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毛予菲

20 14年4月7日，一頭白發(fā)的美國國防部長哈格爾穿著深藍色西裝，土黃色西褲，紫色細條紋襯衫，沒有戴領帶，走下了標有“美利堅合眾國”字樣的專機舷梯。哈格爾這身行頭，是美國政商界標準的“商務休閑”服裝。這位文職官員身份的美國三軍“大管家”，似乎有意讓自己的首次中國之行以一個輕松的形象開頭。

在青島，哈格爾登上了中國第一艘航母遼寧艦，親眼目睹了中國防衛(wèi)力量的增長。而就在此前的兩個多月，他接到美國11位國會議員聯(lián)名來信，強調航母對美國國家戰(zhàn)略的重要性，要求美國保持11艘核航母編隊。當時，因為經費緊張，美國正考慮裁掉1艘航母。種種復雜情勢，讓哈格爾在遼寧艦上逛得并不很輕松。

第一個登上中國航母的外國人

參觀遼寧艦的哈格爾，是第一位登上中國航母的美國防長，也是第一個登上中國航母的外國人。這個“面子”不小。事實上，參觀航母有著重要的政治含義。美方稱，哈格爾訪華之際提出參觀遼寧艦的要求，并得到中方同意，此舉體現出中方加強交流與增進互信的誠意。

哈格爾在遼寧艦上總共待了約兩個小時。首先是由遼寧艦艦長兼航母戰(zhàn)斗群指揮官張崢介紹航母的簡要情況、性能以及任務安排，大約30分鐘。隨后，哈格爾等人參觀了艦上的醫(yī)療設施、控制飛行的飛行控制室，飛行員房間駕駛室所在的艦橋。他們還到飛行甲板上走了走，看了飛機起飛和直升機回收站、阻攔索等設施，聽取了飛機引導員如何引導飛機，在飛行甲板上著艦的介紹。哈格爾一行參觀的區(qū)域，基本與美軍航母在各種演習和公開活動開放的區(qū)域相同。哈格爾發(fā)現，每個崗位上的水兵都很清楚自己的職責，也知道怎么向他介紹。美國國防部新聞秘書柯比說，哈格爾“明白人民解放軍同意他登艦參觀的要求意義重大”，并對航母軍官和乘員的職業(yè)素質印象深刻。哈格爾第二天會見國務委員兼國防部長常萬全時說：“昨天我們訪問伊始，參觀了貴國的航母遼寧艦，可以說是一個非常好的開端，它代表我們雙方正在做努力。我們雙方要做更多的努力使兩國更加開放透明，因為當前我們兩國在全世界面臨著共同的挑戰(zhàn)與機遇?！?/p>

透明的另一方面，是雙方交流的坦率，不怕亮出自己的立場。此前，哈格爾在日本表示，歡迎日本解禁集體自衛(wèi)權，在南海問題上也對中國多有指責。這些都讓中方很不滿意。常萬全在與哈格爾會見記者時說，在領土主權問題上，中國“不會妥協(xié)，不會退讓，不會交易”。中央軍委副主席范長龍與哈格爾會晤時，則直言不諱：“你在與東盟防長的一些講話和在日本政界媒體的講話，態(tài)度很硬，態(tài)度很鮮明，中國人民包括我個人看了以后是不滿意的?！惫駹柋硎荆兄x范長龍的直言，并重申美國在涉及主權爭議問題上不持立場，他本人也沒有為日、菲撐腰打氣，而是希望各方通過合作，維護地區(qū)安全與穩(wěn)定。

4月8日下午，哈格爾在國防大學發(fā)表演講。國防大學校長宋普選在介紹哈格爾的經歷時特意提到，他是美國歷史上首位有越戰(zhàn)經歷的防長。事實上，哈格爾對戰(zhàn)爭的殘酷深有體會。當年，他放棄記者夢參加了越戰(zhàn)，身體里至今還留有殘存的彈片。哈格爾后來回憶說：“在小村莊受傷的那個晚上，我告訴自己：如果我能走出這里，有朝一日能影響決策，我要竭盡所能避免不必要的戰(zhàn)爭。我永遠不會忘記自己的誓言。”

4月9日，哈格爾參觀了總裝備部裝備學院昌平士官學校，與學員們共進午餐。哈格爾一邊嘗著宮保雞丁、西蘭花和水餃，一邊向中國士官學員講述他早年的越戰(zhàn)經歷，還不時開著“許多許多年前，當恐龍統(tǒng)治著地球，我是一名陸軍中士”這樣的玩笑，氣氛友善輕松。

在之后與習近平的會見中，哈格爾表示，美中關系的發(fā)展現在很大程度上將決定21世紀世界的發(fā)展，美國愿與中國加強對話，增進互信，進一步推動兩國兩軍關系發(fā)展，此次訪華的目的正是希望與中國推進美中新型兩軍關系。

軍事交流，中美關系的“陰晴表”

哈格爾登上中國航母，這確實是中美兩國軍隊交流的一個重要事件。而回顧中美兩軍的交往，“防長登上航母”是連接著昨天和今天的標志性事件。

1980年1月，時任美國防長哈羅德·布朗訪華，成為中美建交后首位訪華的美國防長?；粮窈髞碓谒摹墩撝袊分蟹Q，此行“把幾年前還不可想象的中美合作又向前推進了一步”。鄧小平接見了布朗，對他說：“你的訪問本身具有重大意義，因為你是國防部長?！碑敃r，出于與蘇聯(lián)爭霸的需要，美國卡特政府斷定中國軍力的增強“對全球平衡和美國國家利益有好處”，才有了這次訪問。時任中央軍委秘書長耿飚負責布朗的接待工作。當年5月，耿飚以國防部長身份和副總參謀長劉華清一起訪美。5月25日，耿飚走進五角大樓。美方工作人員不顧禁令，紛紛從窗戶探頭出來。他們沒想到，美國會為一位“共產黨國家的軍方領導人”舉行歡迎儀式。訪美期間，耿飚還登上“小鷹”號航空母艦，對航母的規(guī)模氣勢和現代作戰(zhàn)能力留下極深印象。布朗的來訪和耿飚的回訪，標志著中美建立軍事交流關系。

此后，歷任美國防長多次訪華，其中國之旅反映了兩國關系的陰晴變化。1983年，里根政府首任防長溫伯格訪華，此前中美關系因美國的臺灣政策而麻煩不斷，溫伯格此行恢復了兩國的軍事交流。3年后他重訪中國，并在國防大學發(fā)表演講，成為在中國軍隊最高學府發(fā)表演講的第一個美國人。1988年里根政府第二任防長卡路西訪華，達成了美國對華轉讓衛(wèi)星技術的協(xié)議。1989年后，政治氣候變化令中美兩軍交往停滯，直到1994年克林頓時期的防長佩里訪華，才恢復中斷5年的兩軍高層交往。但1995年李登輝訪美又讓中美關系降到低點，直到1998年繼任防長科恩訪華，兩軍重啟對話。但次年5月發(fā)生的中國駐南聯(lián)盟大使館遇襲事件，又讓兩國軍事關系遭到重創(chuàng)。2000年，科恩再訪中國，尋求兩國軍事關系正常化。

小布什上臺后，拉姆斯菲爾德出任防長。他于1999年曾率領美國對外政策理事會代表團訪華，當時接待他的是后來出任中國國防部長的曹剛川。2001年，拉姆斯菲爾德籌備訪華，但當年4月美國偵察機同中國戰(zhàn)機相撞，他在狂怒中下令中斷美中所有軍事交流。這一耽擱就到了2005年，拉姆斯菲爾德終于展開訪華之旅，為小布什當年11月的訪華“鋪路”。此行被認為是中美關系迎來平穩(wěn)發(fā)展期的明證。訪華期間，他訪問了二炮司令部，成為走進這個禁區(qū)的第一個美國高官。此前訪華的美太平洋艦隊司令法倫上將想參觀中國的海軍基地，沒得到許可。所以，中方對拉姆斯菲爾德的安排，堪稱高規(guī)格。據說，他還想看看西山地下指揮所等更為要害的部門，但遭到拒絕。他在軍事科學院發(fā)表了演講，說“中國戰(zhàn)略核導彈的射程已經足以達到世界上的大部分地方。一些相關國家之間在缺少充分溝通的情況下，可能會向中國表示他們的擔憂。”時任外交部發(fā)言人孔泉回應說，美國無需為中國的國防建設感到擔憂。

2007年11月，小布什政府的第二位防長蓋茨來訪。中美雙方同意建立兩國防長的直通電話。此后，他擬于2010年6月再次訪華，但因為美國執(zhí)意向臺灣出售大批武器，中方告訴蓋茨訪華“時機有所不便”。直到2011年1月，蓋茨再度訪華進行“破冰之旅”。就在他來中國時，中國進行了下一代隱形戰(zhàn)機殲-20的試飛。后來在回憶錄中，蓋茨表示這讓他感到“極大的侮辱”。他不相信中國領導人所說的“這是預定的科學測試”，認定這是中國軍方領導人給他的“見面禮”。不過，此前的2009年10月至11月中國軍方官員訪美之際，美方允許中國官員參觀統(tǒng)轄核武器運用的美軍戰(zhàn)略司令部，禮尚往來，蓋茨也獲準參觀了二炮司令部。

中國似乎越來越樂意在歡迎美國防長時，也展示自己的“肌肉”。2012年9月，帕內塔訪華，參觀解放軍裝甲兵工程學院并發(fā)表演講，與學員共進午餐。他帶了一個15人的隨行記者團，參觀期間的演講等活動全部向記者開放，美國國防部網站第一時間就刊登了美方拍攝的照片。他還前往北海艦隊參訪，成為首位訪問北海艦隊總部的美國防長，被視為中美提升更緊密軍事關系以及相互展示軍事透明度的標志性時刻。他在北海艦隊司令部聽取了情況介紹，參觀了海軍新型護衛(wèi)艦和潛艇。帕內塔表示，中方的安排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哪兒都感興趣

中國軍隊向美國防長開放，展示了中國的自信。而這種開放并不只是針對美國。中國有數十個正式對外開放的軍隊單位，向世界展示解放軍的現代風采。

軍隊院校是外國高官最感興趣的地方之一。他們在此了解中國軍隊，交流軍事思想。國防大學的教室中，常有外軍將軍學員落座。在解放軍洛陽外國語學院，有數批韓國派遣的軍官學習中文。塞爾維亞國防部長蘇塔諾維奇曾參觀過中國特種部隊軍官培訓學校。石家莊市翠屏山下的石家莊陸軍學院，完備的教學設施曾讓來訪的法國軍隊院校代表團團長古比爾少將驚嘆不已。美國軍訓代表團團長布拉舍爾斯準將也曾向學院提出進行軍事學術交流的要求，他關注的課題是當年裝備落后的解放軍如何在東北戰(zhàn)場擊敗美式裝備的國民黨軍隊。

中國軍隊的后勤保障也是外國高官很想了解的“秘密”。全軍最大的水田農場柏各莊，曾經招待過古巴軍事后勤代表團。客人們品嘗了農場的五谷雜糧，贊嘆不已。某軍用油料倉庫地處深山，人煙稀少，德國油料專家卻饒有興趣地觀摩了油庫的現代化設施。長城腳下解放軍最大的軍犬訓練基地，來自德國、英國、日本等國的軍犬都集合在這里?；刎撠熑苏f，中國軍犬事業(yè)的發(fā)展需要“洋為中用”，把世界名犬都引進來。

當然，解放軍現役部隊是海外最想了解的，對他們來說也是最“神秘”的。駐天津某步兵師是解放軍最早開放的部隊。日本、古巴、巴西、匈牙利四國軍事代表團曾觀看這個師的軍事表演，日本一家電視臺還拍攝了紀錄片。一位日本華僑看了節(jié)目激動地投書中國駐日使館，稱“祖國有這么好的軍隊，戰(zhàn)士有這么高的武藝，一定會自強于世界民族之林。”位于南京紫金山東麓的南京軍區(qū)第179旅，1971年起對外開放，已接待100多個國家和地區(qū)的國家元首、政府首腦、軍事和民間代表團，為外賓進行數百場軍事表演，被譽為中國陸軍的窗口。美國海軍陸戰(zhàn)隊司令詹姆斯·康威上將曾到訪南海艦隊，應邀登上中國新建的“武漢”號導彈驅逐艦，參觀了艦艇指揮作戰(zhàn)室、駕駛室和艦載武器等核心部位，聽取了艦艇性能的介紹。

2008年2月，時任日本自衛(wèi)隊聯(lián)合參謀長齋藤隆上將率團訪華，訪問了北京軍區(qū)某炮兵旅。檢閱儀仗隊后，齋藤隆稱贊中國士兵士氣高昂。參觀連隊生活設施時，他看到許多健身娛樂器材，不由得嘖嘖稱贊說：“這個部隊的官兵不用出營門，就可以享受到和外面一樣的娛樂?！彼€和中方軍官打起乒乓球。

2011年7月，韓國國防部長金寬鎮(zhèn)訪問中國。中方安排他參觀北京郊區(qū)的解放軍第3警衛(wèi)師，進行了迫擊炮射擊及反恐訓練等課目演示。這個師在朝鮮戰(zhàn)爭時的番號是中國人民志愿軍第70師，曾參加江原道洪川郡五圣山戰(zhàn)役和金剛山戰(zhàn)役，與金寬鎮(zhèn)曾服役過的韓國第2集團軍交手多次。金寬鎮(zhèn)感慨地說：“過去是敵軍，如今是朋友了，這很讓人感慨。”中方還向其開放了北京以南200多公里的中國空軍滄州試飛訓練基地，展示了空軍現役最新型國產戰(zhàn)斗機殲-10。一年后，金寬鎮(zhèn)還致信時任中國國防部長的梁光烈，就中國士兵向一名韓國白血病患者捐獻造血干細胞一事表示感謝，并堅信韓中關系將取得蓬勃發(fā)展。

2013年3月，奧地利、美國、匈牙利等67個國家的84名駐華武官應邀到空軍航空兵某師和首都空防指揮中心參觀，零距離接觸殲-10戰(zhàn)機和空軍作戰(zhàn)指揮機構，并觀看八一飛行表演隊6架殲-10表演機的表演。

“走進來”與“走出去”

國防大學教授韓旭東說，這些軍事交流反映了中國軍營在對外開放中的一些變化。首先，走進中國軍營的外國官員正在增多，級別也越來越高。以前，我國軍事交流的對象多是關系友好國家，現在范圍更廣了，大國小國都有；來的也不都是軍方的將領，還有一些國家元首等。其次，開放的形式和內容發(fā)生了改變。以前是我們開放什么，他們就參觀什么；現在他們可以提出申請，我們酌情開放。參觀的軍事武器也從一般性能的大炮、坦克發(fā)展到一些敏感的新式武器。比如這次哈格爾訪華，我們頭一回拿出航母來接待外賓，這一類軍事裝備是國家機密了。

當然，這種變化有一定的必然性。韓旭東說，近些年來，世界各國紛紛展開各種形式的軍事交流、訪問和研討。這是一個大趨勢，中國軍事發(fā)展也順應了這股潮流。另外，這也是我國軍事實力提高的表現。隨著中國軍力的增強，我們有信心向外界展示自己的風采。這是內外合力，共同影響的結果。

隨著外國政要“走進來”，中國軍隊也正在“走出去”。這種良性的交流和互動對我國外交關系的發(fā)展有重要意義。韓旭東說，軍事交流增加了軍隊的透明度，增強了彼此的信任，可以減少摩擦和戰(zhàn)爭，是建立安全、平等、互信新型大國軍事關系的有力手段。這次哈格爾登上中國航母，就被多家外媒積極報道和解讀，其影響力已不再局限于軍事范疇。軍事關系是兩國關系的重要組成部分，軍事交流已經上升到國家外交的高度。由于中美軍事關系嚴重滯后于兩國的總體關系，哈格爾走進中國艦隊，被媒體解讀為補齊這塊“短板”。中美軍事關系中存在的問題，并非“無解”。通過交流對話合作，可以逐步積累互信，從而讓兩軍關系成為兩國總體關系發(fā)展的新方向。

（摘自《環(huán)球人物》雜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