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軍

編者按：2014年2月27日下午，十二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七次會議經(jīng)表決通過了兩項決定，分別將9月3日確定為中國人民抗日戰(zhàn)爭勝利紀念日，將12月13日確定為南京大屠殺死難者國家公祭日。決定指出，中國人民抗日戰(zhàn)爭，是中國人民抵抗日本帝國主義侵略的正義戰(zhàn)爭，是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的重要組成部分，是近代以來中國反抗外敵入侵第一次取得完全勝利的民族解放戰(zhàn)爭?？谷諔?zhàn)爭，是國共合作的一次抗戰(zhàn)，是全體中華民族的統(tǒng)一抗戰(zhàn)，在這場戰(zhàn)爭中，無論是正面戰(zhàn)場還是敵后戰(zhàn)場，中國軍隊都付出了巨大犧牲，抗擊和牽制了日軍大部分兵力，為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的勝利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在正面戰(zhàn)場上的不少國民黨軍愛國將領(lǐng)做出的卓越貢獻，也贏得了國人越來越多的認知和尊敬。2014年11月25日，是皖籍抗日名將戴安瀾110周年誕辰，本刊特發(fā)此文，以示紀念。

一

戴安瀾，原名炳陽，1904年11月25日出生于安徽省無為縣練溪鄉(xiāng)風和戴村。1922年，他來到南京水西門安徽會館內(nèi)的安徽公學學習，接受了新思想、新道德、新文化教育。1925年，他應叔祖戴端甫（保定軍校三期生）召喚，與家鄉(xiāng)一批熱血青年奔赴廣東，考入黃埔軍校三期步兵隊，并將學名改為安瀾，號海鷗。

1926年，戴安瀾黃埔畢業(yè)后，留守東江江防，歷任排長、連長、營長、團長。

1933年3月10日，日軍進攻古北口。時任國民黨軍第十七軍二十五師一四五團團長的戴安瀾，奉命率部由徐州北上，星馳古北口，增援守軍東北軍一一二師張挺部。他指揮部隊堅守右翼陣地，在南天門與敵血戰(zhàn)3晝夜，連續(xù)擊退日軍3次進攻。古北口一役，戴安瀾負傷參戰(zhàn)，勇敢善戰(zhàn)的抗日軍人風格表露無疑。正如他在慰勞將士所言：“我黃帝子孫，怎甘為野蠻民族之奴隸？所以，在暴日武力侵略下，使我中華民族發(fā)動了全面的抗戰(zhàn)?！?/p>

1937年盧溝橋事變后，任二十五師七十三旅旅長的戴安瀾戰(zhàn)北麾南，先后參加了保定漕河戰(zhàn)役（1937年9月）、彰德漳河戰(zhàn)役（1937年10月）、魯南臺兒莊大戰(zhàn)（1938年3月）、武漢保衛(wèi)戰(zhàn)（1938年8月）。1939年1月，他升任中國第一支機械化部隊——第五軍二○○師師長。12月，奉命參加廣西昆侖關(guān)戰(zhàn)役。

在著名的臺兒莊大會戰(zhàn)中，戴安瀾率七十三旅火攻陶墩、智取朱莊，激戰(zhàn)郭里集，馳援臺兒莊外圍，浴血苦戰(zhàn)中艾山4晝夜，擊退敵軍數(shù)十次進攻，乃至日方電臺廣播說：“中國軍隊有一俄籍軍官，指揮有度?！边@是因為戴安瀾身軀高大魁偉，故為敵所誤認。臺兒莊戰(zhàn)役結(jié)束后，戴安瀾獲寶鼎勛章。

在異常艱苦的桂南軍事要沖昆侖關(guān)大戰(zhàn)中，二○○師作為正面主力部隊，與在海、空軍配合下的日軍第五師團展開鐵血拉鋸戰(zhàn)，昆侖關(guān)三失三克。

1939年除夕日，戴安瀾身先士卒，率部會同鄭洞國部榮一師、邱清泉部新二十二師正面強攻，占領(lǐng)441地，4日進占九塘，第三次克復昆侖關(guān)，擊斃日第十二旅團旅團長中村正雄少將。日軍喪膽，在《璧還九塘》布告中承認“在此地帶上，將軍比任何方面空前的英勇，這是值得我軍表示敬意的”。戴安瀾賦詩記云：“仙女山頭豎將旗，南方頑寇盡披靡?！笔且?，戴又膺寶鼎勛章。

經(jīng)過數(shù)次抗日大戰(zhàn)的考驗，加上蘇聯(lián)軍援，二○○師已成為國民政府軍隊中的一支精銳機械化部隊，由2個戰(zhàn)車團、2個摩托化步兵團和汽車兵團、工兵團、炮兵團、搜索裝甲兵團組成，裝備當時堪稱一流。

二

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后，日本軍國主義野心勃勃，繼續(xù)向南太平洋推進，翌年占領(lǐng)菲、馬、新、印尼后，又向緬、泰、印度進攻。這一戰(zhàn)略進軍，直接威脅到了中國大后方唯一的國際通道——滇緬公路。

英國自敦刻爾克大潰敗后，孤守本土，鞭長莫及其緬印殖民地。在這樣的背景下，中國與英國結(jié)成軍事同盟。1942年元旦，在美國總統(tǒng)羅斯福建議下，成立“中緬印戰(zhàn)區(qū)”，并推舉蔣介石為最高統(tǒng)帥。接著，羅斯福派美國陸軍中將史迪威任中國戰(zhàn)區(qū)參謀長，協(xié)助組建中國遠征軍進入緬甸，會同英緬軍并肩抗日。

中國入緬遠征軍由第五軍、第六軍、第六十六軍3個軍共10個師組成，其中，戴安瀾部二○○師、廖耀湘部新二十二師、孫立人部新三十八師等為主力部隊。時任第一路副司令長官兼第五軍軍長杜聿明、副軍長劉嘉樹等，均歸史迪威統(tǒng)一指揮。

幾經(jīng)反復，在云南省保山板橋待命的戴安瀾部，于1942年3月2日出國，9000多名官兵身著新軍裝，乘著軍用卡車，軍威凜凜地進入緬甸，先后自北而南，深入臘戌，平滿納、同古（又譯作東瓜）等軍事要地，接替英軍防務。戴安瀾行前曾言：“此次遠征，系唐明以來揚國威之盛舉，雖戰(zhàn)至一兵一卒，必死守同古?！边@時，日軍已從毛淡棉入緬，進占仰光，逼近地處仰光與曼德勒兩城市之間的同古。守住同古，對抑制日軍北進，侵入我大后方云南，至關(guān)重要。

在同古火車站，第二○○師與日軍第五十五師團遭遇，中國遠征軍打響了入緬作戰(zhàn)的第一槍。

日軍第五十五師團擅長山地作戰(zhàn)，從仰光沿公路北進。戴安瀾派軍部摩托化騎兵團和五九八團急行軍到皮尤河，接替英軍布防，并在皮尤河大橋下裝好炸藥。19日，敵步兵見英軍撤防，驅(qū)摩托車隊疾駛大橋。我軍即引爆炸藥，大橋塌陷，敵軍亂作一團。我埋伏部隊槍炮齊放，伏擊戰(zhàn)打得十分漂亮。二○○師首戰(zhàn)大獲全勝。英緬軍官十分感激二〇〇師的成功掩護，豎起大拇指贊道：“你們打得好！”

序戰(zhàn)皮尤河大挫長久以來長驅(qū)直入日軍的銳氣，但這僅是大戰(zhàn)前夜的表象。戴安瀾在部署戰(zhàn)局時也考慮到自己身后，3月22日，他給妻子王荷馨和姻親寄絕命書，有云：“余此奉命固守同古……決此全部犧牲以報國家養(yǎng)育。為國戰(zhàn)死，事極光榮?！薄坝鄾Q以一死，以報國家。余如戰(zhàn)死之后，妻子精神生活已極痛苦；物質(zhì)生活，更無來源。望兄等為我籌善后?！?/p>

從24日起，日軍五十五師團以輕重武器配以山炮、空襲，先后6次輪番進攻同古，但都被二〇〇師擊退。其中有一次，敵騎兵繞道襲擊師指揮部，戴安瀾與諸參謀官佐都拔出手槍應戰(zhàn)，把敵擊退。敵又迂回偷襲城北的克容岡機場，那里僅有一個工兵團警戒，而且正在破壞鐵路。留守的一個營對付不了強敵，致失守。緊接著敵從三面包抄過來，形勢危急。戴安瀾召集各級軍官開會，當眾宣布了如下命令：“如本師長戰(zhàn)死，以副師長代之；副師長戰(zhàn)死，以參謀長代之；參謀長戰(zhàn)死，由步兵指揮官替代，各級照此辦理?！睘榇_保與外界聯(lián)系，主力撤往城東作戰(zhàn)；城內(nèi)留五九八團團長鄭庭笈率3個步兵團堅持。戰(zhàn)斗打到27日，敵軍出動30多架飛機輪番轟炸同古陣地。接著雙方短兵相接。二〇〇師固守陣地。敵黔驢技窮，于28日竟放糜爛性毒氣；我軍已有準備，陣地巋然不動。敵偽裝英緬軍及緬甸土人，驅(qū)牛車暗藏彈藥，企圖混進城去，也為我識破，殲滅之。28日深夜12時，敵迂回再次偷襲二〇〇師部。師部特務連傷亡慘重，求援電訊中斷，形勢異常危急。戴安瀾派緬甸土著持他親筆信，越過火線向五九八團告急。鄭庭笈率部出擊，我內(nèi)外夾攻，使用戴安瀾制定的“百米決斗，刺刀、手榴彈解決問題”戰(zhàn)術(shù)，把日軍趕了出去。

28日、29日，中國遠征軍副司令長官杜聿明調(diào)新二十二師及游擊隊攻擊南陽車站，牽制進攻同古的日軍。戴師陣地壓力減輕。29日，戴安瀾接杜聿明命令，二〇〇師撤離。

30日拂曉前，戴安瀾指揮全師，有條不紊平安渡過色當河，然后炸毀大橋，撤出同古陣地，連伙夫也都在內(nèi)，一個不少轉(zhuǎn)移到安全地帶——葉達西。

戴安瀾來到葉達西時，為他所掩護平安撤離的英緬軍第一師隨軍記者禾恕人（路透社）、白德思（泰晤士報）立即前來采訪他。他們終于目睹這位中國軍人的風采：只見戴安瀾身穿一套黃色軍用衫衣、短褲，身挎武裝帶，別了支勃朗寧手槍，顯得更加魁梧。他光著頭，面龐帶有硝煙與饑餓的蒼黃，但一雙眼睛仍是神采奕奕，充滿英武與機智。在兩位記者的再三要求下，他斷續(xù)用安徽腔國語簡略講述了同古保衛(wèi)戰(zhàn)始末。

“OK！將軍講得真生動。這是一個非常生動的戰(zhàn)役故事！”

“戴將軍，剛才我們收到日本軍方電臺，他們說同古是太平洋戰(zhàn)爭以來最艱難的戰(zhàn)斗之一。您是主角啦！”

“將軍，你能否告訴我們，貴軍三面受圍，一面是色當河，你是怎樣指揮弟兄們平安撤出同古平原的？”

戴安瀾淺淺一笑。在旁的鄭庭笈插上去說：“師長的戰(zhàn)術(shù)原則是出敵不意。因為我們苦守同古一旬多，敵人哪會知道我們突然走了。同時，中國軍隊是草鞋兵，跑步?jīng)]有大聲啊，渡河時也不用脫鞋……”戴安瀾聽著，撲哧一笑：“天兵啦！”兩位英國記者低頭一看，這位少將師長果然也赤腳穿了雙草鞋，跟著哈哈大笑起來。

同古保衛(wèi)戰(zhàn)是一個成功的固守防御戰(zhàn)例，戴師創(chuàng)下了孤軍深入下緬，勇敢地同4倍于己的日軍作戰(zhàn)，殲敵5000余人的戰(zhàn)績，震動日本軍部。敵司令官飯?zhí)锵槿芍袑Ⅲ@呼：“同古之戰(zhàn)，敵軍抵抗既極頑強，又善夜戰(zhàn)和阻擊，使我軍遭到了重大損失?！比毡臼紫鄸|條英機更認為“同古一役為（日俄戰(zhàn)爭）旅順攻城以來未有之苦戰(zhàn)”。這一勝利，使美英盟軍大為振奮。美國官方稱同古保衛(wèi)戰(zhàn)是“緬甸保衛(wèi)戰(zhàn)所堅持的最長的防衛(wèi)行動”。英軍魏菲爾上將、亞歷山大中將（英緬軍總司令）等親來慰問戴安瀾。4月7日，蔣介石偕夫人宋美齡來到緬甸眉苗，也召見戴安瀾予以獎勵。

在同古保衛(wèi)戰(zhàn)結(jié)束，二〇〇師集結(jié)休整時，戴安瀾給他居留在昆明的三子一女復東、靖東、藩籬、澄東發(fā)電報說：“自到緬甸以來，因路途遙遠，電臺聯(lián)絡(luò)困難，許久未能發(fā)報……苦戰(zhàn)了12天，在3月29日突圍，現(xiàn)在完全到達了，望你們勿念?！苯又P調(diào)一轉(zhuǎn)，敘絮父子之情：“祖母的健康，靖兒的病況，望你們來信告訴我。你們的母親，想必在全州，我已另有電告她，我想她一定也是很好的?；h兒要皮鞋，不成問題，現(xiàn)在還在打仗，無市場可買，稍遲再買回來給你們?！钡牵赣H給女兒藩籬這雙皮鞋始終沒有買成……

三

4月11日，戴師抵達平滿納。16日，其各團戰(zhàn)斗單位進入陣地。新二十二師、九十六師（余韶）也漸次進入陣地。杜聿明率司令部參謀校官到達平滿納，部署指揮事宜。由于英軍“棄緬保印”戰(zhàn)略失誤，戰(zhàn)局突變，西路英軍一師約4000余人在仁安羌油田被日軍三十三師團二一四聯(lián)隊圍困，斷水斷糧處于絕境。應英方請求，杜聿明急調(diào)新三十八師去解救。孫立人奉派一一三團團長劉放吾率部星夜聯(lián)手馳援，主攻平墻河北岸日軍。19日下午2時，一一三團一舉攻下501高地，肅清城內(nèi)的日軍，解了英軍之圍，被俘的英軍官兵、記者、傳教士一并脫險。然而，西線因此卻陷入被動狀態(tài)。接著東線棠吉頻頻告急，中路的五軍也有被夾擊的危險。于是，史迪威與羅卓英決定放棄“平戰(zhàn)”計劃，準備規(guī)模宏大的曼德勒會戰(zhàn)。

此后，由于輕信不準確的情報，二〇〇師奔波于東西線間。而日軍則乘虛北進，威脅通往中國邊界的重鎮(zhèn)——臘戌，以此形成對中國遠征軍的包圍圈。

在這樣情勢下，二〇〇師回師東線，搶占棠吉，但為時已晚，棠吉落入敵手。4月25日，戴安瀾親自上前線，指揮兩個團包圍棠吉，從凌晨戰(zhàn)斗到黃昏，經(jīng)過慘烈巷戰(zhàn)，終于攻克這一戰(zhàn)略要地。史迪威聞訊，翹起大拇指說：“近代立功異域，揚大漢聲威，殆以戴將軍第一人！”此時，代表軍事委員會的參謀團團長林蔚中將囑杜聿明，星夜北上，保衛(wèi)臘戌，阻止日軍北上。

但事與愿違，史、羅堅持要在曼德勒與日軍會戰(zhàn)，并為此集中兵力，戴師只好主動放棄攻克才一天的棠吉。日軍五十六師團以棠吉為基點，大舉北進，于4月28日占領(lǐng)臘戌。5月3日，日軍攻占云南省邊境重鎮(zhèn)——畹町。接著滇西騰沖也陷入敵手。日軍先頭部隊深入中國境內(nèi)100多公里，逼近怒江西岸。5月5日，千鈞一發(fā)之際，守橋工兵引爆事先準備好的炸藥，炸毀惠通橋，阻敵于怒江西岸。昆明震動。

5月8日，緬北又有兩座通往中國云南的要隘——八莫、密支那陷落日軍。中國遠征軍退回祖國的后路完全被切斷了！

四

1942年5月初，中國遠征軍的黑色日子開始了。事隔半個世紀后，時任全國政協(xié)委員的鄭庭笈回憶往事，痛心地說：“……從此中國遠征軍走上了慘絕人寰的慘敗境地。戴安瀾率領(lǐng)我二〇〇師忍辱負重，舉步維艱，北撤……”

臘戌淪陷后，中國戰(zhàn)區(qū)盟軍一片混亂，幾乎解體。原無斗志的英軍一觸即潰，他們的統(tǒng)帥魏菲爾干脆下令總退卻，在中國軍隊掩護下，遁入印度。史迪威轉(zhuǎn)道西行，前往印度比哈爾邦的藍姆伽。原定留在緬甸處理善后的羅卓英，緊步史后塵，棄軍入印。中線杜聿明及新二十二師北撤途中改道入印。唯有東線二〇〇師腹背受敵，穿越望不到邊際的熱帶叢林，向西北八莫、密支那方向撤去，他們一心要回祖國。

但八莫、密支那也先后陷入敵手了，此路不通！二〇〇師只好遁入山巒重疊、峻嶺連綿的克欽大山（俗稱野人山），終日在不見天日的原始叢林中穿來鉆去，認著北邊中國方向而行。這是一條亙古稀有人跡的道路，瘴氣彌漫，猿猴尖嘶，野象奔突，瘧蚊、螞蟥、毒蛇遍地都是。官兵們行軍中疲憊不堪，一旦坐下來若不掃除周圍一公尺見方草叢，頓時就會被螞蟥叮住，血流不止而死。5月已入雨季，大雨滂沱，饑餓倒斃的官兵隨處可見；尸體經(jīng)雨水浸泡，脹腫變形，爬滿蛆蟲，加上螞蟥吸血，螞蟻侵蝕，大雨沖刷，數(shù)小時內(nèi)就變成白骨架。部隊的給養(yǎng)中斷了，官兵們饑腸轆轆，擔心中毒而不敢喝溪中水，只好舔食芭蕉葉接來的雨水以此充饑。要是能從猴子窩中找到一些剩余野果，稱是大幸了。第五五九團的排長黃志超回憶著這煉獄般凄苦的情景，說：“給養(yǎng)……當進入野人山時全部吃光了。那里沒有人煙，斷絕給養(yǎng)來源。吃的是野果，喝的是生水，加上螞蟥叮咬，疾病叢生，死亡日益增多。特別是跟隨回國的僑胞，因傳染而死亡的更超過部隊。在行進的道路兩旁，每隔三五十公尺，就有一個倒在路旁的尸體。這種慘絕人寰的情景，真是觸目驚心！”但是二〇〇師不泯斗志，堅持著，走向祖國國門。

日軍并沒有忘記這支尚在緬甸行進的中國軍隊，在他們的電臺廣播中叫嚷：“要奠定東亞和平，非消滅五軍，尤其二〇〇師不可！”

為避開敵軍沿途“追剿”與伏擊，二〇〇師白天隱藏在叢林中，派出分隊，打扮成緬民，偵察公路、河流情況。入夜，大部隊在偵察分隊帶領(lǐng)下，或穿越公路，或編筏渡河。就這樣，他們先后渡過了南盤江、瑞麗江等一道道湍急險惡的河川，順利通過了臘戌——曼德勒公路。但是，在緬北郎科地區(qū)通過西保到摩合公路時，他們遭遇到了潛伏于此的日軍五十六師團的攻擊。在徹夜的交戰(zhàn)后，師參謀主任董干、五九九團團長柳樹人、五九九團副團長劉杰、六〇〇團團長劉吉漢陣亡，五九九團和六〇〇團的半數(shù)以上的戰(zhàn)士壯烈殉國。戰(zhàn)斗在拂曉前結(jié)束，而且令官兵們焦急的是師長失蹤了。經(jīng)多方搜尋，終于在路旁叢草中發(fā)現(xiàn)了戴安瀾。他胸、腹均中彈，血流不止，傷勢十分嚴重！二〇〇師在參謀長周之再和鄭庭笈（已升任副師長）的主持下，召開軍官會議，決定五九八團為前衛(wèi)，五九九團隨師部護衛(wèi)戴師長，六〇〇團殿后，繼續(xù)向祖國方向行進。會上，戴安瀾口授一道命令：“如果我不幸犧牲，由鄭副師長指揮全師，撤回祖國?！?/p>

二〇〇師繼續(xù)在緬北雨季熱帶叢林中穿行，由于沒有藥品，沒有藥棉，天氣炎熱，蚊蠅結(jié)群而來，致傷口化膿而潰爛，戴安瀾高燒不退，連日昏迷。經(jīng)長途跋涉，隊伍終于到達臨近中國邊境100多公里緬北莫洛的茅邦村。

二〇〇師作戰(zhàn)日志記載，1942年5月26日下午，數(shù)日昏迷的戴安瀾突然精神抖擻，要衛(wèi)兵扶自己坐起來，整整他的衣衫?；鹄崩钡南﹃栆r紅了他的顏面，他似乎從來沒有這樣容光煥發(fā)過。他嘴唇囁嚅一陣，似有囑咐。周之再、鄭庭笈得到報告，急急趕到茅邦的廟里，俯身擔架：“師長，您……”這時，戴安瀾已不能說話，用手勢示意他們拿出地圖來，在圖上指示由原地附近渡瑞麗江，沿河回國；又示意衛(wèi)士扶起他的頭來，向北方的祖國深情地望了一下，便永遠閉上了眼睛。此時時針指向下午5時40分。

馬革裹尸，軍人視為至高歸宿。威懾日寇、譽載盟軍的反法西斯英雄，中國遠征軍二〇〇師少將師長戴安瀾壯烈殉國，年僅38歲。

五

戴安瀾犧牲后，工兵營的官兵懷著悲憤心情在山上砍倒一棵大樹，把中間掏空作為棺木，以軍毯包裹遺體裝殮。因為天氣太熱，遺體很快發(fā)出異味。于是，5月29日這一天，全體官兵就在瑞麗江一個江心坡處（小島）為戴安瀾舉行了一個簡單的遺體火化儀式。士兵們分列兩岸，目睹熊熊烈火吞噬了師長的遺體，大家都哭了。

行進到瀘水附近，部隊又買來一口棺木，把戴師長的骨灰，連同木匣一起放進棺材，重新裝殮。

在路過滇中高原東部邊緣的安寧縣時，戴安瀾的靈柩停放在一位老華僑家里。出國前，戴安瀾曾在這位華僑家里借宿。只見棺木在，不見故人回，70歲的老人不勝悲戚。他說：“戴將軍是國家棟梁之才，為國捐軀，怎么讓他躺在這么個局促地方呢？”這位老者獻出了為自己百年之后備下的碩大無朋的楠木棺材，官兵們把那口小棺材，裝入楠木大棺材內(nèi)。于是，戴安瀾的靈柩共有三層。

戴安瀾靈柩運回祖國后，途經(jīng)昆明、貴陽、廣西柳州等地至全縣（現(xiàn)全州縣）。每過一地，沿途民眾無不愴然淚下，同仇敵愾舉行公祭。

7月27日，將軍靈柩到貴陽時，將軍長子戴復東前去迎靈。部下把戴安瀾的公文包交給了戴復東。他打開一看，里面是父親寫的遺囑和日記本。戴復東怕母親傷心，沒有告訴她棺木里裝載的不是父親的遺體而是骨灰，直到30多年以后母親去世，他也沒有透露這個秘密。

1942年10月29日，由美國國會授權(quán)羅斯?？偨y(tǒng)簽署命令，向這位在緬甸援英抗日“作戰(zhàn)英勇，指揮卓越，圓滿完成所負任務”的反法西斯盟軍的“優(yōu)良楷模”（頌詞語）頒援懋績勛章一枚。嗣后，副總統(tǒng)杜魯門、陸軍部長史汀生簽署了勛章的《榮譽狀》，有云：“戴安瀾少將……在1942年緬甸戰(zhàn)役中著有豐功偉績，聲譽卓著。戴將軍出色地繼承和發(fā)揚了軍事行動之最佳傳統(tǒng)，為他自己和中國陸軍建樹了卓越的聲譽?！?/p>

同年12月，國民政府發(fā)布命令，追認戴安瀾為陸軍中將，并批準其英名入祀南京“忠烈祠”。

1943年4月1日，規(guī)模宏大的戴安瀾將軍追悼會在全縣香山寺舉行。主持大會的是辛亥革命元老、蔣介石派來的代表李濟深。將軍身后，備極哀榮，國共兩黨的領(lǐng)導人紛紛送來挽詩、挽聯(lián)和花圈，高度評價他的壯烈殉國功績。

毛澤東在挽詩中寫道：外侮須人御，將軍賦采薇。師稱機械化，勇奪虎羆威。浴血東瓜守，驅(qū)倭棠吉歸。沙場竟殞命，壯志也無違。蔣介石的挽聯(lián)是：“虎頭食肉負雄資，看萬里長征，與敵周旋欣不忝；馬革裹尸酹壯志，惜大勛末成，虛予期望痛何如？”

1944年，因日寇進占廣西，原厝葬全縣的戴安瀾靈柩移葬于貴陽花溪河畔的葫蘆坡。1947年，靈柩始運抵安徽蕪湖，暫厝體育場。墓地擇定小赭山，以讓將軍隔江遙望家鄉(xiāng)無為。

1947年5月3日，在小赭山麓舉行了靈柩引發(fā)典禮，國民政府特派杜聿明來蕪湖主祭，戴安瀾曾經(jīng)的上級、時任國防部科學委員會主任委員的徐庭瑤和時任國民黨整編第八十八師師長馬師恭等許多地方軍政官員陪祭。靈柩前置放著戴安瀾遺像和血衣，四周花圈林立。祭畢，各界群眾列隊前往墓地，送葬隊伍長達1.5公里。靈柩抬到墓地，又行祭禮，赭山上下，人山人海，均于哀樂聲中揮淚不已。

六

1948年，將軍長子戴復東考取了國立中央大學建筑系（后為東南大學建筑學院），于是全家隨之遷居南京。

1952年，戴復東被分配到同濟大學當助教。半年后，戴復東把全家都接到上海。不久，他又在上海結(jié)了婚。

經(jīng)過“文化大革命”后，復出的鄧小平于1978年批示國家民政部對戴安瀾烈士墓“抓緊予以修復”，民政部批交蕪湖市人民政府辦理。1983年2月，市政府根據(jù)市政協(xié)提案和在蕪戴安瀾將軍部屬的要求，撥?？钚掭萘沂磕?，并于同年11月10日在迎賓閣舉行了隆重的竣工儀式。

修葺一新的墓地，約100平方米，面對滾滾長江，背倚蔥蘢山巒，松柏環(huán)繞，顯得幽靜莊嚴。墓穴為圓形混凝土結(jié)構(gòu)，直徑約5米。墓碑上“戴安瀾烈士墓”6個大字為已故民革中央主席王昆侖所題。左側(cè)的碑上刻著毛澤東、周恩來、朱德和彭德懷、鄧穎超題贈的挽詩、挽詞和挽聯(lián)；右側(cè)石碑上，為烈士生平簡介。

1982年，戴安瀾將軍殉國40周年時，在鄧穎超提議下，中國國民黨革命委員會舉行了隆重的戴安瀾將軍紀念座談會?！度嗣袢請蟆返戎醒朊襟w報道了這一重大活動。

……

1983年，戴復東前往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做訪問學者，他這次美國之行還懷著一個心愿，就是希望美國政府能補發(fā)父親的那枚懋績勛章和譽狀的復印件，因為在一次政治運動中，原保存的勛章被毀，戴復東為此一直心懷不安。9月，他寫信給時任總統(tǒng)羅納德·里根，提出了自己的愿望。他把信投進了校園里的藍色郵筒。

盼了幾天，沒有消息。他忙于講學，漸漸地把這事給“忘了”。

一天下午，戴復東從市區(qū)參觀后回學院上建筑設(shè)計課，辦公室的秘書小姐告訴他，美國陸軍部寄給他一封掛號信。在驚訝和猶豫中，他展開那封信，信是美國陸軍部副總參謀長帕特里克·J·何蘭先生寫來的，寫信的日期是11月3日，內(nèi)容如下：

親愛的戴教授：

謝謝你9月20日給里根總統(tǒng)的、有關(guān)你父親身后得到美國勛章的一封信。

你一定能諒解作為我們政府的主要行政官員，總統(tǒng)本人不可能親自回復每一封寄給他的信。因此，總統(tǒng)命令每一行政機關(guān)指派一名具有專門知識的聯(lián)邦官員以他的名義來處理那些方面的事。

授予你父親的是一枚軍團榮譽勛章（武官級）……我已請求美國陸軍支援行動組織司令員重鑄一枚勛章并把它直接給你寄去，估計你將在30天內(nèi)收到它。

最后是副總參謀長的親筆簽名。

戴復東興奮得眼淚流了出來。他激動地把信拿給美國的老師和學生看，大家都為戴復東高興。

當天晚上，戴復東在給國內(nèi)的弟妹們寫信，又填了一首詞以抒胸臆。

一個星期后，又有一封掛號信來了，是一個盒子，美國政府將一枚重新鑄造的懋績勛章，以及杜、史兩氏簽署的《榮譽狀》并美國陸軍部檔案記錄的復印件，郵寄給了戴復東……

戴安瀾將軍和數(shù)十萬中國遠征軍官兵，用鮮血和生命書寫的抗日戰(zhàn)爭史上極為悲壯的一筆，將永遠被歷史所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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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胡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