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念祖
武山溫泉記
◎陳念祖
彼時,正值初春,我寄寓陌生小鎮(zhèn)一個孤零零的農(nóng)家小院里。我在讀《雪國》。
此前我對川端康成的了解,只有《伊豆的歌女》一篇而已。只一篇文字,就叫讀者念念不忘的作家,是很少的,川端便是。如果再讀他的《雪國》《千鶴》《古都》,那種純凈憂傷無奈悲涼的美,會使你不能自拔,深陷其中。
那個小小庭院,簡樸而潔凈。屋后是一座大大的園子,園子里樹木枝柯縱橫,雖然逢枯未榮,枝頭蕭瑟,但是晨昏踱步,依然有遮天蔽日的感覺。當?shù)氐纳倌暝狡浇涛艺J識那些草木之名,卻都是禿枝光柯,因此后來毫無印象。只記得一樣殘存了枯黑萎縮的漿果,原平平說是野山柿;另一樣在枝頭掛著許多玉蘭一般的花,紅白絕配,顏色可人。撿一枝墜地的來瞧,竟都是舊歲干枯的莢果,風干迸裂,蜷曲倒掛,枯萎成花。那是梧桐。廢園,草木,閑適無事的人,純美的文字,幾者交織之下,別樣的一種心境便氤氳而起。
一日向晚,天色陰沉。當?shù)氐囊粋€朋友來電話,說要接我們?nèi)ヅ轀厝?,他把車已?jīng)找好了。一時心頭恍惚,在現(xiàn)實與文學(xué)之間模糊了界限。你可知道?《雪國》里島村與駒子和葉子的故事,多是發(fā)生在雪國溫泉旅館與周邊村莊的。我生來到此地,不知道附近有溫泉。而對溫泉的認識,自然全是《雪國》里描寫的那樣。
因為路上車少,朋友的朋友把車開得飛快。不一會工夫,早離開甘谷縣境內(nèi),在武山縣的一個岔路口左拐入山。山不高大,形態(tài)秀美。峽谷中開闊空曠,地勢平緩。路修得好,毫不逼仄。朋友突然連聲叫停,他的朋友就慌忙踩了剎車。我們回頭望去,見有一個女孩子被拋在車后不遠處,正沿著路邊往前走。朋友說捎上??!他的朋友摁了幾下喇叭。車子里邊聽著悶騰騰的,想必在空曠的山谷里一定是很脆亮的。女孩埋頭走路,驀然聽見,略一驚詫,便明白我們在招呼她搭車,碎步跑上前來。車上正好有一個空位,讓她擠了進來。
女孩是渭河邊小鎮(zhèn)上的農(nóng)家姑娘,面相清純,同時不乏憨厚樸實之氣。手提袋里裝著水果和瓜子一類的零食。走了這么久,額角香汗津津。因為被主動邀請搭順路車,她一直在臉上掛著感激的笑容。朋友不停和她說話,家長里短的隨口亂問。女孩矜持而又坦誠,一一作答。天水一帶的女孩,說話輕柔纖細,鶯鳴燕囀,雖然是方言,卻不俚俗難懂。我大致能聽明白。這女孩已經(jīng)訂了婚,到山里就是會對象去。對象在山里上班,不常到鎮(zhèn)子上來。具體的工作地點,是溫泉下邊的變電站。說話間已經(jīng)到了,就在路左邊的小山包上。女孩子指給朋友看,并輕聲叫車停下。下了車,道了謝,粲然一笑,回身往山包上去了。
溫泉也到了。在一處地勢微斜群山環(huán)抱的寬闊地方,面向青山修著賓館,房屋氣派,有大大小小的露天泳池,高低錯落分布著。沒有一個人。繁華的四周,盡是荒蕪,綿綿荒山野嶺。我們的車子從路上疾馳而去,透過車窗玻璃看到的只是這些。來時如此,去時也如此。
我們向更深的山里去,那里有人開采石料,我們?nèi)ジ墒私忧⑿薰こ趟璧氖稀R匆豢簇浬?,談一談價錢。此時的路已經(jīng)不好走了,柏油路變成了黃土路,顛簸起伏,須減速慢行。在峰巒簇擁的地方,進到一個村子。黃昏時分,特別安靜,惟有炊煙縹緲,縈繞在蒼黑的樹木間。村口的墻壁上張貼著墨字書寫的告示,公布村里修水泥路的集資方案。要找一個人問路,竟然很難,費了極大的周折。
在村上向?qū)У膸ьI(lǐng)下,我們的車穿過村子,往山里繼續(xù)鉆。直到不能再前行,才停下來。暮色蒼茫中,看到兩邊逼過來的山坡極其陡峭,若要攀援,十分費力。坡上樹木稠密,落葉雜木與墨黑的矮松共生。沒有風,曠谷幽靜,林間陳年腐草的寂寞,發(fā)出如輕嘆一樣微微的細響,清晰可聞。
我們步行,終于找到這秀美寧靜的山體被瘋狂啃蝕的某一處。陷下去一個巨大的坑,裸露著殘白的巖石。被炮炸下來的花崗巖橫陳數(shù)堆,如森森白骨。
我又回到了現(xiàn)實中來。
(責任編輯 張海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