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士文

（中共重慶市委黨校 哲學教研部，重慶 400041）

收入分配問題是社會沖突加劇、經濟增長乏力、政策認同度下降的深刻原因之一，是當前深化改革的難點和關鍵點。改革開放以來，我國收入分配改革取得了不小成績，但面臨的問題依然嚴峻。2000年開始調研的收入分配改革方案直至2012年底才出臺了原則性的方案，至今尚未推出具體實施方案。僅僅改革分配制度不能有效解決收入分配問題。在全面深化改革進程中，全面、系統(tǒng)、多因素綜合改革，才能有效處理好收入分配問題，促進經濟、社會良性發(fā)展。

一、收入分配需要系統(tǒng)改革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打破傳統(tǒng)計劃經濟體制下平均主義的分配方式，堅持按勞分配為主體、多種分配方式并存，允許和鼓勵資本、技術、管理等要素按貢獻參與分配，大大促進了經濟社會發(fā)展。為了進一步遏制收入分配差距拉大的趨勢，收入分配系統(tǒng)改革勢在必行。

第一，收入分配不是單純、獨立的過程，是由多方面因素共同決定的結果。生產是分配的最終決定因素，沒有生產就沒有分配。所有制是分配的直接決定因素，不同的所有制有不同的分配制度。公民權利影響收入分配，權利弱勢群體在收入分配格局中也處于弱勢地位。社會文化也是影響收入分配的，它影響了人們對財富、公平、分配方式的認知。還有分工、交換、公權力等因素也影響收入分配的進行。既然收入分配由多種因素共同決定，收入分配改革就必須實行多因素綜合配套改革、全面系統(tǒng)改革。否則，就會影響改革成效。

第二，收入分配改革涉及方方面面利益調整，是直接的利益格局調整，牽一發(fā)而動全身。必須從我國基本國情和發(fā)展階段出發(fā)，立足當前、著眼長遠，全面謀劃、重點突破、有序推進。深化收入分配改革，必須綜合處理好勞動與資本、政府與市場等重大關系，全面深化相關領域改革；協調處理好維護社會公平正義與激勵社會發(fā)展動力、活力、效率的關系，處理好改革、發(fā)展、和諧穩(wěn)定的關系；協調處理好不同群體之間、個人與群體之間、城市與農村之間、不同地區(qū)之間、地方與國家等等關系。如果不全面衡量、系統(tǒng)配套，就會顧此失彼、不能突破既得利益藩籬、造成部分群眾利益受損。

第三，事實存在的一些掌握有公權力的官員貪污腐敗、官商結盟，一些黑惡勢力非法謀取利益、破壞經濟正常運行，一些市場扭曲的壟斷、計劃經濟的遺留、甚至封建思想的殘留都影響著財富的生產和公平分配。不解決這些問題，收入分配改革也難于取得滿意效果。必須在全面深化改革進程中有序、系統(tǒng)、綜合推進收入分配改革。

第四，馬克思主義的生產方式理論全面、系統(tǒng)地闡釋了收入的來源和影響收入分配的因素。生產方式理論認為，生產力、分工、交換、所有制、國家權力機關、制度法規(guī)、思想文化、個人因素等，都影響著財富的生產、分配、消費、轉移、效用。生產方式理論指出，應全面、系統(tǒng)、綜合改革，才能取得收入分配改革的良好實效，實現社會和諧發(fā)展。應以馬克思主義生產方式理論為指導，全面深化、系統(tǒng)推進收入分配改革。

二、收入分配改革的系統(tǒng)措施

（一）提高低收入者的生產力

馬克思指出：“真正的財富就是所有個人的發(fā)達的生產力。 ”［1］從本質上看，收入差距就是生產力之間的差距。決定收入、支出的因素是對資源的獲取和支配能力，對資源的獲取和支配能力就是生產力。生產力水平高的個人、群體、國家，就能生產更多的物質資料，就可以更富裕；反之則更貧窮。美國生產力總體超過我國，所以我國總體較美國貧困。我國生產力參差不齊、總體落后導致我國貧富差距較大、總體不富。世界銀行數據顯示，2010年我國百萬富翁率為萬分之四，美國為百分之三點二。所以，發(fā)展生產力，增加社會財富，讓更多的人富裕起來是當前解決收入差距的基礎。依靠轉移富人財富給窮人無法解決貧富差距問題，因為把四個富翁的財富分給一萬個人的結果是大家普遍貧窮。但是，公平是發(fā)展生產力、讓更多人富裕的前提。

有人主張當前應把加大財富轉移作為調節(jié)收入分配的根本措施，因為貧富差距懸殊已經讓經濟社會的發(fā)展大打折扣，這樣不公平的發(fā)展對社會整體是個傷害，而且違背馬克思主義原則。其實，根據馬克思的思想，生產力才是社會發(fā)展的基礎因素，決定著生產關系、上層建筑、人的發(fā)展的狀態(tài)。發(fā)展生產力是人類社會的根本任務之一，是解決貧窮的前提。生產力發(fā)展水平低下所導致的貧困，是絕對貧困。馬克思指出，在這種情況下“那就只會有貧窮、極端貧困的普遍化；而在極端貧困的情況下，必須重新開始爭取必需品的斗爭，全部污濁的東西又要死灰復燃”；［2］列寧也指出：“在像俄國這樣一些國家里，工人階級與其說是苦于資本主義，不如說苦于資本主義發(fā)展得不夠。”［3］列寧意指俄國因為在資本主義生產力發(fā)展得不夠的貧窮條件下建立起社會主義，帶來諸多困難，需要大力發(fā)展生產力。當前當然需要加大對農村、落后地區(qū)、弱勢群體扶持力度，但根本是解放和發(fā)展生產力！鄧小平同志認為社會主義的本質，是解放生產力、發(fā)展生產力、消滅剝削、消除兩極分化、最終達到共同富裕。解放生產力、發(fā)展生產力是前提和基礎，在生產力發(fā)展起來的基礎上才能變革生產關系，消滅剝削、消除兩極分化、最終達到共同富裕。這是符合馬克思主義生產力決定生產關系和上層建筑的原理。所以，發(fā)展是硬道理，要在發(fā)展中解決發(fā)展過程中出現的貧富差距問題。通過教育培訓、資源保障以提高未富人群的生產力，提高他們創(chuàng)造財富的能力，使他們創(chuàng)造更多財富，是提高他們收入的根本途徑。

（二）調節(jié)生產關系以調節(jié)收入分配

生產關系是人們在物質資料生產過程中所結成的社會關系。它是生產方式的社會形式，又稱社會生產關系、經濟關系。生產關系包括生產資料所有制形式、人們在生產中的地位及其相互關系和產品分配方式三項內容，即所有制關系、分工關系、分配關系。生產關系受生產力決定，在生產力發(fā)展的不同階段，具有不同的性質和具體表現形式。生產關系作為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的性質和狀態(tài)。上層建筑對生產關系具有反作用，生產關系對生產力同樣具有反作用。上層建筑和生產關系都受生產力決定，又一起對生產力發(fā)生反作用影響：促進或阻礙生產力的發(fā)展。調整生產關系和上層建筑以實現公平的分配、交換、消費，并促進生產力發(fā)展，是實現公平與效率、政府與市場和諧發(fā)展的正確途徑。

生產關系中生產資料所有制形式決定了分工、分配和消費。馬克思曾批判拉薩爾拋開所有制談分配，指出“消費資料的任何一種分配，都不過是生產條件本身分配的結果?！保?］人力資源與社會保障部2012年發(fā)布的工資數據，2011年城鎮(zhèn)非私企業(yè)職工平均工資為44245元，私企職工平均工資24556元；每年福布斯中國富豪榜顯示，上榜富豪均為民企老板，他們動輒身家數十億?？墒撬狡舐毠て骄べY只有非私企業(yè)職工平均工資的一半左右。這些數據深刻說明了所有制決定分配，從而直接決定貧富差距。有人主張在中國當前廢除私有制，并認為改革開放發(fā)展民營經濟是背離了社會主義。也有人反對這種觀點，認為公有經濟缺乏動力和效率，依靠政府給與的壟斷地位謀利并成為既得利益集團的“自留地”。

因為民企貧富差距大就要取消民營經濟違背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馬克思主義認為，生產力決定生產關系，而不是貧富差距決定生產關系。中國當前生產力水平參差不齊，遠沒有達到“生產力高度發(fā)達”而建立徹底的生產資料公有的條件?，F在的生產力水平決定了民營經濟存在的合理性。不能認為取消民營經濟就能實現收入均衡，其實公有企業(yè)里現在高管與基層職工間的收入差距也大。收入差距與所有制形式有關聯，但無必然對等。

在私有制存在的條件下縮小收入差距的對策應是：公平發(fā)展，每個人都可以做資本家；不同所有制企業(yè)平等經營；以稅收、轉移支付、慈善等引導富人承擔更多社會責任以促進共同富裕。美國人口普查局2013年數據顯示，美國千人擁有企業(yè)數50個左右（我國10個左右），美國有中小企業(yè)1500多萬家。微軟、惠普、谷歌、蘋果和臉譜，從個體戶、車庫公司起家。因此，我國在鼓勵創(chuàng)業(yè)，讓更多人致富，實現中國夢方面有很多工作要做。均財富不如均機會，機會公平則財富正態(tài)分布，形成紡錘形社會穩(wěn)定結構，中產階層就會壯大。此措施應能夠得到社會廣泛共識。

分工不同也會導致分配差異，并帶來交換不同，從而造成收入差距。亞當·斯密指出：社會分工條件下，個人生產的產品必須和他人生產的產品進行交換，個人能力不同而獲取不同。馬克思則指出：“與這種分工同時出現的還有分配，而且是勞動及其產品的不平等的分配?！保?］馬克思的理論在現實中得到驗證：2012年10月國家人力資源與社會保障部發(fā)布《中國薪酬發(fā)展報告》顯示，行業(yè)間、部分職工群體間收入差距拉大的趨勢未根本扭轉。對此，應該更好發(fā)揮政府作用，實現機會公平。首先要破除歧視 （分工關系不良），打破職業(yè)分隔，實現公平擇業(yè)、就業(yè)，化解因此導致的收入差距過大。某行業(yè)或某職位收入高于其他行業(yè)或職位，在公平條件下，就會有更多人進入競爭，直至把該行業(yè)或職位的收入拉到社會均衡狀態(tài)。如果該行業(yè)或職位天然要求更高入職條件，需要因此支付相應較高報酬，其高收入與高投入相稱，不會造成貧富不公問題。其次要破除壟斷（交換關系不良）所致的收入差距過大。某行業(yè)或某人群借助壟斷地位在交換中不公平交換，謀取壟斷暴利，就會造成貧富差距問題。破除歧視、破除壟斷是社會共識。歧視、壟斷的破除需要政府、社會的努力，市場不會自發(fā)實現。

（三）以上層建筑改革引導收入分配改革

歷史唯物主義定義上層建筑為建立在一定經濟基礎上的社會意識形態(tài)以及與之相適應的政治法律制度和設施等的總和。上層建筑的具體成分包括政治思想、法律思想、道德、藝術、哲學、美學、宗教、文化等等思想上層建筑；政治制度、法律制度、經濟制度、社會制度等制度上層建筑；軍隊、警察、法庭、監(jiān)獄、政府部門、黨派等組織上層建筑。

政治思想、法律思想、道德、藝術、哲學、美學、宗教、文化等等思想上層建筑影響人們對財富生產、消費、享有的思維，進而影響貧富差距。人類有“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的共識。馬克思批判資本家喪失人性的剝削；亞里斯多德認為德性是財富的標準；斯密主張遏制商人的貪婪；羅爾斯主張公平正義；凱爾文和路德新教倫理主張有德性的資本主義；中國儒家主張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然而這種君子共識與現實存在差距。哈佛大學研究公平正義的桑德爾教授發(fā)現，“在我們的時代，金錢獲得全面勝利。幾乎一切都可以貼上價簽隨之出售”。當思想接受了金錢萬能而放棄了公平正義的優(yōu)先原則時，不公平謀取財富的行為就會出現，不當貧富差距問題必然隨之而來。應把“積極培育和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推進公民道德建設工程，弘揚真善美、貶斥假惡丑”、“教育引導黨員、干部牢固樹立正確的世界觀、權力觀、事業(yè)觀”等政策落實。

軍隊、警察、法庭、監(jiān)獄、政府機構和政黨、社會集團等組織設施是法律制度和思想意識的執(zhí)行者，實際影響財富分配，影響貧富差距。這些組織還直接占有、消費財富，直接影響貧富差距。馬克思指出，舊國家必然“制造大批的國家寄生蟲和巨額國債”，必然出現“貪污腐化的鬧宴”，社會主義應建立“廉價政府”。［6］但我國現在離廉價政府目標尚有距離。鄧小平曾說：“中國問題的總根子是權力太集中?！睓嗔φ莆罩Y源和分配權，而又監(jiān)督制約不完善，容易謀私利。權力跟百姓搶蛋糕，百姓自然只有輸。百姓以是想擠進權力場，考公務員成為大學生就業(yè)的第一選擇。導致每年公務員錄用考試人滿為患?！度嗣裾搲?012年10月“為什么想做官”的社會調查顯示，72.3%的人回答“有錢的”不如“有權的”，73.7%的人回答“灰色收入多，60.7%的人回答“能解決家庭親友的各種麻煩”。擠入不了權力場就和權力場攀關系。拼官員爹的現象、做官員小三的現象、拉攏賄賂官員等頻繁發(fā)生。如果關系也攀不上，又需要官員手中的資源來實現利益，就可能采取黑惡手段。權力與金錢相通的時候，腐敗難于遏制。應深化行政體制改革，深入推進政企分開、政資分開、政事分開、政社分開，建設人民滿意的服務型政府；繼續(xù)簡政放權，嚴控機構編制，降低行政成本。

政治、經濟、社會、文化、生態(tài)等各項法律制度決定了公民相應的權利，有的法律制度還直接規(guī)定了收入分配規(guī)則。權利差別必然產生收入分配的差別。涉及收入分配的制度很多，如產權制度、工資制度、土地制度、市場制度、財政制度、金融制度、稅收制度、社會保障制度、戶籍制度、教育制度、醫(yī)療制度、就業(yè)制度、招投標制度等等。當相關制度內容存在內在缺陷時，就會導致收入分配問題。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科斯說中國稅收、教育制度加劇了不平等。國內則有學者指出，我國財稅增長速度超過國民收入增長速度，稅收政策并未實現富人多繳稅，當前土地征收制度損害農民利益。這些問題導致收入差距問題。應當針對性改進制度以解決收入分配問題。

三、收入分配系統(tǒng)改革措施的協同

收入分配系統(tǒng)改革涉及多樣因素，需要配套協調推進。在系統(tǒng)推進改革時，除了系統(tǒng)各要素之間的協同，還應注意改革的整體效度。收入差距過大和收入差距過小都是問題，應該動態(tài)調節(jié)以保持合理的收入差距幅度。另外，在全球化時代，我國的收入分配改革也應有國際視野。

收入分配改革并不是要實現收入平均。馬克思主義的目標并不是貧富一致，而是財富源泉充分涌流而實現各盡所能、各取所需。在共產主義未實現之前，馬克思確實主張對收入差距進行調節(jié)。但調節(jié)的前提是公平分配，然后為了滿足欠缺者的基本需要而進行適度調節(jié)。他在《哥達綱領批判》中說，某人子女很多，另一人子女少，兩人勞動相同，分配相同。但某人就不足以養(yǎng)活家人，另一人有多余，此時可以進行救濟以滿足基本需求。對于貧富差距調節(jié)的含義，董仲舒在《春秋繁露》中的論述十分正確：大富則驕，大貧則憂，憂則為盜，驕則為暴，……使富者足以示貴而不至于驕，貧者足以養(yǎng)生而不至于憂，以此為度而調均之，是以財不匱而上下相安。意思是：財富太多就會驕縱，太窮就會憂愁，憂愁便會想去作盜賊，驕縱了容易變得暴虐，……讓富人可以顯示他們的尊貴而不至于驕縱，讓窮人可以生存不至于憂愁，拿這個標準來調節(jié)貧富差距，就可以使財貨不匱乏、社會上下安定。

調節(jié)國內收入差距也不能沒有國際視野。中國外向型經濟使得財富參與了全球生產、分配、交換、流通。中國生產附加值低的產品，企業(yè)利潤少、工人工資低，高額利潤為國外獲得，導致國內貧富問題較嚴重。中國在國際分工、交換關系中處于劣勢，所買商品漲價、所賣商品跌價，導致國家收入損失。所以，提高中國生產力、生產關系、上層建筑在世界格局中的地位，獲取國際財富收支盈余，能大大緩解國內收入差距問題。

［1］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 46卷·下冊［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222.

［2］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 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86.

［3］列寧選集：第 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556.

［4］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 3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236.

［5］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 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36.

［6］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 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3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