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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銅獅子

        2014-12-11 17:28:31◎董
        參花(上) 2014年11期
        關鍵詞:吳芳獅子

        ◎董 政

        銅獅子

        ◎董 政

        晨光熹微。顏麗緩緩地睜開眼睛,猛然看見床邊坐著一個半裸的男人,吃驚地一下子坐起,當發(fā)現自己一絲未掛,連忙拿毯子捂住胸前,連呼:“怎么是你!怎么是你!”

        顏麗做夢也沒有想到,昨晚自己獻身的男人,如此令她無顏面對。

        男人忙說:“你先穿好衣服,我慢慢跟你解釋?!壁s緊從臥室退了出來。

        男人叫顧四,他自己也沒想到會有這一天。不過,當在客廳里抽完一支煙,將煙蒂結結實實地按在煙灰缸里時,他已經想好了對策。

        這也不是顧四得手的第一個女人。

        雖然在“F”城,顧四像一只生活在墻縫里的蝙蝠,但是蝙蝠也有蝙蝠的“艷遇”。

        顧四是個偷兒,但可怕的是他會把自己打扮得衣冠楚楚。他自己比較得意的是他有一個聰明的頭腦。在他看來,只要夠聰明,偷兒也可以活得逍遙自在,遠勝于如螻蟻奔走尋食的蕓蕓眾生。所以他從沒有想過去憑自己的手腳,靠自己的勞動安身立命。

        每當偷竊得手較多的時候,他必去一家叫秋水伊人的小酒館。那家店莫名其妙地吸引著他,連他自己也不清楚是不是因為那店里的一個女孩兒。

        第一次經過那里,顧四覺得店名很特別,悶著頭掀了簾子便要進去,不想與里面跑出來的一個人“嗵”地一聲撞個正著。一時間,顧四捂頭,對方摸頭。顧四一抬眼,正好近距離地看到一張女人驚慌的臉和一雙清澈明亮的眸子。

        顧四心中就莫名地一動。

        原來是店里穿旗袍的服務員聽老板招呼要出去買份青菜,匆忙間與顧四在門口撞上。

        那服務員捂著自己的胸口連聲說“對不起”,卻不知如何是好。

        顧四見那姑娘穿著店里定制的紅旗袍,十八九歲的樣子,長得不算漂亮,但模樣兒調皮又可愛,一看就知是剛進城不久的鄉(xiāng)下姑娘,就安慰她說:“沒事兒!不是冤家不聚頭嘛!”

        姑娘“撲哧”一笑,反被逗樂了。

        顧四第二次去小酒館的時候,那個姑娘就開始跟他攀談,她一邊擺放碗筷,一邊問顧四:“你是做什么的?”

        顧四有意撒了個謊:“大學講師?!?/p>

        小姑娘看了一眼顧四,眼神里立刻充滿敬意。

        顧四知道是謊言起了作用。他瞟一眼姑娘飽滿的胸部,反問她:“小辣椒是哪里人呀?”

        “什么?”姑娘好像沒反應過來。

        “我說你像一只穿著旗袍的紅辣椒!”顧四的眼神在姑娘的旗袍上下游走,“我以后就叫你小辣椒吧?!?/p>

        “您真會開玩笑!”姑娘故意打岔,并不回答他的問題,但她充滿青春活力的胸部在旗袍下起伏,暴露了她內心的激動。

        “我認得您的!”姑娘給顧四杯子里又續(xù)了一道茶,“您第一次來,我就認出您了?!?/p>

        顧四一怔,手一抖,杯子里的茶隨即溢出一些,自己悄悄地拿紙巾去擦。

        “可能您忘了。”姑娘羞紅著臉說,“上次在人民公園,多虧了您!”

        “哦——!”顧四眼珠子一陣骨碌碌亂轉,終于記起來。對的,上次在人民公園,就是這個姑娘,當時有一個瘦高個男子對她強摟強抱。那時顧四正在附近的長椅上閑坐,見姑娘不情不愿,就在一旁吹口哨,習慣性地起哄。姑娘見有人旁觀,更是極力掙扎。男子卻不依不饒,最后竟生生將姑娘的披肩扯脫了。后來那男子見姑娘跑了,返過來要找顧四算賬。

        顧四搶白他:“怎么?光天白日還要強搶民女呀!”

        這時,有人過來圍觀。瘦高個男子將披肩朝地上一扔,只好悻悻地走了。

        顧四對姑娘笑笑,品一口茶,掩住心里的驚慌,他還以為姑娘識破他不是大學講師呢。

        真實的顧四當然不是什么大學講師。他出生在川北一個貧窮的小鎮(zhèn)上。他的父親是鎮(zhèn)上聞名的賭徒,且嗜酒如命。因為這些惡習,也因為拮據的生活,父母經常激烈地爭吵,直至摔打東西,打架。那陣勢非常嚇人,顧四常常和家里的小狗一起躲到桌子底下,還渾身直打哆嗦。

        終于有一次,父親一拳打瞎了母親的眼睛,瞎了眼的母親從此一蹶不振。在這樣的家庭里,顧四無心念書,因為愛好寫作,他只上語文課,上其它課時,他總逃掉,一個人坐在江邊,看陽光籠著的既熟悉又陌生的小鎮(zhèn);看水鳥在水面上自由、快活地嬉戲,被漁船驚起,緊貼著水面惶惶地逃逸;看拖滿煤的貨船突兀地闖入視野,又吃力地離開,他常常在江邊一坐就是半天,甚至整宿。

        當他讀到高二的時候,父親和鎮(zhèn)上一個風騷的女人勾搭在一起,并將這個女人當著母親的面帶回家過夜。不堪羞辱的母親含恨飲農藥自盡了。恨透了父親的顧四決計報復。一次,當父親和那個風騷的女人赤條條地在他母親的床上媾合時,他端起一筐新鮮的牛糞澆在他們的頭上、身上……之后,顧四義無反顧地逃出家門,從此混跡江湖,猶如漂萍。

        顧四游歷了大半個中國,飽覽河流山川,受夠世間冷臉,睡遍各式橋洞,躺過無數公園條椅石凳。最后,他選擇在“F”城長期居留。因為南方的這座小城足夠溫暖,但也不過分炎熱,讓他不太為冷暖發(fā)愁;如果說還有別的原因,那就是“F”城不那么小,適合他在這里“潛水”;“F”城也不那么大,不至于他無從下手。

        知道顧四是大學講師后,小姑娘對顧四更照顧了。她自我介紹說叫吳芳,每次看顧四點的菜不多,就免費送他一碟花生米或泡菜之類,她在老板那里借口說是??汀?/p>

        后來,隔久了不去,吳芳會問他:“最近怎么不來?”

        顧四心里也會偶爾想起這個叫吳芳的小姑娘,甚至睡夢中也會留下她雪泥鴻爪般的印跡,“小辣椒”清純的笑聲時常在他耳邊回響。顧四不知道這叫不叫愛情。

        當然,顧四也不會那么“專一”。手頭有錢的時候,顧四會到那種僻靜巷子里的“十元休閑”店去快活一回。不過,就連顧四也嫌這種店檔次低,是饑不擇食的下選。更多的時候,他寧愿找一個人流不大而美女又經常出沒的地段坐下來,看她們以各色風姿經過,就像欣賞一場漫長的“T”臺秀。雖然這種“T”臺秀,不知道一個美女走過之后,下一個美女何時出場。興起的時候,顧四會朝走過來的美女吹口哨,盡管換來的是美女的白眼,但美女的白眼也是那么美。

        顧四覺得自己就像貓兒欣賞魚缸里的金魚一樣,偶爾伸伸爪子,意圖很直接,但結果很徒勞。他用目光意淫了許多美女,他樂此不疲,因為他的時間是現成的,大把大把的,也沒有別的事可以打發(fā)無聊的時光。

        一個春光明媚的下午,顧四像往常一樣坐在一處公園的條椅上欣賞他喜歡的街頭秀。這時,有一對年輕男女遠遠地走了過來。他們邊走邊聊,既像一對夫妻,又像一雙情侶。顧四注意到那個女人身材高挑,容顏俏麗,而走在她身邊的那個男人也高大英俊,儀表堂堂。顧四不禁由衷贊嘆,這真是天造地設的一雙璧人!

        經過顧四身邊時,那個女人姿勢優(yōu)雅地剝開手中的一個桔子,很輕巧地取出一瓣,自然地塞進男人的嘴里。之后,他們親熱地相互偎依著走過去了。

        一切都是那么完美!

        他們完全沒有注意到一旁顧四的存在。顧四張著嘴看著他們,就像一條狗,看著人們進餐時手里握著的雞腿。

        顧四忽然十分憤懣:憑什么我不能有自己的女人!

        顧四第一次“遇見”顏麗,是他在“水岸獅城”踩點的時候,那時他決定干一票大的。

        做大單必須選富人區(qū),顧四在心里想。富人區(qū)是顧四并不熟悉的領域。

        正所謂盜亦有道,顧四的偷盜也頗與眾不同。他看不起那種在火車站、公交車等人多眼雜的地方行竊的偷兒。他認為那是沒有技術含量的,鋌而走險,明目張膽,與搶劫無異,一旦被發(fā)現將成為眾矢之的,重則刑拘,輕則挨揍,總之顏面掃地。顧四偏好白天在貧民區(qū)偷竊,因為他發(fā)現貧苦人家一般疏于防范,主人常常敞開著自家的房門就去鄰居家串門,這時,他可以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多則從別人抽屜里摸走幾百元現金,少則從人家床底下拎走一捆廢舊報紙。他的原則是決不空手出門。有時他能準確地從那些老舊房子的窗臺上或者門縫里摸出開門的鑰匙。這種能力得益于他對窮人生活的了解和偷竊經驗。他知道給家人留著鑰匙,說明房主人通常已走遠,但隨時會有家人歸來。這種情況下,顧四會先進門查看房子有無可供逃走的后門或窗戶,確認逃跑通道后,他會把大門從里面插上,之后再從容下手。

        為了實現夢想,顧四決定豁出去了。

        顧四圈定了目標。他知道,在“F”城最著名的富人區(qū)就是“水岸獅城”了。

        “水岸獅城”在市中唯一的一個大湖邊,沿湖岸而建,呈半圓形,綿延數里,全是獨棟別墅或五六層高的花園洋房。顧四“踩點”時圍著它轉了一圈,發(fā)現四周都是高高的鐵柵欄,要想翻進去,稍有不慎,真有戳穿褲襠的危險。而且顧四注意到沿著柵欄還密布著許多攝像頭,他明白翻墻出入無疑是最危險的辦法。

        顧四來到正門口,只見四根需雙人合抱的立柱撐起一座高大雄偉的仿古門樓,立柱上盤著金龍,附著祥云,門樓前面立著兩尊威武的一人多高的銅獅子。顧四細看那銅獅子,造型十分逼真,鼓眼金睛,銅牙鋸齒,顯得異常高大威猛。門樓的正上方匾額上草書著四個大字“水岸獅城”,字跡如行云流水,遒勁有力,在碧藍色的琉璃瓦,高高翹起的飛檐的映襯下,更是流金溢彩。顧四在心里想,這兩尊鎮(zhèn)宅的銅獅子應該就是所謂“獅城”的由來吧。

        顧四在烈日下走了半天,這時感覺有些累了,便在那雕著盤龍的立柱底部礅子上半靠著坐了下來,一只腳搭在銅獅子雕塑的底座上。顧四想這種小區(qū)里住的人一定個個都是富豪了。他擦了把額上的汗,開始盤算如何從大門里混進去,這么想時便忍不住探頭朝大門里張望了一番。

        不想剛一露頭,從大門里傳出一聲吆喝:“誰在那邊?快走!”

        顧四趕緊縮回頭。他注意到門樓的旁邊還附著一間小房子,很明顯是保安在里面值勤。

        “趕緊走開!損壞東西要賠的!”小房子里的保安顯然是不知顧四走了沒有,所以從小房子的窗口里朝著這邊虛張聲勢地吆喝,但是天氣太熱,他又不想親自過來攆顧四走。

        顧四狠狠地踢了那尊獅子的底座一下,憤憤地罵道:“什么鳥人,不就是個破保安,也這么狗仗人勢?!?/p>

        顧四正準備走開時,陡然發(fā)現銅獅子的底座本來是與地面嚴絲合縫的,踢過之后卻露出一些縫隙。顧四回想起剛才用腳踢它時“鏜”的一聲響,他很好奇,難道這么威武的銅獅子里面竟然是空的?他用力補了一腳,整個底座的一個立面像一扇可頂起的窗戶一般朝向里面打開了。

        顧四嚇了一跳!看來真把別人東西給踢壞了,他趕忙撒開腳丫子絕塵而去。

        天色黑定之后,顧四卻又悄悄地摸了回來,他將手臂在打開的銅獅子底座里探了探,發(fā)現里面果然是空的,被他踢開的立面原來是底座的一個后門,這個后門銅板的厚度也比其它各面都薄了許多,且可以里外開合……是為了方便維修?還是為了節(jié)省材料,才這樣設計?顧四管不了許多,他輕輕地將這個后門掩上,這才心里踏實。顧四怕人說“水岸獅城”鎮(zhèn)宅的銅獅子是他踢壞的,所以想乘黑來打掃現場,同時也實在想知道這個銅獅子到底有什么樣的秘密,怎么一踢就破!所以當顧四掩好門,立起身,心里就想,高大威武的銅獅子原來也只是徒有其表呀。

        顧四一連幾天在“水岸獅城”的四周踩點,卻找不到混進去的辦法。他通過觀察發(fā)現,遇有陌生人進入,大門口的保安都會認真盤問。顧四心想自己如若硬闖,必然會被趕出來,再想混進去那就更難了。

        正在顧四無計可施之際,從大門口走出來一位風姿綽約的少婦,肩上挎著一個精美的小包。顧四靈機一動,忽然有了主意。他悄悄地跟蹤這個單獨出行的少婦,穿過大街,進了小巷,眼看四處無人,他靠近那少婦,猛地一把奪過她肩上的小包,掉轉頭就跑。

        少婦被搶了包,連忙追趕,邊追邊喊:“來人呀!搶劫了!”

        顧四一邊跑一邊打開小包的拉鏈,取出里面的錢包,找到她的身份證,捏在手里,之后,將包、錢和銀行卡沿路撒在了地上。那少婦忙著去撿這些東西,就越落越遠了。

        顧四迅速拐進另一條巷子,轉過彎后,陡然放慢步子,變得很悠閑的樣子,并在一家小店買了份報紙,踱到一棵大樹下,在石條上坐下來,拿報紙擋住臉,一邊觀察巷子里少婦有沒有追過來,一邊慢慢“翻閱”報紙。

        當確認安全后,顧四伸開手掌,一看,那張身份證已被他的汗水濡濕。顧四在褲子上擦干身份證上的汗水,一看,眼前不由一亮,這個身份證上的女人真是漂亮,雖只是一張頭像,但足以看出她的姿色。剛才預謀搶她包的時候顧四并未十分注意她的容貌,現在他拿著她的身份證,看一眼那上面的照片激動地立馬握住,再看時心里仍不免“怦怦”直跳。

        這個顧四驚為天人的女子就是顏麗,正是住在“水岸獅城”的業(yè)主。

        “顏麗,顏麗……”顧四口里喃喃著,“她的名字都十分漂亮呀!”

        顧四忍不住在那張“臉”上親了一下。雖然只能是望梅止渴。

        嚴格來說,顧四算不上什么大盜,他只滿足于勉強糊弄個溫飽。決計干一票大的,是為了吳芳。

        顧四盤算過,在這個世界上,他最喜歡又最容易弄到手的女人,應該就是吳芳。不過,顧四還是拿不定主意。畢竟盜竊越多,犯罪越重。

        舉棋不定的時候,顧四想去看看吳芳。他當然不能對吳芳說他要去偷盜,但他覺得自己決心大干一場,很大的一部分原因不就是為了這個清純可人的鄉(xiāng)下姑娘?

        顧四想,如果他突發(fā)一筆橫財,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把吳芳娶了。當然,如果吳芳愿意的話。

        這一次,顧四身上一分錢也沒帶,但他堅定地朝秋水伊人酒館走去。他覺得自己和吳芳算是比較熟悉的朋友了,就說路過這里,順便看看她總是可以的吧。

        顧四在秋水伊人的牌子下面掀開門簾,探身朝里面望去。時值午后,只見小小的餐廳里一個客人也沒有,一個戴著白帽子的胖廚師正歪在椅子上打盹,鼾聲抑揚頓挫,有兩只蒼蠅在他的帽子上被時時驚起,圍著高高的帽子打幾個轉,再擇機落下,搶食帽子上的新鮮油漬,吃飽后歇下來,停在帽沿上,捧足抹臉,或踢腿伸懶腰。一頂吊扇在廚師的頭頂上“呼呼呼”寂寥地吹著,不知疲倦。

        顧四正準備退出來,忽聽后面廚房里像有什么動靜,接著傳來一個女聲:“你別動手!”

        過了一會兒,還是那個女人,但提高了調門:“哎——”接著“啪”地一響,像是手拍在胳膊上的聲音。

        顧四聽著這女聲好熟,細一聽知道了,是吳芳!

        顧四趕緊支起耳朵來聽。這時從里面?zhèn)鱽硪粋€男子笑嘻嘻的聲音:“摸一下有什么呀?”

        接著是一陣安靜。

        過了一會兒,男子又說:“如了我的愿,我提升你當老板娘!”

        顧四聞言,頓時火起。他想,這一定是老板在調戲吳芳。他甩開門簾就沖進了廚房,只見吳芳緊靠在墻上,一個瘦高的男人正拿手托著她的下巴。顧四認得正是在人民公園對吳芳強摟強抱的男子。

        那男人和吳芳見顧四沖進來都很吃驚,齊刷刷地拿眼睛瞅著他。

        顧四上前一把把男人拽開,口里喊道:“滾開!”

        吳芳借這個機會羞愧地逃開了。

        那男人卻一把抓住顧四的衣領子,惡狠狠地問:“你是干什么的?我調教自己的小姑娘關你屁事!”

        那男子雖然瘦,但比顧四高出許多。顧四完全不是對手,并被摁到了墻上。顧四這才覺得自己師出無名。自己是吳芳什么人呢?只不過是這家小酒館的一個普通食客而已。顧四羞愧油然而生,仿佛做賊被人逮住似的。他這時才在心里追問自己,面對老板的調戲,吳芳也許是愿意的呢,自己又不是她男朋友,又何須介入?

        “啪!啪啪!”那男人一手扣住顧四的脖子,用另一只手在顧四臉上狠狠地扇了幾記耳光,嘴里還罵罵咧咧,一副不肯善罷甘休的樣子。

        正在顧四無地自容,不知如何是好之際,吳芳從門外閃身又沖了進來,她一把抱住老板,沖著顧四喊:“你快走!”

        顧四聞言,趕緊落荒而逃。

        顧四悶悶不樂地走進一處公園,在涼亭里坐了下來。他拿手在嘴上一抹,發(fā)現嘴角被打出了血。顧四不禁破口罵道:“娘的,真狠!”他恨不得跑回去報仇,但心知不是那老板的對手,只好作罷。但他在心里想,老板欺負吳芳不就是仗著有錢嘛,自己如果有錢,就一定可以把吳芳娶過來。這時他想起老板調戲吳芳的樣子,恨得又牙癢癢起來,這也更堅定了他必須干一大單的決心。想想自己是為了心愛的女人才去偷盜的,顧四甚至有熱血澎湃的感覺。

        顧四決定按計劃行動。

        第二天下午,顧四買了一個大西瓜,用塑料袋拎著,另一只手里拿著一份當天的報紙,直接朝“水岸獅城”的大門里走。

        這時,小房子里快步走出來一個矮胖的保安攔住顧四,上下打量著他,問:“你找誰?”

        “我找7棟的顏麗。”顧四很鎮(zhèn)定地回答。身份證上有她的住址信息,顧四早已熟記在心。

        “幾樓的?”

        “五樓?!?/p>

        “你是她什么人?”矮胖保安繼續(xù)追問。

        “我是他表弟。”顧四故意將手里的西瓜換了個手,示意保安,西瓜很重,不想跟他多說了,便向小區(qū)里走去。

        矮胖保安踮著腳,伸長了脖子,眼見顧四的確是朝7棟方向走去,才放心地回到小房子里去了。

        進了小區(qū),顧四在7棟確定了顏麗居住的門棟,之后在路邊找了個垃圾桶,乘人不注意,悄悄將西瓜丟了進去。接著,他走進中央花園的涼亭里,在石凳子上坐了下來,裝作翻閱報紙,暗中打量周邊情況。他注意到7棟就緊挨著中央花園,而且只有一至三樓裝有防盜窗,四樓以上全沒有設防。顧四心里就有了底。

        天黑下來了。顧四在7棟后面的小樹林里貓著。他看見顏麗家的房間里燈光亮了,說明家里有人。但這不影響顧四入室實施偷盜的決心。

        顧四需要黑夜的保護,只要夜深人靜,熄了燈,他就可以伺機行動。

        十一點,十二點,一點,二點,當所有人家都熄了燈,顏麗家的窗口還亮著燈。

        顧四有點貓不住了,正值盛夏,天氣炎熱,蚊蟲又不斷地騷擾他。他想,這時如果從大門口出去,必招保安懷疑。于是決定爬上去看看情況,也許是房子主人出了遠門,故意開著燈,上演空城計呢。

        顧四順著樓房外墻上的下水管道“噌噌噌”地往上爬,這是他做賊這些年早已偷偷練就的絕活。接近第五層時,他伸長胳膊抓住五樓陽臺的邊緣,像猴子一樣敏捷地悄悄跳進了陽臺。見屋里沒有異常反應,他一閃身,悄悄躲進了臥室的落地窗簾里。

        臥室里沒有開燈,但從開著的房門,顧四可以看見客廳里開著燈,而且開著電視,有人磕瓜子的聲音清晰可聞,偶爾傳來輕微的咳嗽聲,聽得出來是女聲。顧四猜測應該是女主人顏麗在熬夜看電視……

        室內開著空調,顧四雖然躲在很厚的窗簾布后面,可仍然感覺比蹲在外面舒服多了。等眼睛適應室內的光線后,他借著客廳的燈光看清自己藏身的這間臥室床上并沒有人,床上只有并排的兩個枕頭和折疊好的兩條空調被。

        看來男主人不在家,顧四心里踏實了些。但剛定神,客廳里傳來“噔噔噔”的腳步聲,是朝臥室來的。顧四心下不免驚慌,心想是不是自己進來時有什么響動引起了她的懷疑。正驚魂甫定時,臥室的燈被打開了。顧四隔著窗簾布看見一個女人站在臥室門口,他認出正是那個漂亮的少婦顏麗,但令顧四難以置信的是她全身竟然一絲不掛。

        不容顧四細看,顏麗已轉身走近墻邊的衣柜,從里面取出一件紅色吊帶連衣睡裙利索地套到了身上。顧四眼見那件睡裙薄如蟬翼,裹著顏麗豐滿白皙的身體,無限春光,欲蓋彌彰。

        顏麗穿上衣服又出去了。顧四心想,看來這個女人喜歡在家里裸體。

        顧四在窗簾后面閉上眼,正認真地回味剛才他看到的這個叫顏麗的女人的裸體,忽然聽見客廳外有人拿鑰匙開門的聲音,知道是男主人回來了。顧四這時心里陡生膽怯,想逃跑。但這時顏麗關掉電視進來躺到了床上,顧四想跑也跑不了了,只好硬著頭皮躲在窗簾后面。

        男主人洗漱后,進到房里來,并不開燈,直接躺到了床上。

        顧四心想,只要他們睡熟了,自己就可以開始行動了。

        沒想到主人夫婦倆在床上吵了起來,而且這一架時而高亢激烈,時而低沉哀怨,斷斷續(xù)續(xù)直到天亮。

        吵架的內容顧四在簾子后聽得真真切切,意思也弄清楚了,大意是說:顏麗和丈夫魏遜從前是同一個中學的老師。魏遜垂涎顏麗的美色,竟在一次顏麗加班回家的途中,將她強奸了。顏麗的爸爸是市教育局局長,因顧及名聲,選擇忍氣吞聲,將女兒嫁給了魏遜。此后,魏遜依靠顏麗爸爸的關系很順利地做到了某學校校長。顏麗罵魏遜對她始亂終棄,自從當了校長之后,就對她退了休的爸爸不恭不敬,對她本人的態(tài)度也一日千里,經常托詞應酬深夜歸來,且從不行夫妻之事。魏遜則怨顏麗一直仗勢欺人,缺少為人妻應有的許多品德,從未尊重他的人格,稱夫妻冷漠,應是顏麗咎由自取……

        就這樣,夫妻吵架,顧四垂簾聽音,既無法動手行竊,又一直得不到逃脫的機會。

        天剛放曉,顏麗吵得火起,忽然從床上跳起,一把扯開窗簾,大罵:“你個豬,我叫你睡!干脆,誰也別想睡!”

        顧四貼在簾子后面,身如篩糠一般,生怕被發(fā)現。他慶幸自己躲在墻角,也感謝簾子夠長夠厚,使他能躲在后面卻不被發(fā)現。

        顏麗見魏遜還躺在床上裝睡,又胡亂拿枕頭、空調被朝他身上砸去。魏遜見實在無法安睡,陡然起身,狠狠扇了顏麗一記耳光,大聲罵道:“臭婆娘,成天就知道在家里吵鬧!”生氣地起了床,竟未洗漱,甩門而出。

        挨了打,顏麗號啕大哭,追到客廳想要跟他扭打。但魏遜早已出了門。末了只聽見她在客廳里狠命地摔東西……

        顧四在簾子后面想,原來有錢人家也會過成這樣兒。

        顏麗在客廳摔了一會兒東西,可能也覺得無聊,或者是要出去過早,竟也鎖門出去了。

        顧四在簾子后面等待了一會兒,待確認安全后,連忙從簾子后面出來,按照他一貫的手法,先去把大門反鎖了,之后悄悄地四處尋找現金或者金銀首飾。如果是在貧民區(qū)行竊,顧四入室后會搞得滿地狼藉,但現在看見顏麗家里富麗堂皇,他反而輕手輕腳,甚至都舍不得打碎一樣東西,他翻過的東西也小心地原樣歸位。

        顧四翻了半天,遺憾的是竟然找不到一分錢的現金。雖然她家里每一樣東西都很值錢的樣子,但他要把這些物品帶走肯定過不了保安那一關。

        對于賊來說,只有錢是最好的東西,方便攜帶,而且只要裝入自己的荷包就屬于自己了,錢上并沒有寫誰的名字。

        不過,很快有一樣東西轉移了顧四的注意力。他在臥室的一個抽屜里發(fā)現了一張顏麗的裸照。照片上顏麗齊肩秀發(fā),肩托陶罐,背身而立,回眸凝望。照片如一幅油畫,構圖優(yōu)雅,人體曲線迷人,體態(tài)豐滿,皮膚白皙。顧四凝望了半天,那種感覺說不上是意淫,倒更像是深為照片里的美所震撼。他猶豫了片刻,將照片裝進了自己的兜里。

        之后,顧四放棄了搜尋值錢的東西,他開始以一個客人的姿態(tài)來欣賞這個家了。因為他從沒有見過這么富麗堂皇的住宅。

        這套房子足有兩三百個平方,顧四關了這間房的門,進另一間房,有的大房里套著小房,每一間房都裝修得極其精美,對顧四來說感覺就像宮廷,他在里面都快轉迷向了。

        顧四發(fā)現房主夫婦的結婚照見縫插針地占據著各個可以安放的角落,或掛在墻上,或擺在床頭,有的擱在書桌上,有的放在書柜里,連鞋柜上都架了一幅。顧四仔細端視主臥墻上掛的最大的那幅照片,看見那個叫魏遜的男人長得也很英俊,每一幅照片上他們都一副甜蜜幸福的模樣。顧四在心里想,這樣般配的兩個人何至于整夜爭吵。

        在一個大浴缸前,顧四站住了腳,他將浴缸前的簾子拉上,閉上眼,想象顏麗脫光了衣服在里面洗澡的樣子……

        良久,顧四忽然回過神來。他意識到自己是非法潛入者,必須盡早離開。

        顧四穩(wěn)穩(wěn)神,去找大門。他貼在門上聽聽外面沒有什么動靜,就悄悄地擰開門。臨出門時,他瞥見門旁墻壁內鑲著的掛物架上掛著些小飾物,還有一串鑰匙。顧四頓時眼前一亮,他迅速取下鑰匙,揣進兜里,閃身出了門,輕聲將門鎖好。

        這次出手,顧四雖然沒有收獲什么財物。但他感覺大開了眼界,關鍵是得到了那張他喜愛的裸照。顧四經常把它拿出來,一看再看,這張照片讓他魂不守舍。

        這段時間,顧四都快把吳芳給忘了,他覺得顏麗仿佛就是天上的仙女,而吳芳不過是人間的煙火女子。

        后來,顧四又冒險潛入顏麗家?guī)状?,晚上去的時候他是爬下水管道上去,白天去的時候他非常大膽地拿鑰匙開門直接進去,當然這是他偵察到房主人都出門了才行。顧四發(fā)現他冒著很大的風險進入顏麗家,似乎只是為了欣賞一下顏麗那粉雕玉琢的身體。顏麗有在家里裸體的習慣,他躲在簾子后面可以偷窺到顏麗裸體在家里行走的樣子。不過,顧四并沒有暴力傾向,他只想偷窺。當然,如果要說得高雅一些,就是只為遠距離欣賞,不打算褻瀆。顧四注意到魏遜真如顏麗所說,他每晚都是深夜才歸。顏麗每次在聽到魏遜上樓的腳步聲后,會快速關掉電視,穿上睡衣,躺到床上裝睡。而魏遜回家后不是倒頭就睡,就是與顏麗爭吵不休。顧四覺得魏遜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顧四在顏麗家反復搜索過,似乎她沒有在家存放現金的習慣,顏麗也似乎不是愛穿金戴銀的女子,一些可能存放金銀首飾的地方他都翻過,沒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后來,他在墻角一只蒙塵的紅色旅行箱的夾層里找到一個包裝精美的盒子,打開來,終于看到一串鉑金項鏈。顧四估計這是顏麗旅行時購買的物品,只因為興趣不大,竟然忘了從旅行箱中取出。

        顧四用那條鉑金項鏈換了些錢,又混了些日子。期間,他也去了吳芳所在的那家小酒館。但現在顧四不敢在里面吃飯了,怕老板認出他來又要揍他。他趁老板不在時將吳芳叫出了小酒館。這次,吳芳見了顧四面帶羞色,問他怎么好久不見來,并感謝他出手相助,說著將一團手帕包著的東西塞到顧四手中,轉身飛快地朝小酒館方向跑去,邊跑邊喊:“愿它保佑你平安!”

        眼見吳芳跑遠了,顧四伸開手掌,展開干凈的小手帕一看,是一塊墨綠色的玉佛吊墜!佛佑平安,做賊的最需要的就是平安,難得吳芳這一片情誼。顧四將玉佛掛在胸前,用那方碎花的小手帕擦汗。顧四聞聞那塊手帕,還有隱隱約約的女人香氣。

        顧四坐在公園的涼亭里,心想,若是吳芳知道自己并不是大學老師,還會對自己這樣好嗎?但他轉念又想,自己只是一個偷兒,從來沒有女人對自己好過。吳芳能如此,對他顧四來說已屬天上掉下來的寶貝,無論如何將來絕不能虧待她,等弄到安身立命的本錢,一定要娶了她。而且有了這個女人的關心,再加上佛的保佑,說不定自己馬上就可以飛黃騰達呢,顧四在心里想。

        但很快,鉑金項鏈換來的錢也快用光了。顧四決定再入“水岸獅城”,另找一戶人家下手。

        這天傍晚時分,顧四又一次走進了那兩只銅獅子守衛(wèi)著的大門?,F在看門的保安都認得他了,不再盤問他。顧四為混個這樣的臉熟也算是付出了代價的。

        到了子夜時分,顧四順著水管爬上三棟四樓一戶人家的陽臺,正準備摸進房間的時候,不想驚醒了正在里面睡覺的女主人。

        女主人推推身邊男人的胳膊,說:“我聽見陽臺上好像有什么動靜,你去看看吧?!?/p>

        顧四還想躲在陽臺角里不動,說不定男人懶得動會說女人聽恍惚了,那么他照樣還有機會。但顧四聽見房里摸摸索索像是男人找鞋的聲音。顧四心里叫聲“不好!”連忙撤退。

        好在顧四是有備而來的。他迅速取出掛在褲腰上的繩索,將一端的鐵鉤子在陽臺上一掛,“哧溜溜”像猴子一般靈敏地向樓下滑去……

        男主人發(fā)現了他,大喊:“有賊呀!抓住他!快抓住他!”

        這一喊不大緊,前后樓幾乎所有人家的燈都亮了。有的男人開始吆喝著下樓。

        行動最快的是保安,他們快步朝這邊跑過來,一邊晃著明晃晃的手電筒,一邊高聲問:“在哪兒?在哪兒?”

        顧四一下子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好在夜色是最好的保護,暫時還沒有人發(fā)現他藏身的地方。顧四急中生智,他想保安都過來了,說不定大門口正好防衛(wèi)空虛,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他奪路朝門口逃去。

        但很快有人在后面發(fā)現了他,高喊:“在那兒呢。賊朝大門方向跑去了。出大門了?!?/p>

        顧四剛跑出大門,聽見喊,心想糟了,目標暴露了,大門口又是一片開闊地帶,這么多人追他,如何逃得脫?

        門樓的燈光下,銅獅子靜默肅立,泛著冷漠的光。

        顧四靈機一動,他一腳踢開石獅子的底座,像一條狗一樣爬了進去。

        顧四鉆進去才發(fā)現,不僅底座是空的,連獅子的身體也是空的,而且連為一體,顧四一個人坐在里面竟然感覺十分寬敞。他悄悄地將銅門掩上,頓時外面的喧囂聲變得遙遠,他隱隱約約地聽見外面有人說:“跑到哪里去了?剛才還在這兒呢!”另有人說:“一定是跑遠了,趕快追!”之后便寂靜無聲。

        顧四坐在里面,感覺就像到了另外一個世界,除了比較黑暗,實在是個比較自在的所在,而且獅口處與外界連通,他坐在里面竟然一點也不覺得憋悶。

        顧四在銅獅子里呆了約一個時辰,估計危險已經過去,又悄悄地爬了出來。他掩好銅門,轉身消失在夜色里。

        又過了半個月,顧四猜測“水岸獅城”的居民們應該已將上次鬧賊事件忘諸腦后的時候,他又下了手。

        這次他盜得一萬多元現金和幾樣金銀首飾。但就在準備收手時,忽然房間里響起了鳥叫聲,本來是墻上的掛鐘整點報時,但顧四沒有心理準備,驚得一甩手打碎了桌上的一只煙灰缸。

        主人聞聲從床上坐起,驚問:“誰?!”

        顧四連忙打開房子大門,奪路而逃。

        跟上次相似的情景再次出現,顧四躲進銅獅子幸運地逃過了一劫。不同的是,這一次顧四鉆進銅獅子里時,竟然發(fā)現里面的情況有了較大的變化。他摸索著發(fā)現里面竟然擺有一張小凳,上面還有一摞一摞的紙,最后他摸到一把手電筒。他摁了一下,手電筒竟然還能亮。顧四坐到小凳上,就著手電筒的光,看見那些白紙上寫著字。第一頁上居中寫著“銅獅子”,像是一個題目,字跡相當俊秀。

        顧四接著向下看去,只見上面寫著:

        一天夜晚,我被老婆趕出了家。走投無路的我在小區(qū)的門口狠狠地踢那只銅獅子,沒想到我發(fā)現了另外一個世界……

        顧四本來就喜歡文字,他一口氣讀下去,發(fā)現這是一篇非常奇妙的小說。當顧四讀完最后一頁紙,他被深深地吸引了。只可惜,這個小說還沒有寫完。他想,會是誰把自己的文稿放到了這里呢?

        顧四懷著好奇之心,拿著手電筒在地上照了一遍,竟然發(fā)現地上還有一支鋼筆,旁邊還有半瓶碳素墨水……

        看來,是有人躲在這里寫稿子了。顧四非常吃驚,他想這人在這里寫這稿子看來不是一天兩天了,怎么上次自己進來時卻沒有發(fā)現呢?

        顧四好奇地貓著腰拿手電筒照向四壁,忽然,他發(fā)現內壁的一處刻著一行字:“見此字者,能通神也!”落款是“狐尾先生”,旁邊刻著的圖案正是一只狐貍尾巴。

        顧四看完,只覺頭皮發(fā)麻,心想怎有如此蹊蹺的事情!

        當顧四從銅獅子里退出來,掩好門,立起身時,他看見大門另一邊的那一只銅獅子,心想那一只也是一樣的嗎?

        顧四從暗影里繞到對面,蹲在銅獅子底座前用力一推,門真地開了。他鉆進去,發(fā)現里面竟空無一物。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今晚他慌不擇路,錯闖進了另一只銅獅子。幸虧那一只銅獅子也留有后門,否則就死定了。

        顧四將胸前的那尊玉佛拿出來死命地親了一口,心里默念:“謝佛祖保佑!”之后,顧四攜帶著巨額的“戰(zhàn)利品”,轉身沒入了夜色里……

        有了盜得的一筆像樣資金后,顧四在秋水伊人酒館附近租了一處房子,并將吳芳接來同住,兩人自然地成了男女朋友。這樣,顧四有了人生第一場真正意義上的戀愛,而且追到吳芳也算是他如愿以償,美夢成真。

        但顧四并不滿足于此。此后的一段時期,顧四還偷偷地做著兩件事。一件是潛入顏麗家欣賞她的居家式天體“表演”。都說男人吃著碗里的望著鍋里的,其實這樣有點褻瀆男人。往干凈里說,應該是每個男人都有屬于他的兩朵玫瑰:一朵白玫瑰,養(yǎng)在家里,隨著歲月的流逝,日漸憔悴枯萎;另一朵紅玫瑰,藏在心里,通過想象力的潤色,愈來愈嬌艷迷人。另一件事是顧四常偷偷鉆進銅獅子底座里去偷看那部已寫了幾十萬字的題目叫《銅獅子》的小說。小說寫得非常精彩,過一段時間不去看,顧四心里都有點癢癢,坐立不安。他發(fā)現文稿天天都有新進展,就想到底會是誰每天躲進里面去寫的呢?有了這個疑問后,顧四開始留心,他甚至在遠處蹲守觀察。很快他就摸清了規(guī)律。

        原來,每天晚上十點左右,就有一個男人來到銅獅子后面,四處瞅瞅無人,就貓腰爬進底座里去。到了凌晨兩三點的樣子,他會再從里面爬出來,確認周邊無人,便整理整理衣服,施施然走進“水岸獅城”里去。顧四見他身形好熟,像在哪兒見過,但總是想不起來。

        顧四后來就等那人走后,再進去偷看。他發(fā)現這部小說已經快要寫完了。顧四心想,等這人一寫完,他就把全部底稿偷走,說不定可以賣個大價錢,這也是顧四特別關心這篇小說的另外一個重要原因。

        終于有一天,那個每夜躲進銅獅子里寫小說的人從銅獅子里爬出來,走進“水岸獅城”大門的時候,居然手舞足蹈地哼著歌,一副十分興奮的模樣。

        顧四知道,又一個重要的時刻到來了。他悄悄從黑暗處閃出來,從銅獅子底座的后門里爬進去,摁亮手電筒,大意一看,果然是小說結尾了。后面還有一個落款,寫著“魏遜于×年×月×日”。顧四心頭一驚,是魏遜,這不是顏麗的丈夫嗎?怪不得自己看著眼熟,原來就是顏麗家里到處擺放的結婚照中的那個男人呀,也怪不得魏遜總是深夜才歸,原來是逃避顏麗的吵鬧糾纏,躲在這里寫小說呢。

        顧四這時也不管那許多,他將疊放整齊的文稿全部抱在懷里,爬出來,掩好底座,匆匆地逃掉……

        這一天,在省城最著名的一家出版社來了一位面容清瘦的男人,他著裝整齊,模樣斯文,手里拎著一個塑料袋,袋子上印有“秋水伊人”字樣,像是某家店面專用的塑料袋。這個男人找到總編室,將一部厚重的已經裝訂好的手寫文稿交給總編??偩幤鸪醢谅亟舆^來,只簡單地翻了翻,但很快像是被吸引。他坐下來,認真閱讀……不久,像是才記起面前還站著一個人,連忙客氣地給他倒茶,并招呼他入座。之后很久,足足有兩個小時,總編像是又忘記了坐在他面前不敢喝茶的這個男人,他仿佛深深地掉進了小說的情節(jié)里。當他看完文稿的最后一頁紙,又將文稿放在自己膝蓋上,按住,沉吟良久,似乎是為了努力讓自己從小說里跳出來,回到現實。最后,總編忽然睜開眼睛,目光如炬,他開門見山地說:“這本書,我們出了!我們付你高額的稿酬!”

        來的男人連忙說:“那好!那好!”

        總編這才問:“這是您寫的?怎么稱呼您?”

        被總編如此尊重,男人受寵若驚,他回答說:“是我寫的。我叫阿固。書出來就署名阿固吧?!?/p>

        接下來,他們開始談稿酬問題。這時阿固顯出了談判專家般的精明,總編也是非常看好這部書的前景。最后,總編開出了一次性給付一百萬的高價,版稅另算,并答應一定力推阿固這顆文壇新星。

        其實,這個阿固就是盜竊魏遜《銅獅子》文稿的顧四。

        很快,顧四有了錢,而且一夜之間出了名。

        《銅獅子》一版再版,成為名噪一時的暢銷書,整座“F”城都因顧四而感覺驕傲。從此,顧四步入了這座城市的上流社會,他的打扮更考究了,言語也越來越溫文爾雅,儼然一副文化人派頭。

        吳芳趕緊趁熱打鐵,與他步入了婚姻的殿堂。而且那場婚禮由市文化局長親自主持,在這座城市是盛況空前的。

        幸福來得如此突然,就像一只冒失的鳥,連招呼都未打,一頭跌入人懷里。顧四的生活似乎從此將注定充滿鮮花與掌聲。

        也是顧四良心未泯,他不知道魏遜文稿被偷會作何反應。這天,他來到“水岸獅城”,照樣說是要找顏麗。

        那個矮胖保安跟他搭訕,說:“你的那個親戚瘋了?!?/p>

        “誰瘋了?”顧四莫名其妙。

        保安遠遠地指著中央花園那邊一個一手高舉酒瓶,嘴里胡亂吆喝的男人。

        顧四忙說:“我去看看?!?/p>

        走近一看,顧四認出是魏遜。只見魏遜衣衫不整,目光呆滯,蓬頭垢面,他看見有人過來,舉起酒瓶又灌了一口酒,搖搖晃晃,嘴里喊著“吾乃神人也”,與顧四擦肩而過。

        也許常人聽不出魏遜自稱神人是何原因,但顧四知道他應該是受了銅獅子內壁上那句“見此字者,能通神也”的心理暗示。

        又過了一段時間,顧四坐在家里翻看當地報紙時看到一則消息,說市里最著名的富人區(qū)“水岸獅城”的一名業(yè)主,舉著酒瓶,自稱神人,一頭撞在小區(qū)門口的銅獅子上,死了。顧四沒看完這則消息,就知道死的人是誰了。顧四心想,魏遜和顏麗組成的這樣一個本應該十分幸福的家庭,就這樣垮掉了。

        顧四一手撫著報紙,沉痛地閉上眼,既算是對魏遜的哀悼,也是為自己犯下的罪孽默默祈禱……

        有錢了,吳芳鬧著要顧四買房子。顧四也正有此意。但在買什么樣的房子上,兩人產生了分歧。結婚后,顧四說為了潛心寫作,他從學校辭職了。吳芳所見,顧四這個大學講師從來沒上過一天班,說是專職作家,但又見他終日不寫一字,只有每天看幾份報紙似乎還與文化人沾點邊。所以吳芳多了個心眼,建議買小房子,多留些積蓄,以備日后不時之需??墒穷櫵挠X得只有買大房子才能與自己現在的身份地位相配,他認為除了積蓄,自己還有版稅收入,也完全有能力買大房子,他暗中屬意“水岸獅城”這種富人區(qū)的房子。就這樣,夫婦二人各懷心思,他們一起去看過幾個樓盤,也問過幾家二手房中介,但都沒有結果。

        忽然有一天,顧四正在家無聊時接到一個陌生的電話,是房產中介打來的,說“水岸獅城”有一套大房子,房主因出國急于轉讓。顧四夫婦連忙趕過去。看了房子,吳芳嫌房價太貴,顧四卻連連點頭。顧四在屋內指指點點,對吳芳說:“你看這裝修,多豪華!”他又指指窗外說,“你看!緊鄰著中央花園!”顧四從前想都不敢想自己能擁有一套這樣的房子,而現在卻可以唾手可得了。這就是顧四經?!肮忸櫋钡?棟,這房子的裝修顧四太熟悉了,他知道對門的一套和這一套是一模一樣的,而且對門的房子里住的是顏麗。顧四在心里想,實在是上天對自己的眷顧,讓這家房子的主人出了國,只要自己住進來,不僅可以跟自己最心馳神往的“女神”做鄰居了,而且可以住在與“女神”一樣的“宮殿”里。所以可以想象吳芳是犟不過顧四的。他們很快預交了定金,并在顧四的催促下,快速付清全款,入住進來。

        住進“水岸獅城”后,顧四經常從貓眼里觀察顏麗的生活規(guī)律,發(fā)現她早出晚歸,而且出入形單影吊,郁郁寡歡。顧四故意在她早上出門時自己也出門,在她歸來時又“碰巧”把門打開,希望能吸引她的注意。但是顏麗根本就沒拿正眼瞧他。當然,她至少能覺察出來,鄰居換人了。

        自從做了鄰居,顧四的膽子也大了。在他看來,他與顏麗的“距離”更近了,何況顏麗剛死了老公,也讓他更有了機會。

        這天,顧四趕在顏麗下班前拿鑰匙再次打開她家的門,躲進窗簾后面……

        很快,樓梯口有了響動,接著是鑰匙插進鎖孔轉動的聲音,接著是關門、丟包,打開電視,打開空調的聲音,再接下來相對安靜,顧四聽不出明顯的動靜,他知道一定是顏麗按照自己的習慣又把自己脫光了。

        顧四從布簾子后面露出半只眼睛,看見顏麗果然一絲不掛地走進了廚房,接著廚房里傳來鍋鏟碗盤的聲音。

        顧四在窗簾后面耐心地等待,如同一頭饑餓的雄獅耐心地等待獵物走進自己的捕獵范圍,不過顧四自己感覺自己更像是一只可憐的老鼠,垂涎三尺地望著近在咫尺的蛋糕,卻不敢動手。

        顏麗吃完飯,看了會電視,洗過澡,進入臥室了。但她沒有開燈。顏麗赤條條地躺在床上,顧四聽得見她的呼吸……

        顧四覺得能如此,也算是一種幸福了。

        “來呀,過來呀!上來吧!”過了很久,在顧四以為顏麗睡著了的時候,顏麗卻開口說話了,而且聲音甜蜜,無限溫柔,充滿誘惑。

        顧四以為顏麗在給誰打電話,心想她是不是有什么新的相好,在約他過來。顧四心想這下有好戲看了。

        “說你呢,簾子后面的君子!”

        顧四一聽,只覺血往上涌,頭都快爆了。他想,難道自己被她發(fā)現了?但他強作鎮(zhèn)定,在簾子后面屏住呼吸,一動不動。

        “如果你是個男人,就上來吧?!鳖櫵母杏X顏麗像從床上坐了起來,她接著說,“我知道你來過很多次了?!?/p>

        她停了片刻,像有些不能自持,說:“如果你是垂涎我的身體,今晚就給你!”

        顧四躲在簾后,身如被電擊,顫栗不止……

        “你來過很多次,我早有察覺。今天回來開門感覺異樣,因為每次我都是反鎖的,所以知道你今天又來了。你有我家的鑰匙!”

        顧四全部被戳穿了,像被人當眾剝光了衣服。不過夢寐以求的女人竟然向自己發(fā)出邀請,他何樂而不為呢?

        顧四像一只獵狗,兇猛地撲向獵物……

        事后,顏麗推開顧四,蜷縮在床角一個人痛哭起來。

        顧四試圖去安慰,結果被顏麗坐起狠狠地扇了一記耳光,她歇斯底里地喊道:“你少假惺惺的。你這個賊!”

        天亮的時候,顧四悄悄地去廚房做好了早餐,去請顏麗起床。

        昨晚,顏麗抽泣了半夜,現在安靜地睡著了,她還蜷縮著身體,像一只害怕受傷害的豆豆蟲。

        顧四俯下身來,輕聲地喚她的名字:“顏麗,顏麗……”

        顧四沒想到顏麗昨晚主動引誘自己上床,天亮后見到自己卻是如此驚恐?;蛟S更多的是懼怕彼此是鄰居的尷尬吧,顧四將煙缸里的煙蒂轉倒進垃圾桶里時想。

        不過木已成舟,乘風破浪就只是早晚的事了。顧四這么想時不由狡黠地笑了。

        第二天傍晚,顧四向吳芳找了個借口,說要出門辦事,他趁吳芳不注意溜進了顏麗家。當顏麗下班進門時,已有一桌可口的飯菜在等著她了,顧四則站在飯桌前彬彬有禮地邀請她入席。

        顏麗看著眼前這個奇怪的男人,心里竟掠過一絲好感,因為魏遜在時總對自己漠然以對,何曾如此周到體貼過。

        顏麗習慣性地準備脫衣,看看顧四,只好作罷。她在桌旁坐下來,顧四連忙給她盛上飯,殷勤地遞給她……

        就這樣,顧四巧妙地周旋于兩個女人之間,過了一段妙不可言的時光。

        后來,總編屢屢向顧四約稿,說讀者都希望看到《銅獅子》的續(xù)集。顧四總是找理由推脫。漸漸的文壇上開始出現質疑的聲音,說阿固從前沒有任何作品,現在出了一部《銅獅子》,再無下文,是否江郎才盡?同行有人笑談:阿固,阿固,涸轍之鮒!

        顧四對此置若罔聞,他想,自己又不真正屬于那個圈子里的人,自己只是想過衣食無憂的日子而已。

        吳芳希望借助顧四的社會地位,找一份穩(wěn)定的工作,但感覺顧四總是推三阻四,有時甚至直接回絕說他也幫不了這個忙。吳芳因而心生不快,她覺得作家也不過是這個社會的低能兒,連幫自己老婆找份工作都做不到。

        吳芳一次碰巧撞見顧四從顏麗家出來,追問他過去干什么。顧四說是借個東西,但吳芳見顧四手上空無一物,便開始起了疑心。一日,她在抽屜里發(fā)現了一串奇怪的鑰匙,她想不會是開鄰居家門的鑰匙吧?她趁顏麗不在家時偷偷一試,果真開得了她家的門。吳芳醋意油然而生,不由勃然大怒。她是一個烈性子的女人,但也非常有心計。她找鎖匠悄悄復制了一把開顏麗家大門的鑰匙,并隨時裝在兜里。

        吳芳旁敲側擊地問過顧四,但顧四始終不肯承認與顏麗有染。吳芳豈肯放過顧四。過了段時間,吳芳謊稱婚后一直沒有回娘家看望父母,讓顧四與她一起回鄉(xiāng)下老家。顧四聽說,心想這剛好是自己與顏麗廝混的好時機,便借口剛好來了靈感,要寫篇小說。吳芳假意應允,收拾東西,做出回娘家的模樣。其實她到商場逛了一天,半夜三更時她悄悄回來了,一見家中無人,更印證了她的猜測。吳芳拿了那把復制的鑰匙,悄悄地打開顏麗家的大門,直沖入臥室,打開燈,結結實實地將顧四和顏麗二人捉奸在床。

        一時間,顏麗愧不能當,顧四好不尷尬。而吳芳則得理不饒人,這只“小辣椒”捶胸頓足,破口大罵,直鬧得雞飛狗跳……

        但是顧四本來就是個潑皮無賴,他豈能讓吳芳給鎮(zhèn)住。他向吳芳頭上潑臟水,說誰知道吳芳當初有沒有被她們老板占過便宜,能把她娶進門就不錯了。于是一不做,二不休,他索性搬進顏麗家里去住了。吳芳反倒賠了夫君又折了面子,拿顧四沒有辦法。

        倒是顏麗常勸顧四每周回家住一兩個晚上,好歹是夫妻一場,也讓吳芳有點面子。

        就這樣,顧四與顏麗恩恩愛愛地過了大半年的時光。而對吳芳來說,這大半年卻像十年一樣漫長難熬,她終日以淚洗面,也無意收拾打扮,當初那個農村進城的水靈靈的妹子,一下子仿佛老去許多。她在心里思忖一定得找機會報復顧四這個喜新厭舊,人面獸心的家伙。

        有一天,恩愛之后,顧四好奇地問顏麗當初怎會主動向一個入室的賊獻身。顏麗回答說賊經常入室,而家里不曾丟失任何值錢的東西,不過一張自己也比較喜歡的裸照卻不翼而飛了,那么顯而易見,賊不是來偷錢的,而是來“偷”人的。既然對自己有愛慕之心,而且并無暴力傾向,所以一直沒有選擇報警。何況那時魏遜對自己不聞不問,能有一個甘于冒著巨大風險來“追求”自己的人,又何樂而不為呢?

        顧四見顏麗如此真誠地吐露心聲,自然又是一番恩愛有加。

        顏麗問顧四:“你是怎么把對面的人趕走的呀?”

        “誰呀?”

        “就是以前住你們房子的那對夫妻!”顏麗很氣憤地翻著白眼說。

        “哦,不是我趕他們。是他們急著出國,以六十萬的跳樓價把房子賣給我的。”顧四在顏麗額頭上親了一口,討好地說,“也是我們倆有緣分!”

        “走了好!走了好!”顏麗撇撇嘴說。

        “怎么?你對他們有意見?”

        “就算是吧?!鳖侞愓f,“那夫妻倆成天走路都糾纏在一起,像分不開似的。我們這邊成天吵架,他們卻在隔壁很大聲的叫床,開著音響,夫妻二人搞情歌對唱,肉麻死了!”

        “你是羨慕別人吧?”顧四調笑道,“那好,以后我們做事時也在家里放大了音量。”

        “屁!要真那樣,你們家那個彪悍的老婆非把我活拆了不可!”顏麗搶白道。

        這一說,顧四立馬像霜打了的茄子,蔫兒了。他在心里想:哎,誰叫咱是露水的夫妻呢?到底見不得陽光。

        一天,顏麗問顧四:“你成天呆在家里,不用上班的呀?”

        顧四自豪地回答:“我是作家!”

        “哦?作家還會像賊一樣經常潛入良家婦女家里?”顏麗揶揄道。

        “司馬相如還會與卓文君私奔呢。那叫體驗生活?!鳖櫵那擅畹鼗卮稹K匆婎侞愐埠π叩匦α?,心里十分的得意。

        “你都寫過什么作品?”

        “《銅獅子》!到處都在賣,是暢銷書呢?!鳖櫵牡靡馔蔚鼗卮穑捯怀隹?,他就捂住了自己的嘴,因為他曾在心里千百遍地告誡過自己,可以跟顏麗說自己是作家,但千萬不能說出《銅獅子》。

        顏麗也看出了他的失態(tài)。她若有所思地皺著眉,一遍一遍地念著:“銅獅子,銅獅子,我好像在哪里聽說過……”

        顏麗在原地轉了一圈,猛然一拍腦門說:“哦,記起來了,魏遜曾經告訴我,他每夜晚歸,并不真是因為應酬,而是躲在辦公室偷偷寫一部長篇小說。后來,學校擴建,因為基建長期欠款,債主屢屢到校長室索債,甚至進行人身威脅。”

        “為了躲債和圖清靜,他說他躲到了一個人們都想不到的地方寫作?!鳖侞愅A送Uf,“在一次爭吵過后,他曾經把寫成的前半部分手稿拿回來給我看,說要我冷靜地體會他的想法和感受,責問我為什么不能給他一個寧靜的環(huán)境,讓他安心寫作。我看過后覺得他就是在影射我們夫妻間的生活,而且把我形容得非常不堪。我氣憤地將他的手稿付之一炬。也因為這件事,我們夫妻感情日益惡化?!?/p>

        “我記得,題目也叫銅獅子?!鳖侞惡鋈缓芫X地用她那漂亮的大眼睛直直地盯著顧四,說:“魏遜就是因為他的文稿被人偷走才瘋掉的。你……”

        顧四連忙堵住她的口,說:“純屬巧合!純屬巧合!許多作家同題寫作也是有的。”

        顧四趕緊岔開話題,借故溜回自己家里了。

        但顏麗心里的陰云哪里散得了。她第二天趕緊到書店去買了一本《銅獅子》,回來一看,頓時明白了。這本上市的《銅獅子》竟然與她以前看過的魏遜的部分手稿內容完全一致。原來,顧四就是盜取自己丈夫文稿的原兇,可恨的是自己竟然還與這個不共戴天的仇人媾合。

        顏麗恨得直咬牙。魏遜是自己的丈夫,雖然感情出現危機,但畢竟夫妻一場,情分還是有的。如果不是文稿被盜,魏遜不至于瘋,更不至于死。

        顏麗決定告發(fā)顧四這個欺世盜名的家伙。

        第二天,顧四又闖進顏麗的家,還想裝作什么也沒發(fā)生一樣。但是顏麗義正辭嚴地揭發(fā)了他。

        顧四見隱情敗露,便問顏麗:“那你準備怎樣辦呢?”

        “我要去告你!”顏麗聲嘶力竭地喊道。

        “難道你不怕你的丑事也暴露在天下人眼里嗎?”顧四眼見狐貍尾巴藏不住了,便暴露出流氓地痞的本性,他用一根手指托起顏麗的下巴,滿臉陰險狡詐地說,“你可是主動邀請我這個賊上你的床的喲!”

        顏麗漂亮的大眼睛里此時噴出的全是怒火……

        顧四說著,他轉到沙發(fā)邊,坐下,關掉正在播放的電視,說:“你可是人民教師,名聲很重要哦!而且你又這么年輕漂亮,以后的路還長,犯得著為一個死去的人弄得自己臭名昭著,混不下去嗎?”

        “你給我滾!你這個畜生!”顏麗氣急敗壞,又無能為力,她絕望地將雙手擎向天空,卻又無力地落下。

        顏麗終于沒有勇氣去告發(fā)顧四,但她再也不想見這個曾經與她同床共枕的男人。她換了鎖,再也不讓他進家門。

        而吳芳已基本將顧四視作仇人,她以如花似玉的年齡嫁給這個當初自稱大學講師的騙子。雖然不久他不知從哪兒拿出來一部書稿發(fā)表,成為了作家,并從根本上改變了他們的生活,但是顧四竟然公開與鄰居家的寡婦同居,無疑是對吳芳徹底的羞辱。性格剛烈的吳芳咽不下這口氣。

        顧四在兩個女人面前都失了寵,他感嘆命運多舛,曾經風光無限,轉眼間,如大廈傾倒,滿眼廢墟……

        但在外人面前,顧四還是名作家阿固??偩庍€是經常打電話約稿。這天經過“水岸獅城”門口,再次看見那兩尊與自己生命頗有淵源的銅獅子時,顧四就想自己的經歷就夠奇特了,為什么不自己拿起筆來,寫一部真正屬于自己的《銅獅子》續(xù)集呢?

        家雖然大,但沒有溫暖,顧四在家里如坐針氈,吳芳隨時可能找茬刁難他,直至爭吵,甚至打架。

        顧四選擇效仿魏遜躲進銅獅子底座里去寫作,那里安靜,仿如另一個世界,可以沉下心來。但是選擇魏遜用過的那尊銅獅子難免晦氣,所以他鉆進了另一尊曾經救他于危難的銅獅子里,開始像模像樣地寫起來。

        與魏遜不同的是,他每次寫完都把寫成的文稿放進封好的塑料袋,再在一個隱密的角落,把它埋進土里。他怕自己文稿的結局也與魏遜的一般。

        他在他寫作的這尊銅獅子的內壁上也看見了那句話:見此字者,能通神也。同樣的落款是狐尾先生。寫得比較艱難的時候,顧四就看看那句話。他覺得這個狐尾先生一定是個得道高人,他或許在鑄造這兩尊銅獅子時就已經預知未來發(fā)生在銅獅子里的事情。“能通神”是否意味著銅獅子將賜予藏身其間的人以某種神奇的力量?那么對于顧四現在來說就是給予他靈感,讓他早日完成《銅獅子》的續(xù)集。

        吳芳為了避免顧四拿她和秋水伊人酒館老板的事做文章,她辭去了那里的工作,找了一份小區(qū)里超市售貨員的工作。

        一天,顏麗去超市里購物,她碰見了吳芳,見吳芳蓬頭垢面的樣子,知道她過得并不好,于是跟她主動打了招呼。吳芳對顏麗也不再像以前那樣仇視了,因為她知道顧四最近并沒有去顏麗那里,而且顧四每夜必回來住宿,只是對自己不冷不熱而已。吳芳猜測在顧四和顏麗之間一定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兩個曾經不共戴天的女人因為一個共同的男人,就在超市的貨架邊聊了起來。她們兩個將顧四的來龍去脈一合計,終于明白顧四不過是一個既竊財又竊色,更竊名的強盜。

        一連幾天,吳芳收拾打扮,進出都哼著歌,一副心情超爽的樣子,對顧四也格外溫柔和有耐心。顧四心里奇怪,但也不好去問。

        這天早上,吳芳對顧四說:“今天顏麗要來家里做客,你去多買幾個好菜回來吧。”

        顧四心里吃驚,這兩個女人什么時候和好了?更奇怪的是顏麗竟然還愿意來家里做客。但是能如此,顧四當然求之不得,所以連忙點頭答應,屁顛屁顛地出門準備去了。

        到了中午,吳芳親自主廚,一陣忙活,很快端上一大桌子酒菜。顏麗心有靈犀似的在飯菜端上桌時準時按響門鈴。顧四連忙開門迎接,門開處,顏麗著一襲合身的紅裙笑盈盈地立著。顧四立刻點頭哈腰地把她迎進來。

        在兩個忽然變得異常熱情的女人面前,顧四卻變得拘謹起來。他搞不清楚這兩個女人到底各自懷著怎樣的目的。但顧四覺得只要她們能和自己坐到一起,這本身應該是一件好事情。

        這時,吳芳端起酒杯,說:“來,我們共同舉杯,讓一切的不愉快隨風而去!”

        顧四連忙尷尬地端起杯。三人一飲而盡。

        吳芳為自己斟滿第二杯,又舉起,說:“讓我們干了這第二杯,為我們共同的緣分!”三人又心照不宣地干了第二杯。

        顧四招呼大家先吃菜。

        這時,顏麗穩(wěn)穩(wěn)地端起第三杯酒,用一種近乎曖昧的口吻說:“為我們今后合作愉快,干杯!”說著一仰脖,自己先干了。

        接下來,兩個女人輪流勸顧四喝酒,一杯一杯地灌他,她們將自己的酒卻悄悄地倒進杯盤里。顧四喝得不行了,一擺手,說:“不喝了,不喝了!喝多了!”

        吳芳見狀,悄悄地附在顧四耳邊柔聲道:“老公怎么不喝?那不是不給顏麗姐姐面子嗎?顏麗姐姐可是有意與我今后一起侍候你喲?!鳖櫵囊宦?,兩眼放光,連說:“好!好!喝,喝!”很快被灌得爛醉如泥,身子一歪,溜到桌子底下去了。

        吳芳和顏麗一見,相互會意地對看了一眼,帶著酒勁,和著醋意,含著往日的仇怨,一起手抽、腳踢,對顧四一頓暴打,之后將他丟進過道,兩人各自回家鎖上了門。

        挨了這頓打后,顧四時常覺得胸部疼痛,他變得心灰意冷,知道都是自己作的孽,罪由自受,怨不得這兩個女人絕情。

        秋天的時候,顧四經常咳血,他以為是秋干氣燥,沒有在意。

        冬天來了,顧四堅持在銅獅子里寫作,更加重了他的病情,他開始感覺體力不支,呼吸困難,從銅獅子底座爬進爬出都很吃力,嚴重的時候一大口一大口地吐血,他只好住進醫(yī)院里。

        醫(yī)生檢查后得出的結論是肋骨斷了,并致肺部嚴重感染,繼發(fā)肺氣腫。顧四在醫(yī)院里住了幾個月,但病情一直遷延不愈。住院期間,吳芳不大愿意露面,只偶爾來送送飯,順便繳清醫(yī)藥費,并沒有給他好臉色看。顧四也明白此時顏麗心里恨不得他早死。所以他很清楚這兩個生命中曾經最重要的女人,此時已經靠不住了。他只有躺在病床上茍延殘喘。

        當顧四感覺生命將盡的時候,他托吳芳將顏麗一并叫到病床前,他從枕頭底下摸出一張紙條,遞給吳芳,說:“這是我埋藏《銅獅子》續(xù)集手稿的地址。稿子已經寫完了,我個人認為可以與魏遜的《銅獅子》相媲美。但現在已經沒有發(fā)表的必要了,名譽對我來說已不再重要。你們兩人可以看一看,之后在我的墓前將它燒掉。我寫這部續(xù)集的唯一動力就是想向你們證明,我是有能力寫出像《銅獅子》這樣的小說的。所以它也是我獻給你們兩個人的作品?!?/p>

        顧四看著眼前的兩個女人,接著說:“是我對不起你們,請你們原諒!”顧四的喉頭有些哽咽,他接著說,“當然,如果你們覺得有必要,也可以將文稿拿出去發(fā)表,稿酬你們兩個人平分,算是對你們微薄的補償?!?/p>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吳芳和顏麗兩個女人看著病入膏肓的顧四,一言不發(fā),也不知她們的心中作何感想。

        “這張紙條上還有一句話是我的墓志銘,拜托你們一定要寫在我的墓碑上……”

        不久,顧四死了。

        第二年的清明節(jié)后,一個流浪漢背著蛇皮袋在陵園里撿食別人墓前的貢品,他雖破衣爛衫,但神情逍遙自在。流浪漢經過一座墓碑時,看見上面寫有兩行小字,于是一字一句地念道:“騙得了人,瞞不過天;樹得了碑,立不得傳。阿固?!?/p>

        “什么鳥意思?死都死了,還要寫這不中用的鳥語。”流浪漢看見墓碑前空無一物,正好可以坐下歇息,便一屁股坐了下來。他將背靠在墓碑上,再一伸腿,想坐得更舒服一些,不想背后“轟”地一聲響,流浪漢連忙站起身,回頭一看,是墓碑斷了!

        “什么水貨碑!”流浪漢警惕地朝四周看看,見無人,趕緊拎起腳邊的蛇皮袋,朝肩上一甩,撒腿就跑。不想才跑幾步,腳下一滑,差點摔倒,低頭一瞧,是踩到草叢里的一本書。流浪漢撿起一看,只見封面上寫著《銅獅子2》,他“哼”了一聲順手將書扔進身后的蛇皮袋里,待轉過山腳,邊跑邊胡亂背他記得的墓志銘:“哈哈哈,騙得了人,瞞不過天;樹不得碑,立不得傳。哈哈哈,哈哈哈……”

        才出陵園,路邊兩個破衣爛衫的孩子奔了過來,高呼:“狐尾先生,狐尾先生……”

        (責任編輯 劉冬楊)

        董政,1974年生,在部隊當過戰(zhàn)士、指導員、教導員。在《長江文藝》《短篇小說》及省市級以上報刊雜志發(fā)表中、短篇小說,詩歌,散文數十萬字,湖北省第二屆作家高研班學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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