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50年:兩國同時走上了富國強兵的近代化之路,結果是中國拱手讓出了亞洲霸主的交椅
許多世紀以來,島國日本與中國一樣,一直閉關鎖國。直到1853年,美國海軍準將馬修斯·佩里率艦駛入江戶(東京)灣,用火炮迫使還處在中古時代的日本接受現代生活。讓人大惑不解的是,“中古時代”的日本人順從而堅定地選擇了這一生活,不辭勞苦地抄襲各種新技術,甚至還設法超過老師。例如他們讓紡織女工穿上旱冰鞋干活,以便多操作一些紗錠。
含垢忍辱的明治維新領袖為了擺脫半殖民地的地位,修改不平等條約,不惜向列強低頭讓步,埋頭搞國內改革,以文化投降主義去適應國際制度,其中最關鍵的一招就是采納了西方法律,改變了國家體制。明治早期的日本外相井上馨總結了明治寡頭政治的綱領:“化吾國為歐洲帝國,化吾人為歐洲國民。換言之,要在亞洲邊緣上建立起一個全新的、歐洲式的帝國?!比毡炯みM的改革家福澤在1882年說,總有一天,我們日本會強大起來,不但要像英國一樣把中國和印度握在掌心,還要打退英國,自己來統(tǒng)治全亞洲。
中國人見識西方的堅船利炮比日本早13年。1840年,鴉片戰(zhàn)爭的失敗,使清王朝中的有識之士痛切地感到了落后與衰弱。在此之前,他們長期沉浸在“中央之國”、亞洲霸主的良好感覺之中。清王朝把從明朝繼承下來的國土由300多萬平方公里擴大到1300多萬平方公里,一時稱霸亞洲。但在鴉片戰(zhàn)爭之后,清帝國盛極而衰的步伐勢同堤潰,民力凋敝,官吏驕橫,舉朝醉生夢死之徒,海內日益多事。太平天國與捻軍兩次農民起義,又使清帝國的軍隊與之混戰(zhàn)十余年,直打得國庫空虛,民不聊生,中國遂進入與世界交涉之最艱難時期。
以李鴻章為代表的一批清帝國的重臣目睹小國日本因學習西方而崛起,竟敢藐視以天朝大國自居的清帝國,出兵攻打臺灣,深為震動,在給皇上的奏折里痛切地寫道:“中國在五大洲中自古稱最強大,今乃為小邦所輕視,因此,練兵、制品、購船諸事,不能再耽誤了,師彼之長,去我之短,及今為之而已遲矣!”
為此,李鴻章一再請求朝廷廢除科舉、普及西學,開化世風,“使天下有識之士無不明洋務,庶練兵、制器、造船等事,可期逐漸精強”。1872年,李鴻章在同治皇帝的默許下開辦洋務運動,學習西方的科學技術,發(fā)展機器制造業(yè),走工業(yè)化道路,以此遏制洋人氣焰,維護大清國利益。這一時間比明治維新僅晚了4年。
但是,在說不清的自大與自卑混合的心態(tài)下,中國上層對于革新的總體態(tài)度是觀望、猶豫、反感和不適應,反對者占壓倒多數,始終不能像日本那樣上下一心,因而改革阻力奇大。李鴻章的一份奏折從上報到批準,短則三五年,長則近十年。結果20年后,中國鐵路在人為的阻力下艱難地穿行了百余公里,而日本在同樣的時間里修了3000英里。
日本改革是一位血氣方剛、志存高遠的皇帝蠻橫強制地推動的,中國的改革是一位瞻前顧后、左右掣肘的老臣費力不討好地拖動的。一個是在路上跑,一個是在泥潭里爬。
日本的文化投降主義得到了獎賞,1894年,英國等列強與日本達成了協(xié)定,結束了不平等條約,西方人甚至闡述了“日本獲得國際地位” 的重要意義。兩個星期后,日本為了爭奪朝鮮向中國宣戰(zhàn)。
從表面上看,當時中日兩國軍力相差無幾,而實際上,無論是艦艇的數量、質量、裝備水平和人員素質,日本海軍均比北洋水師強?!叭哲娦屡f快船可用者共二十一艘,最快者每點鐘行二十三海里,次亦二十海里上下。我船訂購在先……僅每點鐘行十五至十八海里”,火炮的射速更是差了許多,因此海軍大東溝一役,中國海軍在五個小時之內便告失敗。北洋水師是洋務運動的最大成果,海軍失敗,洋務運動隨之灰飛煙滅。1895年中日《馬關條約》標志著日本從此成為世界列強之一。
日本人說過,中國人好像對新技術沒有興趣。比如,火槍在16世紀分別傳到了日本和中國,日本軍隊很快用火槍代替了冷兵器,但中國直到甲午戰(zhàn)爭時,軍隊還沒有全部裝備火槍。而實際上,中國人是被自己的思想觀念所打敗。頑固派坐而論道,自己不干也不讓別人干,從滿朝文武只有三兩大臣支持干洋務那一刻起,中國與東鄰小國日本的較量已告失敗。
10年后,日本又為爭奪中國與沙俄打了一仗。沙俄帝國陸地面積占地球的六分之一,日本與之連戰(zhàn)皆捷,讓世界震驚。日本獲得了臺灣、滿洲、遼東半島和兩個重要軍港旅順、大連的控制權。
1912年,在明治維新50年的時候,明治皇帝因尿毒癥而死,身后留下一個成功的、野心勃勃的日本。也是那一年,孫中山宣誓就任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tǒng),大清帝國死了。
第二個50年:日本“閉上眼睛縱身一跳”賠得國破家亡,中國在沉重的勝利后向平衡邁出關鍵一步
現在輪到日本為自己的思想觀念付出代價了。因為勝利來得太容易,日本人一反它小心謹慎的常態(tài),一意孤行起來。1915年,日本又對中國提出了21條,不僅侵犯了中國的主權,也侵蝕了歐洲列強的勢力范圍。日本的自行其是既種下了近一個世紀中日關系不良的種子,也埋下了與歐美強國對抗的禍根。
日本的一個能言善辯的思想家稱,誰能不讓孩子長大?不讓孩子長大只有一個辦法——死亡。這句話更被后來被判處絞刑的日本首相東條英機演繹到了極致。他說,人總有個時候得閉上眼睛,縱身一跳。他們像神奇的預言家一樣,把日本以后的命運說得清清楚楚。
激進的日本武士早在1860年就有了征韓、征臺、征服中國大陸的想法,這種夢一直在日本軍人的心中延續(xù)著。日本脆弱的島嶼經濟和地理位置,使它極端缺乏安全感,“我們必須擺脫島國的局限性,成為一個擁有大陸的國家”——這就是日本軍界的心態(tài)。
1930年前后,由于一戰(zhàn)的原因,亞洲出現了權力真空,中國民族主義運動風起云涌,日本在中國的利益受到嚴重挑戰(zhàn),一個充滿敵意的蘇聯(lián)在它北方崛起,美國則通過了一個讓日本視為民族侮辱的法案:不許日本人入籍。于是,感到受威脅的日本決心抓住這個加強實力、自行其是的機會。1931年的“九·一八”事變被看作是日本與西方大國分道揚鑣的標志,隨著他們在中國的一步步得逞,日本的極端民族主義狂熱已經到了無法克制的地步,盧溝橋上中日兩國士兵的一場小小沖突,演變成為一場全面戰(zhàn)爭。
日本軍方向首相保證,三個月內拿下中國。此時,處在弱者地位的中國反而清醒起來。蔣介石說,“除非日本真能在十天之內滅亡中國,要拖上三個月十個月或半年的時間,則日本地位甚為危險?!卑四昕箲?zhàn)期間,蔣面對一連串的失敗和巨大的民族創(chuàng)傷,情緒不定,抵抗不力,但是他的決心從未放棄,他叮嚀自己不要一死報國,可見當時之危局中頂住壓力比一死報國還難。
而毛澤東則在延安的窯洞里寫下了后來被作為國民黨全軍抗戰(zhàn)教科書的《論持久戰(zhàn)》,提出把日軍拖住、拖垮,使其陷入人民戰(zhàn)爭的汪洋大海,如一頭野牛沖入火陣。國民黨和共產黨兩支軍隊分別在正面戰(zhàn)場和敵后展開戰(zhàn)爭。
中國被逼作戰(zhàn),無全盤作戰(zhàn)計劃,無財政準備,無友邦支持,可謂難到了極點。作戰(zhàn)僅僅半年,蔣介石所能親自控制之德式裝備三十個師已損失殆盡,以后也無法補充??箲?zhàn)后期仍稱有兵力三百萬,實際只有步槍約一百萬枝,其火力不能與日軍同日而語。一仗下來,中方傷亡人數往往六七倍于敵。但是,中國千年一脈的民族凝聚力顯示了力量,不僅永不言敗,而且把日軍死死拖入泥潭。共產黨軍隊在敵后開展的游擊戰(zhàn)、地道戰(zhàn)和地雷戰(zhàn),成為反法西斯戰(zhàn)爭史上的經典之作。
美國人白修德在抗戰(zhàn)期間暴露中國的弱點不遺余力,可是他也在1943年寫道:“這支軍隊能支撐著抵御日軍達六年之久,乃是奇事之中又最為特殊之處?!敝袊畬θ湛箲?zhàn)并未在勢均力敵之條件下獲勝,而系在萬劫不復之環(huán)境內苦斗功成。
日本為其瘋狂而不負責任的行為死亡近300萬人,丟掉了整個海外帝國,丟掉了所有軍隊,給幾代人留下了精神和肉體的創(chuàng)傷。日軍在戰(zhàn)爭中暴露了其民族缺陷:他們大規(guī)模屠殺俘虜與和平居民、奸淫如獸、逼迫青少年對敵方進行自殺性攻擊,戰(zhàn)敗時殘殺己方傷病員,強迫占領國婦女當軍妓。
中國的勝利也過于沉重:死亡近2000萬人,無數的城市被毀,經濟幾近崩潰。但是這個勝利卻是中國在100年里最最重要的勝利。因為它在對外戰(zhàn)爭中已經有100年沒嘗過勝利的滋味了。中國正在艱難地找回大國的感覺,找到與世界平衡的精神支點。
第三個50年:技術與西裝下的奮斗使日本復燃戰(zhàn)前野心,他們心理上最不能接受的是中國的崛起
無條件投降、占領、非軍事化似乎終結了日本的大國之夢,以致數年之內在日本見不到國旗,但實際上日本有一支地下軍隊一直在奮斗不息。
戰(zhàn)后日本經濟的主要策劃者中田三郎講過一則故事:一個窮武士立志省吃儉用買一副好盔甲,但是當他終于買到時,身體餓得連這盔甲的重量都承受不了了,只能是命喪沙場。這就是戰(zhàn)時日本的形象。所以,戰(zhàn)敗貌似壞事,實際上是日本的福氣。穿軍裝的軍隊不是唯一的軍隊,科學技術和西裝革履下面的奮斗精神則是日本的地下軍隊。
日本戰(zhàn)后的首相吉田茂說得更直接:“我們的生活恢復了正常以后,自然而然會重整軍備。也許是我老奸巨滑吧,我想在那一天到來之前,最好讓美國人來保證我們的安全。想修憲的政客是大笨蛋?!?/p>
這兩位日本的智者一語道破了日本戰(zhàn)后50年的戰(zhàn)略企圖。
日本戰(zhàn)后把發(fā)展高精密工程技術作為主攻目標。戰(zhàn)后頒布的第一個法令是政府拿錢給小學生供應午餐。日本的機會主義和文化投降主義再次表現為極力與稱雄世界的強國結盟。在整個日本現代史上,日本這種隨著國際主流見風使舵的特點多次出現,只要能加強國力,其他的都可以暫時讓步。曾經私下嘲笑過日本外交的美國前國務卿基辛格后來不得不承認:日本的決策在戰(zhàn)后所有的大國中是最有遠見、最明智的。
1971年,日本已經憑借經濟實力重新成為世界大國。這一年,中國正試圖從來自美國和蘇聯(lián)的雙重壓力下掙脫出來,繼與美國建交之后,中國與日本建立了外交關系。這時距離中日戰(zhàn)爭結束已有30年之多。當時的多數中國民眾并沒有看出與日本邦交正常化有什么必要,普遍認為這是對日本的大度與寬恕。美國的中國問題專家奧克伯格說,中國的歷史包袱在于,中國在很長一段時間里一直認為它的力量正在于它的孤立。這種想法在文革期間達到了頂峰。
中日之戰(zhàn)的勝利和共產黨對大陸的統(tǒng)一,本來給了中國一個千載難逢的發(fā)展機遇,但是自以為已經和傳統(tǒng)徹底決裂的中國人又一次和他們的先人一樣,陷入了“主義”之爭、“發(fā)展經濟”的是與非之爭、“文化”之爭。這種狂熱的爭論和思想斗爭引發(fā)了一場動亂,使國民經濟到了崩潰的邊緣。
日本人評論說,中國人缺乏對自身問題進行深刻探討和反省的風格,使中國人無法從以往的失敗中吸取到真正的經驗教訓。同時由于中國人對自己文化的絕對自信,無形中造成對外國文化的漠不關心,不能積極吸取外國文化的優(yōu)點來彌補和改進自己的不足。這與日本的文化機會主義截然相反,成了中國現代化的一堵無形的障礙。
這種情況持續(xù)到1979年。毛澤東的繼承者鄧小平開始冒險嘗試一條有悖于中國傳統(tǒng)但卻跟得上世界潮流的改革之路。這條道路使中國在20多年后GDP突破9萬億,中國經濟總量位居世界第六,找到了大國的感覺與自尊。
面對中國的崛起,最不安、最困惑的就是日本了。美國中央情報局預言,鑒于中國蒸蒸日上,日本“在維持自己作為世界上第三大經濟體(排在美國和歐洲后面)的地位方面將會遇到困難”。最近幾年,日本每年使其政府債務增加 2500億美元。日本的債券連續(xù)兩次被美國信用評估機構穆迪氏公司降級。日本的信用現在被判定為與葡萄牙一樣具有風險。
從19世紀開始,日本與中國的交往中,中國從來沒有強大過。而一個新的強國的出現,肯定會打破平衡,造成經濟與戰(zhàn)略的沖突。在復雜、微妙的心理下,日本一面通過貸款、投資、技術轉讓等經濟手段,影響、軟化中國,一面重整軍備加強自立。
上世紀90年代中日關系的主題詞是:軍國主義、領土爭議、臺獨問題、貿易戰(zhàn)。特別是1998年中國領導人江澤民訪日期間,日本居然沒有效法以書面形式就其侵略歷史正式向韓國道歉的先例,不僅沒有以書面形式向中國正式道歉,其右翼勢力和傳媒還極力造成一種中國在戰(zhàn)爭問題上揪住日本不放的假象,之后,又是一場日本首先發(fā)難的“大蔥與汽車”貿易戰(zhàn),中日關系降至30年來的最低點?!爸袊{論”再次在日本流傳。然而這不是1996年解放軍臺海演習后浮現的中國軍事威脅論,而是半年前突然冒起的中國經濟威脅論。加上日本企業(yè)陸續(xù)把生產基地西移中國,令就業(yè)欠佳的日本“出現恐慌”(《日經周刊》語)。日本官方及民間的調查則顯示,日本人對中國的好感正迅速下降。未來的中日關系充滿了變數,優(yōu)劣走勢取決于中國的內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