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uyunshigejishiguan

夜宿五峰村

一

拐來拐去的羊腸道

仿佛沒有盡頭

它并不停在

我們很想停下來的地方

而是一個(gè)勁兒地拐向

更深的山里

順著它蜿蜒的意思

大家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

沿途，那些山石、茅草以及每棵梨樹

被手電筒照得

隨我們一起搖晃

我一步不拉地跟在后面

像一捆被某只看不見的手

拎住不放的行李

二

突然，我們不再說話

而是有些吃驚地看著

不知何時(shí)現(xiàn)身的月亮

山里的月亮與城里的月亮

竟然這么不一樣

就像初次見到與經(jīng)常見到

那么不一樣

此刻，它就蹲在

房東的屋頂，將

粘稠似漆的月光

一遍遍均勻地刷在

一片片瓦上

直到烏黑的瓦黑得發(fā)亮

直到我們不再懷疑：這是真的

三

才躺下不久

某只蟲子便開始鳴叫

起初，是在屋外鳴叫

但越聽越像是

在我耳畔的某個(gè)地方鳴叫

我翻了一個(gè)身

把仰臥換成側(cè)臥

那歌唱似的鳴叫

叫得更歡更響

叫得屋里屋外

一樣安靜，安靜得

仿佛空無一人

去看一座水庫

抵達(dá)時(shí)，已臨近黃昏

煙波浩渺的水庫

只剩下煙波浩渺的水

水不斷地發(fā)出

跳蕩的光，使

一件巨大的沒有外形的容器

平穩(wěn)地?cái)[放在

天邊與身邊之間

我抽出一支煙

并將其點(diǎn)燃

當(dāng)我再次抬起頭來

落日如斷了鏈的錨

不知沉到哪里

天地間一片闃寂

我感到除了我

周邊還有四個(gè)季節(jié)

和四根看不見的柱子

這么想著，水庫好像睡著了

其無比平靜的樣子，跟一個(gè)

喜歡詩歌的人沒有任何關(guān)系蒙頭睡去的水庫

和它醒著時(shí)一樣遼闊

我感到我的到來

使它又遼闊了一次

躺 著

熄了燈

獨(dú)自一人

不聲不響地躺在

寬大的雙人床上

床上有夢

更有許多，我

靜臥而夢的理由

今晚實(shí)在睡不著

我緊閉著雙眼

反復(fù)想像著自己

睡著了的樣子

一下子就想到了幾天前

猝死于晨練中的朋友

上午去殯儀館送別時(shí)

躺在花叢中的他

仿佛剛剛睡去

……我翻了一個(gè)身

繼續(xù)不聲不響地躺著

躺著與躺著是那么相異

又那么相似

行 船

大雨落在船上

船更像一座牢房

它善意地囚禁我

又讓我隨起伏跌宕的江水

一同起伏跌宕

駛?cè)胛讔{

大雨更大了

雨落在船上是一種聲音

落在牢房上

肯定是另一種聲音

幾次朝舷窗外望去

什么也看不清

但我明顯感到：船

在趕往上游的同時(shí)

兩岸的山峰正朝下游奔去

這一切使我愉快

真的！ 這一切

使密封度很好的艙室

與密封度同樣好的囚室

徹底區(qū)分開來

這一切使我與從前的歲月

于迷蒙中交錯而過；使

啼不住的猿聲于交錯的過程中

進(jìn)化成下鋪那雙情侶的

竊竊私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