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建華

人物散記

■甘建華

時光雕刻之美

歲月何其匆匆，多少往事業(yè)已忘懷，多少人物不想記起，但是梁澤祥先生一直是我敬重的前輩——因為那些攝影作品，因為那些文字散記，因為他的心地善良，因為他的人格魅力。今夜，在3000公里以外的南岳衡山，秉筆寫下這篇文字，我要輕輕地呼喚一聲：梁公，您好！

在青海油田，人們都叫他“老梁”，“老梁”成了一個專有名詞。不知什么原因，我們這兩個性格完全不同的南北兩地人，竟然十分說得來。他平時不茍言笑，面容剛毅，有人說他長著一張柴達木臉，我卻從其側(cè)面某個角度觀察，發(fā)現(xiàn)有點像日本影星高倉健。

1982年夏天，我大學(xué)畢業(yè)分配到青海石油管理局教育處工作。由于局機關(guān)辦公大樓不夠用，所以好幾個處室都在后院的板房，其中有教育處、黨委宣傳部。有一天，我們辦公室張昆老師電話通知宣傳部來人拿一個文件，來者正是老梁，張老師的河北老鄉(xiāng)，她熱情地把我介紹給他。老梁家鄉(xiāng)口音，并不多說話，但別人說話的時候，他一直在傾聽，該笑的時候也微微一笑，給人十分穩(wěn)重可靠的感覺。宣傳部有一個副部長叫黃業(yè)，湖南長沙人，對我這個小老鄉(xiāng)十分友善，我也時常到他們部里去玩。當(dāng)時宣傳部內(nèi)人際關(guān)系單純，那些年我與他們的關(guān)系一直相處得很好。后來調(diào)到局報社，每逢有人找碴想搞我的鬼時，張佩榮部長、曹仲仁副部長都會及時出面制止，甚至不惜得罪個別當(dāng)?shù)?，這是十分難得的事情。

聽說老梁以前也在報社工作，為什么離開報社，我從來沒問，他也從來沒說。與老梁慢慢熟悉了，他就拿出拍攝的那些照片給我看，我用3個字表達感受：“太棒了！”調(diào)回家鄉(xiāng)湖南后，描寫柴達木盆地的情景，我每每都回想那些照片，之后一步步地深化描寫。

老梁有一絕，就是天氣再熱，工作再累，都不愛喝水。大漠戈壁烈日之下，人們工作半天，都坐下來歇涼喝茶的時候，他還在不停地奔跑，不停地尋找“意中人”。他的眼中總是有著各種不同的驚人之美，他要拍攝下來讓更多的人分享快樂。那些年常見他背著一個攝影包，下基層，跑一線，走戈壁，爬荒山，拍攝了數(shù)千張表現(xiàn)柴達木盆地和石油工人的作品。他來自基層卻不忘本，對一線工人頗有感情，作品既有紀實性，又有藝術(shù)性，成為青海油田及中石油系統(tǒng)的“攝影資料庫”。我經(jīng)常在《人民日報》《工人日報》《望周刊》《中國石油報》《青海日報》上看到他的作品，局報也經(jīng)常報道他的作品在全國和省部級獲獎的消息，他的名字在油田可謂家喻戶曉，甚至進入了《中國攝影家大辭典》《中國當(dāng)代藝術(shù)界名人錄》等權(quán)威典籍。

冷湖有個地中四，地中四美名天下?lián)P。1958年9月13日，冷湖五號一高點地中四井發(fā)生強烈井噴，日噴油量達800噸，連噴三天三夜，井場周圍成了一片油海，冷湖隨之名動全國。我第一次去地中四就是老梁帶領(lǐng)的，他對那兒特別熟悉。在那口廢井旁邊，他說：“沒有地中四，就沒有冷湖油田，我們今天也許就不會站在這兒?！蔽疫€想等他往下說，他卻跑開了，到那邊沙蝕林拍攝照片去了?；仡^再問他以后的事情，他也不做聲，顯得非常謹慎。后來翻閱資料，詢問一些老人，我才知道地中四井是前輩胡振民拿命賭出來的。因為冷湖地區(qū)地質(zhì)構(gòu)造復(fù)雜，盆地勘探成本比全國平均成本高得多，當(dāng)時中央主管石油工業(yè)的鄧小平同志說：“哪怕你冷湖是個金娃娃，如果成本降不下來，也得先給我停下來?！薄巴Ｏ聛怼笔鞘裁匆馑?？就是撤銷建制，裁員走人。冷湖鉆探大隊胡振民大隊長，組織趙光明地質(zhì)師等一批技術(shù)人員，抱著最后一試的念頭，布下了這口探井，終于在第25天出油了，許多人因此流下了熱淚。石油部部長余秋里、副部長孫敬文、康世恩先后趕赴冷湖，開始了柴達木油田第一次大會戰(zhàn)，冷湖油田成為繼玉門、新疆、四川之后的第四大油田。每當(dāng)看著老梁拍下的那張一群工人圍著地中四井噴油的黑白照片，那張紀念碑前十幾個人隨意站立講述故事的彩色照片，我的心里總是感慨萬千。

西部花土溝鎮(zhèn)游園溝內(nèi)，有一個名氣愈來愈大的千佛崖，由于機緣不湊巧，我從來沒有去過，但早在多年前就看過老梁拍攝的圖片。綿延幾公里的千佛崖，是在地球第三紀紅砂巖組成的陡峭山崖上，紅色泥質(zhì)凝結(jié)物由于褶皺構(gòu)造，鑄就了“千佛集聚”的壯觀場景，它是地球內(nèi)應(yīng)力為主加上外應(yīng)力風(fēng)雨、日光聯(lián)合雕塑的藝術(shù)杰作。仔細琢磨起來，這里的每塊石壁、每座山崖都自成一體，群佛或坐或臥，或俯或仰，連表情也惟妙惟肖。有的正襟危坐，似在參禪悟道；有的側(cè)望遠方，面部表情恬淡。茫崖花土溝地區(qū)的地貌獨具特色，但千佛崖使這里具有了宗教文化的色彩。

老梁拍攝的柴達木風(fēng)景照片，吸引人們眼球的何止千佛崖！在他的鏡頭下，許多五彩圖片就像神話故事里的人物形象，傾倒紅塵眾生。

遇到心情特別好，又沒有什么事情的時候，老梁也喜歡給我講故事，尤其是60年代初我尚未出生的時候，父輩們所經(jīng)歷的那段特別困難時期的生活。據(jù)說他們大面積得了浮腫病，許多鉆井工人連剎把都拉不動，干著干著就癱倒在井臺上。局黨委書記陳壽華號召大家生產(chǎn)自救，打獵隊進了昆侖山，捕魚隊下到青海湖，馬海農(nóng)場也被接管過來，作為油田的生活自給基地。

老梁曾多次向我說起1962年在馬海農(nóng)場參加勞動的事情，其中追羊那個故事特別有趣。有一天上午割麥子，突然從地里躥出來一只黃羊，穿過割麥子的人群往外跑，他和伙伴景榮先、傅全仁見了立即追上去。黃羊受到驚嚇，像一支離弦的箭，騰空跳過兩三米高的水渠，向著西邊的方向狂奔。老梁跳過了水渠，老景也跳了過去，老傅卻掉進了水渠里。他們要來救老傅，老傅卻在激流中大喊：“同志們，不要管我，趕快去追羊！”倆人看他沒有多大的危險，于是掉頭繼續(xù)追羊，羊卻已經(jīng)躥出去半里多地了。這是只公羊，個頭特別大，往前跑昂首挺胸，勁頭十足，跑得飛快。出自求生的本能，它專揀高低不平、坑坑洼洼的路跑。誰知老梁、老景二十郎當(dāng)歲，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豈能讓到口的黃羊從眼皮子底下跑掉。羊跑啊跑，人追啊追，就在亙古洪荒上展開了一場激烈的人羊馬拉松比賽。漸漸地，羊放慢了四蹄，人也累得直吐白沫，直到追出去快20公里的時候，羊才癱倒在前面的紅柳林里。老梁、老景拼盡最后一口氣，沖到了黃羊面前，雙腿一軟，也趴下了。待緩過氣來，羊還在耍賴皮一動不動，他們只好把腰帶解下來捆起它。半路上撿了一把鐵鍬，就用鐵鍬當(dāng)抬杠把它往回抬。由于羊太重，他們只好抬一陣歇一陣，直到下午4時才回到隊部。隊長大喜，吩咐全隊休息半天，全部集中到食堂殺羊、包餃子。那個生活困難的年月，能吃上一頓羊肉餃子，簡直不啻于過大年。多少年過去了，老梁都說從來沒有吃過那么香的羊肉餃子。

我認識老梁之前，他就是局黨委宣傳部宣傳科科長。1992年9月，我離開冷湖的時候，他是《中國石油報》《青海日報》記者站站長。我在敦煌向他告別，他很久沒有做聲，之后長嘆一聲：“你們都走了，就留下我們這些老頭子了！”

1995年之后，老梁調(diào)任青海石油文聯(lián)專職副主席。我手頭至今保存著老梁2001年10月7日寄給我的一封信，這是他收到拙著《西部之西》后，隨同他的文集《歲月的歌》、攝影作品集《高原油情》寄來的，信中以一貫的謙遜說及自己退休后的忙碌生活。

我翻閱著《歲月的歌》中的57篇文章，尤其是回憶錄《昆侖山遇險》《難忘馬?！贰断潞遏~》《花土溝會戰(zhàn)的日日夜夜》，散文《美麗的尕斯湖》《在東陵丘揀化石》《花土溝油田的烏鴉》，以及關(guān)于“柴達木功勛老人”穆邁努斯·依沙阿吉、“柴達木鐵人”肖纏歧、“澀北六勇士”之一王警民、受人尊敬的副局長陳文璽等人的通訊，重讀幾遍依然回味無窮。繼著名作家李若冰先生《柴達木手記》之后，關(guān)于高原油田的往事追憶，似乎沒有誰比老梁講述得更真實、更生動的了。我在寫作《西部之西地理辭典》時，“冷湖三號”詞條參考了他的散文《狼》，“油砂山烈士紀念碑”詞條參考了他的通訊《阿吉老人與他的一家》，中篇小說《黃金戈壁》中那個民國時期地質(zhì)學(xué)家風(fēng)化成木乃伊的描寫，則來自于他的回憶錄《一具干尸》的啟發(fā)。

《歲月之歌》的封面封底彩照及內(nèi)頁中的黑白照片，連同畫冊《高原油情》中的許多珍貴圖片，那在文人筆下“像雪白的羊群朝著肥沃的草地奔去”的帳篷城市，那被戈壁風(fēng)吹掉了“風(fēng)”字的地中四紀念碑，那被鐵皮和土坯圍著煙筒冒著直煙的地窩子，那頭上戴著一朵紅花報幕的工地女宣傳隊員，那在沙漠中一步一響鈴聲的駱駝隊，那艱難地行進在“搓板公路”“萬墩路”上的轎子車，那幾百輛罐車排成十里長龍的運油車隊，甚至依沙阿吉老伴阿吉罕·伊沙克與她的兒女、孫輩的合影，都是最后的了，最后的一幕成為無法模擬的記憶，匯入了柴達木油田60年艱苦創(chuàng)業(yè)的偉大史詩之中。

因此，我們得感謝老梁，柴達木盆地得感謝老梁，后來者都得感謝老梁——他挽住了歲月之韁，系住了青春之舟，留下了文化之脈，雕刻了時光之美。

老梁1958年初中畢業(yè)，自家鄉(xiāng)河北獻縣招工到了柴達木盆地，從最艱苦的鉆井工人干起，歷經(jīng)半個多世紀的風(fēng)霜雨雪，終于成為同代人中成績斐然、德藝雙馨的文化名家。

2002年五一勞動節(jié)期間，我回了一趟敦煌，特地登門拜望老梁，告訴他拙著《西部之西》發(fā)到網(wǎng)上，配發(fā)的都是他的攝影照片。他呵呵呵地笑了，這是我見他笑得最開心的一次，感覺就像一個孩童那樣天真純潔。有這樣笑容的人，必定會有一個幸福的晚年，我對此常信不疑。

千石齋主人志異

大約兩三年前開始動念，想給石力兄寫一篇文章，但遲遲沒有下筆。因為寫他的文章已經(jīng)很多，于金石書法我又是一個外行，擔(dān)心說不到點子上徒惹笑柄，而我又不愿意敷衍，所以就這樣一直拖著，甚而至于不好意思再打電話。

另外一個原因，我與石力迄今只見過一面，算起來也有二十四五年了。20多年時光，人的變化多大??！我的腦海中依然保留著那個青春年少的石力形象，好像天生卷發(fā)，眼睛很大很亮，面部輪廓剛毅有力，嘴唇較厚，鼻梁筆挺，人中很長，相書上說這都是一個人當(dāng)官長壽的標志。后來我只見過他的像片，一張黑白藝術(shù)照，很成熟，很英武，適宜用于各種宣傳招貼，但與我的記憶相去甚遠了。

那時我還在青海石油報社混飯，石力是地調(diào)公司團委副書記，住在敦煌七里鎮(zhèn)。因為公差到冷湖局機關(guān)辦事，順道拐到報社找我。好像是一個經(jīng)常來報社的朋友陪同的，很靦腆的樣子，交給我兩篇稿子，再無多話。他的鋼筆字寫得好，文字通曉流暢，名字也不是筆名，就叫石力，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他走了之后，我對辦公室同事說，這人好名字，有異相，將來會成氣候，不是當(dāng)官，就是弄文。

1989年10月，報社和運輸處聯(lián)合舉辦“聚寶盆石油書畫大賽作品展”，這是油田歷史上第一次大規(guī)模書畫藝術(shù)活動，有77位書畫愛好者145幅作品參展。其中石力一人有4幅書作，是所有入展中作品最多的人：一幅榜書“無極”，一幅行草“寒梅清香”，一幅楷書“居高聲自遠，非是借秋風(fēng)”，一幅行楷“蘇干湖鶴飛魚躍，南翼山氣醇油香”。青海省著名書畫家李海觀、苗罡、李本府，千里迢迢從西寧趕來講學(xué)、指導(dǎo)，對石力書法評價最高。我也忝列評委，4幅書作我全都投了票，可最后說是要平衡一下，只給了他一個一等獎，一個二等獎，三等獎免了，總得給別人一條活路。如果我沒有說錯的話，這應(yīng)該是石力向世人的第一次亮相，很驚艷對吧？

1992年離開西部之西后，與油田方面的聯(lián)系只局限在幾個摯友之間。有青海油田的朋友來，說石力的書法越來越棒了，已經(jīng)從敦煌影響甘青兩省，問鼎中原，走向全國，參加了多少多少次正規(guī)大展，獲得了多少多少個獎項，成了青海油田歷史上第一個中國書法家協(xié)會會員，緊接著當(dāng)選青海省書協(xié)副主席、中國石油書協(xié)副主席，并獲全國石油系統(tǒng)“德藝雙馨”稱號。上網(wǎng)一查，果然！

趁著石力一書難求之前，我向他討得幾幅墨寶，請湖南的書家們觀賞，見者無不嘖嘖稱奇，“具有古典風(fēng)格之美”幾乎是大家比較一致的看法。石力本以書法成名，如今篆刻聲名日隆。關(guān)于他的書法作品，北京大學(xué)書法研究所所長、博士生導(dǎo)師王岳川，《書法導(dǎo)報》副總編輯孟會祥，書法評論家張俊東、齊玉新等都有高評。王岳川說他的大篆“頗得《散氏盤》《毛公鼎》之神韻，混茫大氣，未加雕飾，頗具筆墨意象。有的作品還有著《石鼓文》的神采，字體寬舒古樸，具有流暢宏偉的美”。孟會祥說“其行草則是帖法，應(yīng)是廣取百家的結(jié)果。串聯(lián)起來，二王、張旭、顏真卿、王鐸的跡象比較明顯”。張俊東說“一看他的小楷就知道他的心境，知道他做學(xué)問的心態(tài)，因為他寫的這一路不是展覽中入展、獲獎吃香的那一路，他是寫給自己的，寫給自己做學(xué)問的那種感覺”。齊玉新說“他的書法水平完全沒有因為地域的偏遠和差異，而落后于內(nèi)地乃至?xí)òl(fā)達地區(qū)”。曾任青海省書協(xié)主席、《西寧晚報》總編輯的林錫純先生與我有私誼，每次林公惠賜書法作品，都要特別指出所用“錫純印信、水西流、種茄老圃、望八無齒”等印章“，那是石力為我刻的，無論朱白，都有一種堅定的石力印風(fēng)”。

2013年12月10日，“詩文風(fēng)流·翰墨飄香——中國作家書畫作品展”在湖南衡陽市美術(shù)館隆重揭幕，這是由我策展，中國書畫收藏家協(xié)會、中國作家書畫院、毛澤東文學(xué)院等單位共同主辦的一次全國性大展，有33個省市區(qū)、327位作家參展，征集作品600余幅，涉及地區(qū)之廣，人數(shù)之多，陣容之強，規(guī)模之大，均為歷次中國作家書畫作品展所未見，因此引起了世界范圍的關(guān)注。

大展之中，有一幅非常搶眼的作品，就是石力的書法團扇，內(nèi)容節(jié)錄“柴達木文學(xué)之父”李若冰先生的散文名作《冷湖的星塔》：“誰只要來到柴達木盆地，誰就會發(fā)現(xiàn)這是一個真正的英雄們的去處?？碧秸叩暮怪?，滲透了大沙漠；勘探者的腳跡，征服了大戈壁。于是，你所到之處，都有吸引人的新事物，給人以強烈的創(chuàng)造的美感?！边@是一幅33×33cm的小楷，顯見受鐘繇、二王、虞世南、智永等人的影響，道正功深，以沉著的筆觸從容書寫，比較注意點畫得失，巧中寓拙，婉綽疏逸，自有一種古拙典雅的風(fēng)貌。它還鈐印了10方篆刻：石力印信、尚德、動正用和、順其自然、言必有中、違而不犯、思無邪、夢里不知身是客、良玉不雕、制言不文，整個畫面珠聯(lián)璧合，互為照耀，相得益彰。許多人停留在它的面前，向我打聽書者究系何方高人。聽說這些篆刻、書法均是西北偏遠之地青海油田石力所為，他們不約而同地發(fā)出了一聲驚嘆。

石力篆刻印從書出，寫意性很強，裝飾味很濃，以其散淡不羈而領(lǐng)異標新，古雅逸趣，天然大氣，又有貴氣在焉。奇怪的是，這幅書法作品中沒有出現(xiàn)“千石齋”這方印，石力貽我的其他幾幅作品卻都鈐印了它。千石齋是石力的齋名，“千石齋”閑章曾隨石力書法走進名勝古跡，走進尋常百姓家，走進中國美術(shù)館。說起它的緣起，卻與齊白石大師“三百印石富翁”的啟發(fā)有關(guān)。那時石力尚在小鎮(zhèn)大柴旦，盆地內(nèi)難買印石，經(jīng)常是“印貧四面磨”，一方印刻了磨磨了刻，往往不能盡興所為。白石老人有三百印石，石力居然想創(chuàng)作一千方印石，可見其心氣之高。如今千方印石早已刻就，可他答應(yīng)我的一枚名章、一枚閑章，至今遙遙無期。

希望得到石力篆刻的人太多太多。2000年9月底的一個晚上，應(yīng)邀到青海油田采風(fēng)的賈平凹到了格爾木，來到石力宿舍?？催^他的字和印后，賈平凹連連稱好，說：“能不能給我刻一方印？”石力何等機靈，滿口答應(yīng)：“好說好說，只要您看得上。但也請您給我寫副對聯(lián)，不知行不行？”賈平凹雖以文名天下，但字也寫得極好，一部《廢都》辛苦多年才掙6萬元，如今寫字每幅不下于這個數(shù)字。早在1996年就打出“潤格告示”，“認錢不認官，看人不看性，一手交錢，一手拿貨”。焉知這天他心情特別好，二話沒說應(yīng)承下來：“寫啥好呢？”石力說：“芝蘭有其室，翰墨自芬芳。”賈平凹寫完，并題上款：“石力先生雅正?！敝淇睢捌桨紝懽帧?。石力當(dāng)夜刻就，翌日交付，字印兩訖，翰墨佳話隨之傳播四方。

石力自學(xué)篆刻是在18歲那一年，因公出差到河北保定市，在“朵云軒”花了不到3元錢，買了一把刻刀、兩塊青田石?；氐酱蟛竦静欢斗?、篆法、章法的年輕哥哥，無人指點，自己動手，沒有印床，用手托舉，照著《全國書法百件優(yōu)秀作品集》封面上的一方“百花齊放”朱文印臨刻，弄得雙手鮮血淋漓，卻絲毫沒有影響刻印的熱情。當(dāng)用廉價的印泥在宣紙上拓下刻好的第一方印時，他的內(nèi)心頓時涌動著一種巨大的成就感。

王岳川曾說石力書法有一種“文化追求”。我所了解的石力是一個儒雅的人，也是一個自信的人，這是一個有文化素養(yǎng)的優(yōu)秀藝術(shù)家的特征。外界所知的石力是“青海大柴旦人”，其實那里只是他的出生地，父母上個世紀50年代支邊柴達木，結(jié)果為大柴旦造就有史以來第一個金石書法家，可能也是柴達木盆地迄今成就最高的金石書法家。他的家鄉(xiāng)河南洛陽，那個從夏朝開始共有13個王朝定都的地方，文化底蘊不只“深厚”二字所能概括，而是中華文明的發(fā)源地之一，中國七大古都之一。這種與生俱來的王者氣脈、文化因子，少年求學(xué)時又幸遇陳登頤、高澍、毛微昭等名師指教，再加上長期堅持不懈、人一之我十之的自學(xué)努力，石力的文化修為幫助他達到了一個很高的藝術(shù)境界。它不是停留在技巧上的結(jié)果，而是超越技巧上的心靈反映，表現(xiàn)在驅(qū)技于道，以道駁技，以道取勝之上。

石力既能揮毫，又能篆刻，而且散文隨筆寫得相當(dāng)漂亮，懷人敘事，寫景狀物，南北印象，東西聚合，文字干凈，意趣盎然。我經(jīng)常叫文朋詩友們看看這個“外行”的文章。近兩年，作為青海油田黨委宣傳部部長（企業(yè)文化處處長），他致力于打造一個學(xué)習(xí)的部門、有文化的部門，鼓勵同志們培養(yǎng)閱讀的能力、寫作的能力、審美的能力，每年一本《茶余飯后》就是他們的“瓜豆之獲”，就是他們生命中的別樣風(fēng)景。

孔子《論語·雍也》中說：“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能近取譬，可謂仁之方也。”吾鄉(xiāng)先賢曾文正公正是依此而行，后來“猶當(dāng)下同郭與李，手提兩京還天子”（《題唐鏡海先生十月行戎圖》）。再看石力，不僅自己成名成家，而且胸襟開闊，攜手同好一起站立起來。青海油田另兩位中國書協(xié)會員劉正昆、劉鳳林，省書協(xié)會員侯耀華、曲衍虎、馬仲浦，還有其他的書法愛好者，都曾得到他的傾情奧援，并且親自寫文章為他們一一揄揚。

出入于政界而無官氣，穿梭于商場而無銅污，斡旋于翰苑而絕少酸臭，作為朋友卻有情有義，這就是許多人眼中的石力，也是我樂意與之交往的石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