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宏玲

（南京師范大學 文學院，江蘇 南京 210097）

中國近代文學教學的思考

何宏玲

（南京師范大學 文學院，江蘇 南京 210097）

近代文學由于處于古代與現(xiàn)代的過渡時期，常常因為“兩不靠”而被忽略、被誤解。我們要重新評估近代文學的價值潛力，正確理解近代開放、變革的文學格局，理解近代的時代意義，近代文學課堂模式可多樣化、豐富化。

近代文學 教學模式 教學主題

一、近代文學的魅力及其歷史狀況

以鴉片戰(zhàn)爭開啟的中國近代史大家耳熟能詳，但人們對近代文學了解有多少則就另當別論了。即使是一個中國語言文學專業(yè)的大學生，其近代文學知識也常常匱乏得可憐。由于古代文學史一般講到清代的《紅樓夢》，而現(xiàn)代文學史則從五四運動開始，處于中間階段的近代文學往往兩不靠，處于“隔離”狀態(tài)。北京大學的夏曉虹教授說：“三十多年來，近代文學研究一直不景氣。研究古代文學的，嫌它缺乏古典的魅力；研究現(xiàn)代文學的，又嫌它缺少現(xiàn)代的氣息?！边@就道出了過去近代文學的處境。近代文學受到冷落，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一般人們都認為近代沒有經(jīng)典巨著，沒有名流大家，不值得重視。實際上，中國近代文學或許有被重估的潛力。一百多年前，中國被迫打開國門，接受“西學東漸”，這段歷史具有文明沖突、融合的現(xiàn)代性，多種文學觀念并存的豐富性，新事物、新觀念層出不窮的變動性，使喜歡追新逐異的現(xiàn)代人發(fā)現(xiàn)了寶藏。比如，在思想文化上，中國人對他們深信不疑兩千多年的儒學開始懷疑，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棄置不顧，對詩詞古文、八股試帖一股腦甩開，寫文章，來一點“煙士披里純”（靈感），剪掉辮子，出國留洋，去上海辦報、開學堂等，這樣巨變的過程和經(jīng)歷是“豐富多彩，生機盎然”的。近代多“綱紀松弛，多狷狂之士”，因為那正是一個提倡創(chuàng)新、探索的時代，人們抖落身上陳舊的枷鎖，渴慕著新鮮的知識和思想。陳平原曾這樣論及晚清文學：“吟吟游俠詩文，寫寫言情小說，或者呼喚革命，或者宣傳新知，晚清文人可做的事情很多。只是其所作所為，多‘意氣用事’，故其生命形態(tài)，遠比實際操作可愛?！币虼?，“要說晚清文人的功績，當然有，而且不??；只是我更關心其徘徊于古今中西間的身影，以及因此而顯得格外敏感、幽深、復雜多變的心境”，這正是對晚清文學魅力的生動描述（《晚清的魅力》序）。

二、樹立實事求是、客觀公允的近代文學教學主題

相當長的時間內(nèi)，我們對近代史的認識，如毛澤東所概括：“帝國主義和中國封建主義相結合，把中國變?yōu)榘胫趁竦睾椭趁竦氐倪^程，也就是中國人民反抗帝國主義及其走狗的頑強的過程?！币虼?，近代歷史內(nèi)容主要成為“中國人民與帝國主義、封建勢力的斗爭”（《中國革命和中國共產(chǎn)黨》）。這是特定時代的一種以階級斗爭為綱的理論和觀念。在這種思想下，斗爭和反抗一度被認為是近代歷史的基本內(nèi)容和本質(zhì)特征。在長期正規(guī)教育下，我們對近代中國的想象如有人所說，“集中了社會制度中最壞部分的 ‘半殖民地與半封建社會’”，是“了無生氣、垂死沒落的形態(tài)”，只有“等待革命打破死寂，晚清社會已不配有更好的期待”。

事實的發(fā)展教會我們必須從世界整體的角度看待中國。中國近代之際，正是資本主義興起的時候，這是不可逆轉(zhuǎn)的歷史潮流，任何國家、任何民族都不可能與世界隔絕而孤立獨處。中華帝國盡管無奈地卷入世界潮流之中，盡管背負著沉重的包袱和種種不利因素，但畢竟蹣跚于現(xiàn)代化之路。自此之后，中國人便開始自我反省。為此，從科學、思想、文學等方面開始了學習新知識的歷程。強烈的民族危機、時勢的變化挑戰(zhàn)著傳統(tǒng)觀念，人們在審視自身弱點的同時，把眼光投向西方文明，這便是近代中國睜眼看世界的歷程。隨著西方文明的輸入，東西方兩種文明的交融與沖突在中國社會多方面地發(fā)生，現(xiàn)在看來，這一變化更重要。文明的沖突、碰撞，乃至交流、變革，在社會發(fā)展中是相當重要的。隨著經(jīng)濟的發(fā)展與交流，不同文化、文明之間的交流和融合愈來愈頻繁和深入，正如費孝通先生所說的“和而不同，美美與共”。中國現(xiàn)正處于非常重要的轉(zhuǎn)變時期，有很好的歷史機遇，在這樣的情境下，我們對于近代發(fā)生的種種文明的沖突與融合，當更能有“同情之了解”。

事實上，自上世紀八十年代改革開放以來，有意發(fā)掘近代歷史中引進西學開始現(xiàn)代化的諸種因素者不乏其人。如湖南人民出版社的鐘叔河主持“走向世界叢書”，將19世紀后半期中國人游歷西方的游記編輯出版，從1980年出版第一種以至于二十幾種；上世紀九十年代，上海的熊月之著“西學東漸與晚清社會”等，顯示了學術研究中的世界性視野，但遺憾的是，這種視野還未充分展現(xiàn)在文學研究領域。北京大學陳平原出版于1989年的 《中國小說敘事模式的轉(zhuǎn)變》一書，算是嚆失。之后，這種廣泛的文明視角在新的理論關照下，呈現(xiàn)出更為豐富的面貌。如都市研究、現(xiàn)代傳播媒介研究等，為近代文學史的書寫提供了別樣的形態(tài)描述。

三、界定近代文學教學的范圍

如何界定近代文學的時限、分期，各家有各家的說法。1929年陳子展著《中國近代文學之變遷》，說：“所謂近代究竟從何時說起?我想來想去，才決定——斷自‘戊戌維新運動’（1898）說起?！逼湔摀?jù)是：“這個運動（戊戌維新）雖遭守舊黨的反對，不久即歸消滅。但這種政治上的革新運動，實在是中國從未有的大變動，也就是中國由舊的時代走入新的時代的第一步。總之，從這時候起，古舊的中國總算有了一點近代的覺悟。所以，我講中國近代文學的變遷，就從這個時期開始?！比藗兤毡檎J為自甲午戰(zhàn)爭以后，中國朝野上下才真正發(fā)生變化。而錢基博主張從戊戌變法開始講起。

20世紀50年代以后，學術界的意見逐漸統(tǒng)一，即以1840至1919年五四運動間的八十年為中國近代文學史的時間范圍。這主要是以毛澤東的《新民主主義論》為理論背景的。他的一段話被廣泛引用：“在‘五四’以前，中國的新文化，是舊的民主主義性質(zhì)的文化，屬于世界資產(chǎn)階級的資本主義的文化革命的一部分。在‘五四’以后，中國的新文化，卻是新民主主義性質(zhì)的文化，屬于世界無產(chǎn)階級的社會主義的文化革命的一部分?！币驗檫@兩種文化性質(zhì)各不相同，與之相適應，文學應該分別而立，從“五四”到新中國成立的30年，劃出現(xiàn)代文學與近代文學判然而立，進而這種思想被直接貫徹在國家的教育綱要規(guī)定上。教育部1951年頒布《中國新文學史教學大綱》規(guī)定：“新文學”就是新民主主義的文學，無產(chǎn)階級的文學，這就等于規(guī)定了“新文學”的時間范圍是從五四以后開始的。1956年，經(jīng)高等教育部審定的《中國文學史教學大綱》（這部大綱“除供中國文學史教科書編寫的依據(jù)外，還在教科書出版前供各校講述中國文學史的參考?！保┯钟袃牲c規(guī)定：把“鴉片戰(zhàn)爭至五四運動的文學”和“新民主主義革命時代的文學作為兩個獨立的階段，并對它們的性質(zhì)加以說明：前者是”出現(xiàn)過一些帶有反帝反封建傾向的富有民主主義精神的作品，也有過一些帶有改良主義色彩的文體改革運動”；后者則“一直是在無產(chǎn)階級思想領導下”的“主流是革命民主主義與社會主義的文學”。

以上是關于中國近代文學史分期中起始的說明。關于它的結束期限，意見分歧相當多。主要歸結為從1840到1949年，這一百年的文學史，是從中截斷為兩個時代，還是連貫一體，作為文學史的近代期。雖然現(xiàn)在通行取以五四為界，分為近代文學與現(xiàn)代文學，但合為一起的意見始終存在。首先看“近現(xiàn)代一體”論的觀念。五四前后，人們力圖探索新文化與清末文學改革之間的承繼關系。錢玄同說：“梁任公先生實為近來創(chuàng)造新文學之一人。——然輸入日本文之句法，以新名詞記俗語入文，視戲曲小說與記論之文平等，此皆識力過人處。鄙意論現(xiàn)代文學之革新，必數(shù)及梁先生。”（《寄陳獨秀》，《中國新文學大系建設理論集》52頁）郭沫若強調(diào)：“文學革命是資產(chǎn)階級革命的一種表征，所以這個革命的濫觴應該要追溯到清朝末年資產(chǎn)階級的意識覺醒的時候?！保ā段膶W革命之回顧》，沫若文集第10卷，365頁）這種意見大多是在為五四文學運動追溯源頭的時候提出來的。真正從文學史分期的角度提出近現(xiàn)代一體論的是鄭振鐸，他在《中國文學史的分期問題》中，把中國文學史分為“五個時期”，即“上古期”、“古代期”、“中世期”、“近代期”、“現(xiàn)代期”。其中，“近代期”是從1840年的鴉片戰(zhàn)爭至1949年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在改革開放前，這種分期除了得到林庚的完全贊同外，響應的意見幾乎沒有。1980年代以后，學術界對于這種分期的贊成分量明顯增大，大家認為：“這一百多年的歷史中，是中國文學在觀念、內(nèi)容、形式等各方面逐步現(xiàn)代化（或云近代化）的過程，把它們一分為二，就等于攔腰截斷了這個發(fā)展演變過程。”再比如錢理群、陳平原、黃子平三人提出“二十世紀中國文學”的觀點，曾引起很大反響。與前次追溯源頭的視角不同，現(xiàn)代化的觀念成為人們評論事物的參照標準。

文學史本身是一門學科，基于怎樣的標準分期，體現(xiàn)了不同的意識形態(tài)依據(jù)。在合適的契機下，中國近代文學史范圍被重新劃定，不是沒有可能的。

四、近代文學課程模式探索

以往的文學史學習，都是以作家作品為綱要貫穿，“一代有一代之文學”。所以，講古代文學史，一般以作家作品為經(jīng)緯，這樣能較準確地描述那一時代的文學狀況，也便于學生系統(tǒng)地接受。但在經(jīng)過了唐詩、宋詞、明清小說，到了清代《儒林外史》和《紅樓夢》以后，古代文學事實上已經(jīng)結束了，然后是近代，我們不知道這“一代文學”是什么？

遭遇了“五千年未有之變局”的近代文學，如魯迅所說：“世界的時代思潮早已六面襲來，而自己還拘禁在三千年陳舊的桎梏。于是覺醒、掙扎、反叛，要出而參與世界的事業(yè)?！惫爬系闹腥A帝國既敞開國門面相新世界，文學亦自然地隨著形勢的發(fā)展而面向新天地。于是，求新、求變、求用，成為它的主要特征。在這樣風云激蕩、富有變化、生機勃勃的時期，新的文學事件層出不窮，與那些極少數(shù)的文學大家相比，這些事件更能顯示近代文學的發(fā)展脈絡，也能展示它的真實面貌。故此，我們打破傳統(tǒng)以作家作品為綱目的書寫方式，選擇以事件為中心，以有利于鉤稽歷史的復雜情態(tài)，窺探近代文學的發(fā)展軌跡。

中國在近代的危機中展開自我救贖，一方面是對固有的強大的傳統(tǒng)作痛苦揚棄，一方面是開放心胸、拓寬視野作維新革命，其間有種種掙扎、回環(huán)、往復的錯綜復雜。課程回顧歷史，主要針對爭議和抗爭，設計論題，展開討論，拓展學生對歷史和文化的理解，探究固有觀念的是非。課題研究的重點是如何展開對一段變動的、富有爭議性的歷史文化的介紹與學習。

近代文獻龐雜，報紙、期刊、文集等浩如煙海，選擇閱讀材料，利用文獻，是重要的學習方式。課程的研究重點是，如何處理一種大閱讀量，并需甄別、取舍講述專題的講授方式?！敖袊c文化”是一門融合文學、歷史與文化的綜合性課程，適用于理工科學生的人文修養(yǎng)，也適用于人文社科學生開闊視野，整合知識框架。注重知識的傳授，更主要開啟學生理解歷史、理解文化的大門。

課題的創(chuàng)新點在于樹立一種開放思維、積極參與的研究型課程理念。比如近代中國先進的革命者提出“國魂”之說，意即“一民族而能立國于世界”的民族精神?！皣辍钡奶岢觯@示了近代中國面臨的危機，以及無數(shù)壯士仁人所付出的努力，但也夾雜了狹隘的民族主義，遺憾的是脆弱的革命派半途夭折。梳理當時“國魂”的諸多涵義，不以成敗論英雄，辛亥時期的“國魂”觀是一個很好的討論話題。

課題的另一創(chuàng)新點是基本的知識傳授與學術前沿的介入相輔相成。以“行云流水一孤僧”的蘇曼殊為例，其出家人而深具情性，追求與抗爭帶有獨有的美學與風味，晚清歷史格局變動，多狷狂之士。此類妙人、妙文，深具情味，擺脫既往意識形態(tài)范疇的革命認識。

胡愈之說：“永遠向著未來，不要懷念過去；一切為了明日，不要迷戀昨日?！蔽覀兓仡櫄v史，正是為了未來，而不是迷戀昨日。正是對未來的希望，我們才能正確地認識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