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 春 勝

（河北大學 文學院，河北 保定 071002）

六朝石刻是研究這一時期歷史文化、語言文字的重要資料，歷來為金石、歷史、書法等方面的學者所重視。但對于其中語言文字方面的研究，則相對薄弱，至今仍有一些疑難俗字有待考釋，或者前人已有正確意見，而后來的學者卻未信從，從而影響到對石刻文獻的正確解讀和利用。以新近出版的毛遠明先生的《漢魏六朝碑刻校注》（線裝書局2008年版，下文簡稱《校注》）為例，此書是目前該領(lǐng)域收集資料非常豐富、吸收成果比較充分、整理水平很高、使用十分方便的一部石刻校錄整理著作，取得了可喜成績，但同時在釋字方面也難免存在一些問題。本文即選取其中的一些誤釋或尚未確釋的疑難字試作考釋。不當之處，敬請方家批評指正。

1（）。宋爨龍顏碑：“大明二年歲在戊戌九月上旬壬子，嗣孫[碩]□、□□、[碩]□、碩萬、碩思、碩□、碩羅、碩闥、碩俗等立。”（《校注》3/115①斜線前的數(shù)字表冊數(shù)，后表頁數(shù)。下同。）

按：《校注》所據(jù)圖版不夠清晰，從而造成文字缺錄?！吨袊x集》第二集28冊《爨寶子碑·爨龍顏碑》中的圖版較為清晰，據(jù)此圖版，“嗣孫”后有缺錄的四人依次是：碩瑞、碩才、碩繗、碩閭?！啊眻D版作“”②《爨寶子碑·爨龍顏碑》，《中國著名碑帖選集》第二集28冊，吉林文史出版社，1999年版，第59頁。，舊多釋“朔”，《八瓊室金石補正》卷一○認為字形不合，遂疑是“滿”字（4161③陸增祥《八瓊室金石補正》，《石刻史料新編》第一輯第6冊影印本，臺北新文豐出版公司，1982年。）?！缎Ｗⅰ吩疲骸?，各家以為‘朔’字，但據(jù)《通鑒目錄》，該年八月壬申朔，則九月壬子非朔日。《八瓊室》釋為‘滿’，備參。”顯然不贊成釋“朔”，但對釋“滿”之說又心存疑慮。今按《八瓊室金石補正》將其字釋作“滿”是正確的，不必疑。此處“滿”是建除十二辰（又稱十二客、十二神、十二直等）之一。古代術(shù)數(shù)家以為天文中的十二辰，分別象征人事上的建、除、滿、平、定、執(zhí)、破、危、成、收、開、閉十二種情況（寅為建，卯為除，辰為滿，巳為平，午為定，未為執(zhí)，申為破，酉為危，戌為成，亥為收，子為開，丑為閉），取首兩字稱為建除十二辰。據(jù)王光華《簡帛禁忌研究》，建除之法實際上是根據(jù)北斗七星在天空的指向方位決定的。當斗柄指向寅方時即為正月，故正月建寅，每歷一月則順行一辰。在確立月建的基礎(chǔ)上，以各月第一個與月建地支相同的日子為建日。如此以月系日，形成嚴密的建除體系（王光華2007：19）。檢《二十史朔閏表》，大明二年九月壬寅朔，壬子為十一日，九月為戌月，其第一個戌日為九日庚戌，直建，十一日壬子正直滿。

在歷法月中，十一日為中旬，似乎與碑文的“上旬”不合。實際上碑文所言是星命月而非歷法月。古代建除十二辰總是與星命月而非歷法月相配。星命月的九月，是從寒露到立冬前一日（參見鄧文寬2010：126-129）。檢張培瑜《三千五百年歷日天象》一書，知大明二年九月十一日寒露，十月十三日立冬（張培瑜1990：172）。則該年星命月的九月是從九月十一日到十月十二日，九月十一日正是星命月九月的上旬。

2（）。宋劉懷民墓志：“苕苕玄緒，灼灼飛英。分光漢室，端祿宋庭?！保ā缎Ｗⅰ?/119）

按：“祿”圖版作“”，顯然非“祿”字?！稘h魏南北朝墓志匯編》①趙超《漢魏南北朝墓志匯編》（簡稱《匯編》），天津古籍出版社，2008年。（下文簡稱《匯編》）將此字錄作“彔”（22），亦誤。此字當是“采”字。如魏長孫士亮妻宋靈妃墓志“掩耀夏晷，堙采春年”之“采”作“”（《北圖》5/178②北京圖書館金石組《北京圖書館藏中國歷代石刻拓本匯編》（簡稱《北圖》），中州古籍出版社，1989年。），魏元廞墓志“主採金鐵”之“採”作“”（《北圖》5/103），唐閻志雄墓志“望華蕃寀”之“寀”作“”（《北圖》12/73），《可洪音義》“採”或作“”，“菜”或作“”（369③本文引《可洪音義》字形皆取自韓小荊（2009），所標頁碼亦見韓小荊（2009）。），皆其例?！肮狻薄安伞睂ξ耐x。“分光漢室，端采宋庭”，“端”有“始”義④魏元簡墓志：“冥慶舛和，端宿墜囧?！保ā缎Ｗⅰ?/309）“端宿墜囧”就是夜未深而月已墜，比喻英年早逝，“端”亦“始”義，可以比參。，兩句言其為漢皇室之后，至宋代又開始身居要職。

《四聲篇?！げ徊俊芬端颜嬗耒R》：“，音米?！保?90⑤韓道昭《成化丁亥重刊改并五音類聚四聲篇?！罚ê喎Q《四聲篇海》），《續(xù)修四庫全書》229冊影印明成化刻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此字《漢語俗字叢考》認為即是“米”字⑥張涌泉《漢語俗字叢考》，中華書局，2000年版，第381頁。。今疑此字并非“米”，而是“采”字俗寫“”之訛變，《四聲篇?！分币糇帧懊住眲t是“采”之誤。

3（促）。宋明曇憘墓志：“巨沴于紀，侈侵陵□。金飛輦路，玉碎宸□?！保ā缎Ｗⅰ?/124）

按：“于”圖版有殘泐，據(jù)文意當是“干”字，“干紀”是干犯法紀的意思?！扒帧眻D版有殘泐，剔除泐痕其字作“”，乃是“促”字。但釋作“促”文意仍然不好理解。我們認為此處“促”當是“浞”的類化換旁俗字（受“侈”類化），“浞”指寒浞，為后弈相，后殺弈自立，故古代常以寒浞作為亂臣賊子的代稱。如魏元延明墓志：“既睹浞莽之形，實深宗祏之慮?！保ā缎Ｗⅰ?/374）以“浞莽”（寒浞與王莽）代指造反的元顥。徐陵《為貞陽侯與陳司空書》：“逆賊侯景，殲亂本朝，釁重聰彌，兇逾羿浞?！雹咝炝曜?，許逸民校箋《徐陵集校箋》，中華書局，2008年版，第719頁。皆其比?！熬逈l”就是大禍害，“侈浞”就是像寒浞一樣有非分之心的人，二者皆指起兵謀奪皇位的桂陽王劉休范，明曇憘正是在此次皇室內(nèi)亂中喪生?！秴R編》兩處錄文同誤（23）。兩缺字圖版皆不夠清晰，《匯編》錄作“將”、“嬛”。此志銘文押侯部韻，而“將”“嬛”于韻不合，仍當待考。

4（）。魏李遵墓志：“積善云福，謁仁者壽。嗚呼上天，良木中朽?！保ā缎Ｗⅰ?/325）

按：“謁”圖版作“”，單看字形確是“謁”，但作“謁”文意不通。今謂此字當是“謂”俗字。俗書“田”常寫作“曰”形，如晉王浚妻華芳墓志“朝夕思念”之“思”作“”（《北圖》2/71），魏元鸞墓志“心若冬日，言兼夏畏”之“畏”作“”（《北圖》3/86），西魏韋隆妻梁氏墓志“無假之于木留者也”之“留”作“”（《校注》8/185），《可洪音義》載“胃”或作“”，又作“”（722），皆其比。此字形中“胃”寫作俗書“曷”形，以致整字與“謁”形相混?！犊珊橐袅x》“謂”或作“”（722），字形就與“謁”相混，是“謂”俗書可與“謁”相混之切證?！洱堼愂昼R·雜部》“謂”俗作“”（553⑧釋行均《龍龕手鏡》，影印高麗本，中華書局，1985年。），亦“胃”“曷”二旁俗書相混之證。晉徐夫人管洛碑：“曰仁者壽，當享百齡，昊天不吊，大命中傾。”（《匯編》5）魏定州刺史元湛墓志：“曰仁者壽，所期必信，積善不報，終自欺人?！保ā秴R編》357）“謂仁者壽”與“曰仁者壽”意同。此字《匯編》亦誤錄作“謁”（164）。

5（）。魏元順墓志：“志貶啜，情深獨醒。任會樞端，心存和鼎?！保ā缎Ｗⅰ?/165）

按：“”圖版作“”，當是“醨”字俗寫?！妒酚洝でZ生列傳》：“屈原曰：‘舉世混濁而我獨清，眾人皆醉而我獨醒，是以見放?！瘽O父曰：‘夫圣人者，不凝滯于物而能與世推移。世人混濁，何不隨其流而揚其波；眾人皆醉，何不餔其糟而啜其醨？何故懷瑾握瑜，而自令見放為？’”①司馬遷《史記》，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2486頁。此處“志貶啜，情深獨醒”即本此，“”當是“醨”之改換形旁和聲旁繁化俗字?！秴R編》亦照錄原形而無說（225）。

6（）。魏元欽墓志：“金玉隨瓦礫同泯，蘭蕙從蕕俱盡?！保ā缎Ｗⅰ?/240）

按：“”圖版作“”，《洛陽出土北魏墓志選編》（142②洛陽市文物局《洛陽出土北魏墓志選編》，科學出版社，2001年。）照錄原形而無說?！秴R編》錄作“芛”（249）?！捌Y”指初生的草木花，置於此處文意不通，故其釋非是?！缎Ｗⅰ芬墩滞ā芬詾椤肮S”的俗字，通“薰”，為香草名。今按“蘭蕙”馨香，與之對舉的“蕕”必惡臭，猶“金玉”與“瓦礫”相對，一貴一賤?！笆~”為臭草，則“”必與之同類。故“”不可能是“筍”字，更不會通“薰”（香草名）。今謂“”當是“伊”之類化增旁字（受“蕕”類化）。“伊”指“伊蘭”，是一種有臭氣的惡木，佛經(jīng)中多見。如西晉法炬譯《法海經(jīng)》卷一：“此座猶如栴檀之林。卿以伊蘭臭穢，亂于真正?！保═1，P818a③文中使用的是《大正新修大藏經(jīng)》（臺北佛陀教育基金會出版部1990年版）。“T”表示《大正新修大藏經(jīng)》，“T”后的數(shù)字表卷數(shù)，“P”后的數(shù)字表頁數(shù)，“a、b、c”分別表示上欄、中欄和下欄。下同。）東晉佛陀跋陀羅譯《佛說觀佛三昧海經(jīng)》卷一：“譬如伊蘭俱與栴檀生末利山，牛頭栴檀生伊蘭叢中，未及長大，在地下時，芽莖枝葉如閻浮提竹筍。眾人不知，言此山中純是伊蘭無有栴檀。而伊蘭臭，臭若膖尸薰四十由旬，其華紅色甚可愛樂，若有食者發(fā)狂而死。牛頭栴檀雖生此林，未成就故，不能發(fā)香。仲秋月滿，卒從地出成栴檀樹，眾人皆聞牛頭栴檀上妙之香，永無伊蘭臭惡之氣。”（T15，P646a）皆其例。元欽墓志的“（伊）蕕”指惡臭之草木，與“蘭蕙”正相對。

7（）。魏元徽墓志：“內(nèi)外總己，朝野屬望。悉心正色，知無不為?？椝钩柹w靡設(shè)。鹽梅雅俗，舟楫生民?！保ā缎Ｗⅰ?/2）

按：《校注》云：“‘袞’，《遼博藏碑》釋文作‘裘’，誤。”今按“袞”圖版稍有殘泐，剔除泐痕其字作“”，《遼博藏碑》釋作“裘”不誤，《廣韻·尤韻》“裘”異體作“”，是其比。《洛陽出土北魏墓志選編》亦錄作“裘”（167），是也?！妒酚洝す珒x休傳》載公儀休為魯相，主張“食祿者不得與下民爭利，受大者不得取小”，故“食茹而美，拔其園葵而棄之。見其家織布好，而疾出其家婦，燔其機，云：‘欲令農(nóng)士工女，安所讎其貨乎？’”（3101）“葵織斯除”即本此?！痘茨献印け浴罚骸肮胖茖⒄?，必以其身先之。暑不張蓋，寒不被裘，所以程寒暑也?！雹芎螌帯痘茨献蛹尅?，中華書局，1998年版，第1089頁。“裘蓋靡設(shè)”即本此。此字《匯編》亦誤錄作“袞”（299）。

8（）。東魏公孫略墓志：“鄭據(jù)之當官舉奉，何楨之世稱平理，自此言之，有兼其德。”（《校注》7/236）

魏楊熙僊墓志：“延昌中，儀同崔公秉筆東觀，刪定圖史，以律歷不明，奉君共資皇造?！保ā缎Ｗⅰ?/293）“奉”圖版作“”，亦是“奏”字?！白唷毙∽聫摹皦?，“”下部即“夲”俗寫?！堵尻栃芦@墓志續(xù)編》錄文同誤（喬棟等2008：310）。

9（捍）。東魏蕭正表墓志：“故能抗御中華，嘯咤淮右。捍圄蕭條，蒲鞭靡設(shè)，階少訟言，路多遺劍?！保ā缎Ｗⅰ?/126）

按：“捍圄”不詞。“捍”圖版作“”（《北圖》6/164），當是“犴”字俗寫。俗書“犭”、“扌”二旁形近易混，如千甓亭晉元康磚“狶”作“”⑥漢語大字典字形組《秦漢魏晉篆隸字形表》，四川辭書出版社，1985年版，第672頁。，魏元彬墓志“胡狡歸仁”之“狡”作“”（《北圖》3/42），北齊趙桃科妻劉氏造像記“亡者獲果”之“獲”作“”（《北圖》8/42），《可洪音義》“獨”或作“”（425），“狗”或作“”（457），皆其例?！搬磬簟敝副O(jiān)獄，“犴圄蕭條，蒲鞭靡設(shè)”，言教化大行，刑獄可棄而不用。東魏李憲墓志：“獄犴蕭條，桴鼓虛置?！保ā秴R編》329）是其比?！秴R編》錄文同誤（379）。劉志生（2009：37）據(jù)錯誤錄文而收有詞條“捍圄”，亦非。

10（）。北齊崔德墓志：“拱木生風，宿草含露。樵薪尹，勿游君墓?！保ā缎Ｗⅰ?/220）

按：“”圖版作“”，《校注》疑為“秇（藝）”字。其說牽強，置入文中意亦不可解，故不可信?！秴R編》注云：“字書無此字，待考。”（428）今謂其字當是“禿”的贅點俗字。S.5999《大般涅盤經(jīng)音》“禿”作“”①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等《英藏敦煌文獻》第十冊，四川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19頁。另參張涌泉主編《敦煌經(jīng)部文獻合集》10冊5243頁注四○，中華書局，2008年。，《玉篇殘卷·山部》“”字下釋文“禿”作“”②顧野王《玉篇（殘卷）》，《續(xù)修四庫全書》228冊影印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第474頁。，《篆隸萬象名義·鳥部》“鹙”字下釋文“禿”作“”③[日]空?！蹲`萬象名義》，中華書局，1995年版，第241頁上欄。，皆其比。蔡邕《王子喬碑》：“洎于永和元年十有二月，當臘之夜，上有哭聲，其音甚哀。附居者王，聞而怪之，明則登其墓察焉。時洪雪，下無人蹤，見一大鳥跡在祭祀之處，左右咸以為神。其后有人著絳冠大衣，杖竹策，立冢前，呼樵孺子尹禿，謂曰：‘我王子喬也，爾勿復取吾先人墓前樹也?！汈Ш鋈徊灰姟！雹軈侵局小缎２讨欣杉枳C》，《續(xù)修四庫全書》第1303冊影印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第36-37頁。又《太平御覽》卷三三引蔡邕《王喬錄》：“漢永和元年十二月臘夜，王喬墓上哭聲，王伯聞，但往視之。天大雪，見大鳥跡，并祭祀處采薪者尹禿，見人冠衣曰：‘我王喬也，汝莫取吾墓樹?！霾灰姟！雹堇顣P等《太平御覽》，中華書局，1960年版，第157頁。即本此。

11（）。北齊常文貴墓志：“不那烏兔遞遷，星機換，筭運懸車，忽委虞谷?！保ā缎Ｗⅰ?/358）

按：“”圖版作“”，《校注》以為“匝”俗訛字，非是，“匝”沒有這樣的寫法，且“匝換”不詞?！秴R編》錄作“甫”（449），亦非?！缎轮袊鐾聊怪尽ず颖保ㄒ迹废聝葬屛匿涀鳌斑f”（19⑥中國文物研究所、河北省文物研究所《新中國出土墓志·河北（壹）》下冊，文物出版社，2004年。），是也。如隋劉多墓志“寒暑遞易”之“遞”作“”，“六國遞興”作“”⑦王其祎、周曉薇《隋代墓志銘匯考》第二冊，線裝書局，2008年版，第337頁。，《可洪音義》“遞”或作“”（418），皆其比?！盀跬眠f遷，星機遞換”，皆指時光流逝。

北齊智度等造像記：“正信之嚮風，于四海；崇善之音聲，蓋于齊化?！保ā缎Ｗⅰ?0/47）“”圖版作“”，亦當是“遞”俗寫?！缎Ｗⅰ芬蔀椤霸选彼讓?，非是。此處當點作：“正信之嚮（響），風遞于四海；崇善之音，聲蓋于齊化?！?/p>

魏徐起墓志：“五運而為心，四氣變而成操?！保ā赌怪揪A三十八種》43⑧北京圖書館出版社《墓志精華三十八種》，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1年。）“”亦當是“遞”字，魏元道隆墓志“乾綱中褫”之“褫”作“”（《校注》6/245），“虒”旁寫法相同，是其比。此句即謂五運（指金木水火土五行的運行）四氣（指春夏秋冬四時），遞變而為心成操也，指志主得天地自然之靈氣。趙陽陽（2007：34）錄作“迎”，非是。

12（）。北齊高潤墓志：“爰自髫剪，迄乎奇角，綽然有裕，卓爾無朋?！保ā缎Ｗⅰ?0/100）

按：“髫”圖版作“”，字形楷正應作“”，右邊“匕”形筆畫有粘連。其字當是“鬌”字俗寫，《新中國出土墓志·河北（壹）》下冊釋文正錄作“鬌”（25）。俗書部件“工”常作“匕”形，“月”常作“目”形，故“鬌”可寫作此形?！抖Y記·內(nèi)則》：“三月之末，擇日翦發(fā)為鬌，男角女羈。”⑨阮元?？獭妒?jīng)注疏》，影印本，中華書局，1980年版，第1469頁。“鬌”指兒童剪發(fā)后留下的一部分頭發(fā)，此處“鬌剪”指童年。如《梁書》卷一《武帝紀》載蕭衍起兵移檄京邑云：“獨夫擾亂天常，毀棄君德，奸回淫縱，歲月滋甚。挺虐于鬌翦之年，植險于髫丱之日。猜忌兇毒，觸途而著，暴戾昏荒，與事而發(fā)?！雹庖λ剂读簳?，中華書局，1973年版，第6頁?！棒D翦”即“鬌剪”，“鬌翦之年”正是指童年?！捌娼恰碑敿础傲b角”，亦指童年?！捌碑斢柦K，“爰自鬌剪，迄乎奇（羈）角”，即指整個童年時期。此字《匯編》亦誤錄作“髫”（471）。

魏楊熙僊墓志：“粵在髫年，心事清悟?！保ā缎Ｗⅰ?/293）“髫”圖版作“”，亦當是“鬌”字?！棒D年”即幼年。魏郭翼墓志：“爰自鬌幼，竹馬之衿不雜；亦既笄止，卓爾之情彌亮?！保ā赌怪揪A三十八種》35）“鬌幼”同義連文，是其比。

13（）。北周匹婁歡墓志：“公諱歡，字婁歡，云州盛樂人也?！保ā缎Ｗⅰ?0/263）

按：“婁”圖版有殘泐，剔除泐痕其字作“”（《北圖》8/161），顯然非“婁”字?！秴R編》則照錄原形而無說（485）。今謂此字當是“三”俗寫。魏張安世造像碑載安世侄名（或字）“歡”，《校注》指出“”當是“三”字（5/34），《龍龕手鏡·雜部》載“三”俗寫作“”（547），皆可以比勘?！叭龤g”之“三”當表排行?！缎Ｗⅰ穼⑵渥咒涀鳌皧洹?，蓋因圖版不清，又受“匹婁”之“婁”字影響，以致誤錄?！捌洹笔菑托?，則其字非“婁歡”甚明。

魏孫秋生等造像記有人名“上官郎”（《校注》3/350），“”顯然也是“三”字，應當也是表排行。同一造像記有人名“夏侯三郎”，“三”當表排行，可以比參?！缎Ｗⅰ蜂洿嗽煜裼浻钟腥嗣肮久鳌保^“志”字圖版稍有殘泐，但可以看出字形與“上官郎”之“”相同，亦當為“三”俗寫。所謂“明”字圖版作“”，顯然是“胡”字，《八瓊室金石補正》卷一二正錄作“胡”（4190）。

東魏白實等造中興寺石像記：“寺邑主鎮(zhèn)遠將軍宛縣令順陽太守趙扶?！保ā栋倨贰?2①顏娟英主編《北朝佛教石刻拓片百品》（簡稱《百品》），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2008年。）“”拓本作“”。東魏李顯族等造像記：“像主李毛安?！保ā栋倨贰?11）“毛”拓本作“”。西魏陳神姜等造像記碑陰：“邑子任□?！保ā栋倨贰?29）缺字拓本作“”。北齊張龍伯兄弟等造像記：“邑子賈寶?！保ā缎Ｗⅰ?/242）“”拓本作“”。北齊劉碑造像記：“唯那陳毛?！保ā栋倨贰?60）“毛”拓本作“”。北周比丘尼法藏等造像記：“寶德佛主清信薛毛王供養(yǎng)?！保ā栋倨贰?05）“毛”拓本作“”。這些字亦皆當是“三”字?！缎Ｗⅰ穼⒗铒@族等造像記的“”釋作“夷”（7/320），將張龍伯兄弟造像記的“”釋作“屯”，皆非。

又有所謂“魏胡屯進墓志”（《校注》6/129），“屯”圖版作“”（《北圖》5/71），應當也是“三”字?！秴R編》以其字為“毛”（212），亦誤?！巴汀?、“毛”俗書皆未見這樣的寫法。

鄧文寬 2010《敦煌古歷叢識》，鄧文寬《鄧文寬敦煌天文歷法考索》，上海古籍出版社。

韓小荊 2009《〈可洪音義〉研究——以文字為中心》，巴蜀書社。

劉志生 2009《漢魏南北朝墓志匯編》詞語零拾，《寧夏大學學報》第4期。

毛遠明 2008《漢魏六朝碑刻校注》，線裝書局。

喬棟、李獻齊、史家珍 2008《洛陽新獲墓志續(xù)編》，科學出版社。

王光華 2007《簡帛禁忌研究》，四川大學2007年博士學位論文。

顏娟英主編 2008《北朝佛教石刻拓片百品》（簡稱《百品》），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

張培瑜 1990《三千五百年歷日天象》，河南教育出版社。

趙陽陽 2007《洛陽出土北魏墓志叢札》，南京師范大學2007年碩士學位論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