一追求目標。而梁書較好的將透視引入了國畫,實踐了“古為今用,洋為中用”這一時代審美追求。黃賓虹將古人山水中的虛實陰陽加以強化,變成了筆筆中鋒的萬千氣象,筆墨在黃賓虹的畫中成了游目聘懷的載體。在黃賓虹的畫中,筆墨的森然之氣已經(jīng)超越了物象本身,形象在此處已經(jīng)退為其次。而在梁書的國畫中,筆墨依附在形象中,為構成形象服務。這是時代因素的作用。關于黃賓虹對梁書的藝術風格的影響,筆者從其閉門弟子匡小兵處得到一些證實,茲錄于此,讓更多有志于研究江西畫派的人士能從中找到畫家藝術風格的更多線索。梁老曾對弟子有過這樣的教誨:“用焦墨,要像黃賓虹一樣,筆筆俱到?!薄爱嫯嬕冢诓豢膳?,筆筆見筆意,層層疊疊,不能含糊。”另外梁老還將一本《黃賓虹傳》送給他做留念。由此可見,黃賓虹在梁書心目中有著極為重要的地位。
(三)上世紀50年代的文藝方針及李可染在當時發(fā)起的寫生活動對梁書藝術風格的影響
上世紀50年代的文藝方針及李可染在1956年發(fā)起的寫生活動是影響梁書藝術風格的重要因素。
上世紀50年代的文藝方針指出:文藝為政治服務,以工農兵生活和工農兵形象為文藝表現(xiàn)的主要內容,以民族化和大眾化為文藝創(chuàng)作的主導風格。梁書在“深入工農兵、改造世界觀”的號召下,身體力行地實踐著黨中央的文藝方針,用了三年時間在井岡山進行寫生,創(chuàng)作出《井岡山全景圖》,這幅作品參加1959年第一屆全國美展并被中國美術館收藏。在這時期,以革命圣地為表現(xiàn)題材,運用傳統(tǒng)筆墨與西方繪畫技法相融合的藝術手法,表現(xiàn)人民群眾及畫家本人對新中國的熱烈擁護之情在以后很長的時間內成了國內畫家的主要創(chuàng)作目標,梁書也不例外。李可染在1956年的寫生活動和梁書寫生井岡山都屬于對黨中央文藝方針的實踐,這種時間上的巧合并非偶然,都屬于對當時文藝方針政策的響應。如果說李可染在當時發(fā)起的寫生活動對梁書有影響,應該是梁書響應了李可染提倡的戶外寫生方式。另外李可染典型的墨色氤氳風格曾經(jīng)對梁書產生了一定的影響。據(jù)匡小兵回憶,梁老曾告誡他說:“畫大寫意時,用墨用水要像李可染一樣,用得大氣淋漓,達到最高境界?!绷硗膺€引述石濤詩句“:黑團團里墨團團,黑墨團中天地寬?!惫膭類弁阶鳟嫴灰掠弥啬瑥囊陨系脑捳Z中可以看出,梁書對李可染的作品有一定的關注。梁書可能通過以下兩種途徑接觸到李可染的畫作:一是參觀畫展;二是通過觀看《美術》等繪畫類雜志。在匡小兵的記憶中,梁老的藏書中并沒有李可染的畫冊。值得注意的是,梁書與李可染的山水畫共同的特征就是“黑”,出現(xiàn)這種現(xiàn)象并非偶然,梁書與李可染先后都在黃賓虹門下學過畫,梁書是在上世紀30年代,李可染則在上世紀50年代。李可染將黃賓虹焦墨法發(fā)揚為通幅畫面用墨用水之黑,黃賓虹的畫筆墨俱佳,筆勝于墨;李可染的畫用筆亦佳,但以運墨最為世人認可。筆者認為:在梁書藝術風格的形成過程中,劉海粟為其奠定了中西融合之基,黃賓虹的筆墨是其藝術風格形成過程中最重要的營養(yǎng)之源。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李可染繼承和發(fā)展黃賓虹筆墨精神的畫作在一定程度上加強了梁書以重墨創(chuàng)作水墨畫的決心??v觀梁書的畫風,筆墨始終處于一種均衡的狀態(tài),既注重筆筆送到,又有層層點染,筆墨并重。梁書擁有與李可染類似的中西結合學術背景,在繼承黃賓虹藝術風格基礎上,將中西兩種繪畫技法融為一體,以國畫的根基,結合西畫的某些創(chuàng)作手法,逐步走出了一條既符合時代要求,又有自己面貌的國畫藝術風格。
“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胸中脫去塵濁,自然丘壑內營,立成鄞鄂。隨手寫出,皆為山水傳神。”創(chuàng)作靈感源自于先積精思,董玄宰在此提出了通往“傳神”的具體步驟:首先是“讀萬卷書”,師法古人,通過理論學習明心見性;其次是“行萬里路”,師法自然,將理論知識與實踐結合,在此過程中陶冶身心,提高對藝術形象的概括能力,進而創(chuàng)作出具有“神韻”的作品。
二、梁書藝術風格的基礎
(一)讀萬卷書
從已知的史料來看,相比同時代的大部分中國人而言,梁書具有著良好的國學根基。少年時就讀于萬安羅塘至善高小,1923年入吉安陽明中學就讀,1929年考入上海美專。期間所接觸到的傳統(tǒng)詩文、歷代畫論、山水畫作是其日后創(chuàng)作靈感的源泉。在上海美專期間,一邊在劉海粟的指導下臨摹古畫,一邊從黃賓虹、張大千、潘天壽等研習創(chuàng)作,為自己的藝術道路確定了正確的前進方向。對于經(jīng)典,梁書一生勤學不輟,據(jù)匡小兵回憶,在他跟隨梁書學畫期間,梁老要求他臨習古人法帖,曾叮囑他,作畫先要練字,要以古人的書法為師,仔細揣摩,勤加練習。只有先寫好字,日后的畫方能有所成就。梁書在國畫上取得的成就,與其自身的勤學好思有著不可分割的關系。
(二)行萬里路
南朝姚最在《續(xù)畫品》中提出要師法自然:“學窮性表,心師造化”、“立萬象于胸懷,傳千祀于毫翰”。梁書主張“筆墨當隨時代”,筆墨要反映現(xiàn)實生活,梁書常常談及:“幾十年的藝術生涯中感受最深的就是要有生活,要到生活激流中去,到祖國大自然中去觀察、體驗、分析和研究,要善于發(fā)現(xiàn)大自然的美和奧秘,了解山巒的性質和規(guī)律,并使它成為自我表現(xiàn)形式的依據(jù),充分發(fā)揮自己的創(chuàng)造性?!?/p>
1、壯游
在耄耋之年仍然惦記著祖國各地的山山水水,他曾對弟子匡小兵說:“我想帶你到全國各地去走走,去寫生自然的真山水?!庇捎谀隁q太高,梁老的愿望沒能實行,但梁書一生中曾五上井岡,三上匡廬,三上黃山,先后游過普陀、錢塘江、桂林、長江三峽等名山大川,早已羅造化于胸中,其筆下的山川草木、飛流橫澗無不來源于生活。是“外師造化,中得心源”的踐行者。
2、井岡山情結
梁書一生大部分時間是在惶恐灘頭、東華山下的萬安縣城度過的。筆者按梁書年譜統(tǒng)計后發(fā)現(xiàn),梁書一生五分之四的時間都與井岡山地區(qū)有關,井岡山及井岡山周邊的山水是梁書表現(xiàn)最多的題材。自然真山水對其筆墨技巧有著深刻的影響。1954年至1959年,梁書以井岡山為創(chuàng)作基地,創(chuàng)作作品一百多幅,其中有《黃洋界哨口》、《毛主席大井舊居遺址》、《井岡山羊場》、《井岡山龍?zhí)段迤佟贰ⅰ毒畬叫W》、《井岡山公路》、《井岡山墾殖場》等作品。長期的寫生、觀察,井岡山在他的心目中已成為一個精神的高度,一個靈魂的故鄉(xiāng),一種暗寓,一種象征。
三、梁書藝術風格的心源
梁書后半生淡泊明志,不求聞達,生活歷練使梁書養(yǎng)成了達觀的處世態(tài)度。每日以讀書作畫為樂。畫家起居生活極為簡單,每日以恬靜的性情面對生活,據(jù)其閉門弟子匡小兵回憶,自己在跟隨梁書學畫期間(1990年-1992年),每日清晨,在匡小兵給梁老磨好一硯臺墨之后,梁老便開始作畫,匡小兵則在一旁侍奉師父,觀看梁書如何運筆用墨,日日如此。以淡泊的心境沉浸于紙上云煙之中,這也是生成其作品意境的重要因素。
意境是梁書國畫的核心。梁書國畫的意境,來源于文學修養(yǎng)、藝術技巧以及對大自然的體悟。作品中的意境,形成于筆端,筆端之意境來源于胸中,胸中之意境生成于知識,知識的積累,需要經(jīng)歷內心陶冶和歷練的過程,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于胸中將古人之知、自然之景經(jīng)過一番沉浸,最后才能化為自己筆下的藝術形象。此時,畫家筆下的藝術形象,是獨特的、唯一的,帶有人生經(jīng)歷、筆墨涵養(yǎng)、“神完氣足”的藝術形象。藝術形象中的“神”與“氣”升華成為畫面意境。
清末民初,西學東漸,在東西方文化的交融碰撞的二十世紀,許多原來國畫表現(xiàn)手法中沒有的新形式、新內容不斷地被畫家探索出來。西方古典主義的光影技巧、印象派的用筆趣味,對近代國畫產生了較大的影響。成為畫家突破古人筆墨籓籬,從新的高度尋求表現(xiàn)社會主義大好河山的必由之路。形象是意境的立身之本。黃賓虹初倡的中鋒用筆和側光畫法,符合當時表現(xiàn)社會主義革命的需要,在解放初期影響了國內一批山水畫家,梁書也不例外。審美意識的更新,必然會導致筆墨的變革,這種變革不是全盤推翻,而是繼承式的變革,在繼承中發(fā)展,在發(fā)展中創(chuàng)新,在創(chuàng)新中求筆墨、求意境?!肮P墨隨時代”,筆墨是一個既深且廣的概念。梁書的個人品格、學養(yǎng)、才情是構成其筆墨技巧及畫面意境的主要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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