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俊厚bijunhou/

唐山大地震

我聽見地震的聲音

已是三十年后的一天

站在紀(jì)念碑下，幾十萬條如魚的

生命，安然地熟睡著

無數(shù)后人撫摸過的石碑

留著余熱，在溫暖著一個地名

唐山。

可是，從高高碑體上射下來的青光

又一次讓我的脊背冷了一下。

只是一下，我知道

他們不僅僅是我的兄弟姐妹

他們更是我天堂里的朋友

此刻，我的眼睛在濕潤

幾滴淚水拯救不了蒼生，卻可以

拯救良心

我想點燃黎明的火把，

讓一個個瞑目的

靈魂復(fù)活，讓一個城市

以鳳凰涅槃的

姿勢起飛

中年之后

中年之后，結(jié)實的韁繩開始松動

一匹老馬是如此的不堪一擊

透支的賬本，贖不回賣身契

一張涂改百遍的草稿，字跡模糊

爬滿人生的履歷

翻遍身體里儲蓄的細(xì)軟

竟然沒有一件值得典當(dāng)?shù)臇|西

淤積的流沙，陳腐，市儈。

老謀深算的眼睛

背信棄義的骨頭，即使心腸硬起來

也無法攪開混沌的日子

窮途末路的想法一再助長招搖的手勢

寬大的衣袖藏不下塵世的一條

錦囊妙計

唯有虛擬的風(fēng)，撐開紐扣

讓良心破膛而出

此時，我多像秋末的稻草人

一副虛空的骨架，支撐著半個人生

朽 木

經(jīng)過雨，經(jīng)過潮濕，經(jīng)過蛀蟲

擱置在舊年代，對風(fēng)言風(fēng)語

置若罔聞

對一切事物熟視無睹。

絕對是一個旁觀者

最先腐爛的是心臟，

然后從內(nèi)到外，始于漫長

終于瞬間。

唯有砍柴人光顧它。

拎著明晃晃的斧頭

一截一截劈下來，

讓尸骨重新點燃光陰

其實，每個人何嘗不是一根木頭

只是腐朽的程度和形式不同

這，取決于木頭本身，而不是外因

糾 結(jié)

我開始喜歡麻木，喜歡酒精，喜歡

云山霧罩忘掉一切。 喜歡曲高和寡

陽春白雪。 喜歡打理病痛，

反復(fù)揉搓

喜歡用一種毒醫(yī)治另一種痛

喜歡將一件事情整得死去活來

我多么無聊。 喜歡成了一種癮

無休止地點擊一篇情感博文

將內(nèi)心的墨，一點點逼出來，

交給紙

交給所有人來審判或宰割。

如果還不罷手

我將切除一塊病灶，燉爛，

用來下酒

醉成一塌糊涂。 讓迷離的眼睛

審視迷離的世界，分不清你我

然后大徹大悟

我在折磨喜歡。 喜歡也在折磨著我

瘋狂著，同病相憐著

如同一雙筷子，互相廝打，不依不饒

卻又相互默契配合，不離不棄，難分難舍

百年孤獨

用一只墨斗丈量孤獨，顯然是不夠的

一百年的距離到底有多長，一根針是探不到底的

馬爾克斯從秋千上蕩下來

他把孤獨隱藏在懷里，不敢撒手

時間這個測溫儀，無法測出孤獨的度數(shù)

溫?zé)嵋黄R片的寒意，需要多少注視的目光

一本書里找不到注解

馬貢多的雷聲還在頭頂轟炸

一批又一批的朝拜者相繼走向黑夜

去聆聽孤獨者的演說

遭遇蘋果

我給一枚蘋果洗浴，她干凈

我所說的，是她的皮表

我必須讓這枚蘋果對我產(chǎn)生足夠的食欲

從不同角度切入，她都是干凈的

不可否認(rèn)。 可我疑心重重

我必須了解她的深度和內(nèi)核

一刀下去會是什么結(jié)果？

我觀察這個社會已久

刀傷后，暗疾會不會涌生

黑斑會不會出現(xiàn)

憑空會不會跑出幾條怪異的蛀蟲

我不合邏輯的臆想，竟然成了心病

時光如刀

時光這把刀，我已瘦骨嶙峋，刮骨聲卻不止

貼近脊梁的寒光潛伏已久

更多的白，從兩鬢蔓延

這讓我想到暗黑的盒子，懷抱一棵枯樹

秒針與烏鴉打著手勢，黑與黑在不停攀比

溫?zé)岬陌追鬯o幾，耗掉半生積蓄

喂養(yǎng)我的牛奶，草棵，薄情寡意的土地，都在奔跑

而我獨在原地

舊時光是那樣美好，蜜蜂，鳥鳴，蝴蝶

一把愚鈍的刀，割斷時光的咽喉

我嗅著血腥，回到出生地

寂 靜

面對喧囂的塵世，我更喜歡寂靜

看鳥兒啄米，羔羊伸個懶腰，牛反芻思想

喜歡在殘陽下遙望孤獨的樹影

多么希望大地是空的，不帶走生死

并且讓高出的塵土，繼續(xù)與人間對話

繼續(xù)豎起耳朵，聆聽遠(yuǎn)去的聲音

假如，我的內(nèi)心仍然騷動不安

有河流恰好經(jīng)過，或者有一群螞蟻在搬動世界

那么，濤聲將覆蓋我的身體

讓寂靜成為永恒

烏 云

此刻，有一萬只鳥的翅膀。

它們像一把把黑色的雨傘。 聚攏。

風(fēng)的力量，試圖撕開一道口子

讓白光浮出來。 徒勞的舉動。 陰影

在大地奔走。 迫不及待的雨點

是狼的足跡，在不停地敲擊著

邊鼓

大地不能安靜，忍受著劇痛

血腥的前奏在爆發(fā)。 而

一只螞蟻卻熟視無睹，不為所動

它在尋找賴以生存的糧食

和我的目的如出一轍

種田記

翻開泥土，像翻動祖國的皺褶

盡管一小塊，我也嘗試莊稼人的富足

我的面前，除了土地，五谷，就是親熱的泥土和芳香

挖出雜草，鮮嫩的根，也充滿笑意

這多像蓮花，美女，多像母親燦爛的微笑

我喜歡躬身，對土地敬仰。 喜歡用笨拙的姿勢

開壟。 喜歡將飽滿的汗珠灑入母親的懷抱

喜歡用閃亮的糞土，喂養(yǎng)我的親人

麥子，山藥，高粱，玉米，親同手足的兄弟

用鐮刀割斷神經(jīng)，是多么的不忍

往往，我被季節(jié)擊中要害。 面對收獲

我失去應(yīng)有的堅守。 在每一個秋收

都會措手不及

我左一次右一次用稀薄的土和血，掩埋你們

企圖過的好。 企圖有芬芳留在地下

可是，我錯了。 你們金燦燦的種子

是留給來年的更多希望

光陰記

水的流向，一度改變我的思維

從出生地游出來，一邊揮霍，一邊灌注

總有虛空的時候

時光，這個拖滿貨物的火車，不斷滑行

從來停不下半個腳步。 從潔凈到渾濁

人性的本真在脫軌

剔除漂浮物，泡沫，水分，然后沉淀

像盤磨上的五谷，碾碎，聚攏

聚攏以后重新碾碎。 一個反復(fù)的過程

耗盡光陰

歲月是無情的殺手，腰間藏著的刀

對我們總是毫不留情

亦如我們在殘害著光陰

隔 世

恍惚如兩個世界，一個是黑，一個是白

我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 你在伸著手

朝向我，努力地拉。 接納不了這么遙遠(yuǎn)的距離

一盞燈滅了，又一盞燈滅了。是黑夜在包裹著黑夜

感覺不到溫暖，夜色那么涼

那么遠(yuǎn)，那么深

親人，請你出來，或者打個招呼

阻隔的土層無法顛覆。 一米，兩米，三米……

萬里之外的呼吸如此清晰，心跳如此清晰

一張紙割斷視線，鋒利的塵世割斷你的生命

我的父親，你的冷，我何嘗不知

草原的云

毫無疑問，此刻，大地正蓄積著力量

隆起的脊梁，一次又一次被烏云覆蓋

幾條車轍輾出生命的溝壑

云層在變幻著姿勢，如一只只魔幻的手掌握緊蒼茫。

一個人在畫面里，只是一個微小的斑點

他的吼聲，卻足以讓每一片烏云撤退

足以讓世界驚鴻一現(xiàn)

察汗淖兒的靜美，有多少遼闊無法比擬

七月的察汗淖兒，一片寂靜

草與草挨著肩膀，仿佛我的弟兄

我來的時候，落日在一只盤子里

不斷下沉。 血絲燃燒著

疲憊的眼神，卻被一抹一抹的綠擦亮

西天邊，將要熄滅的火焰，被一朵朵游云銜在嘴里

不斷吞吐，不斷消亡。 然后，又被空闊的草原

一飲而盡。

習(xí)慣做塵世的俘虜，習(xí)慣喧囂，習(xí)慣將身子埋在土里

然而，草原的遼闊，一下子改變與生俱來的本性

站在草灘，風(fēng)從耳畔吹過，比草更為渺小的

卻是踏草之人

如果，有一萬只翅膀在草原上劃過

如果，有一萬個夢想在草原上安眠

那么，草原的空闊，將凈滌人性，將讓每一寸的綠

延綿給所有的生命。 我知道

察汗淖兒的靜美，不是天邊的彩虹

她的遼闊，足以讓世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