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建濤，周建波，薛 璇

（1.北京航空航天大學經濟管理學院，北京100191;2.北京大學經濟學院，北京100871）

一、引言

農民工已成為我國城鎮(zhèn)勞動力市場的重要組成部分，但無論收入水平、福利保障還是社會地位等，人們普遍認為農民工待遇總體上不如城鎮(zhèn)職工。很多研究關注農民工與城鎮(zhèn)職工之間收入（工資）差距的形成原因，例如郭繼強（2007）建立農民工城鄉(xiāng)雙鎖定工資決定模型，[1]邢春冰、羅楚亮（2009）發(fā)現特征差異是農民工與城鎮(zhèn)職工收入差距的主要原因，[2]龔斌磊、郭紅東、唐穎（2010）發(fā)現婚姻、地域、文化程度等影響農民工務工收入，[3]劉傳江、程建林（2009）發(fā)現“隱性戶籍墻”是農民工市民化的主要障礙，[4]郭風鳴、張世偉（2011）發(fā)現教育和戶籍歧視對城鎮(zhèn)職工和農民工工資差異的影響分別是 14.01%、12.99%，[5]章元、高漢（2011）發(fā)現農民工在城市二級市場受到的地域和戶籍歧視分別比一級市場低18.5、27個百分點。[6]但少見道路交通事故及農民工人身傷害賠償金額的調查。

本文對廣東省F市287例道路交通事故人身傷害判決案件進行實地調查，研究法院對不同受害人群判決金額的差異。

二、研究假設、模型設計與樣本選擇

（一）研究假設

法院判決通常要考慮: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人身損害賠償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中關于醫(yī)療、誤工、護理、交通、住宿、住院伙食補助、營養(yǎng)、殘疾賠償金、被扶養(yǎng)人生活費、死亡補償金、精神撫慰金等規(guī)定;受害人索賠總額、子項金額;肇事者、保險公司愿賠總額、子項金額;肇事司機是否購買保險;還要考慮案件情況，例如受害人傷害程度（一般傷害、殘疾、死亡）、過錯程度（無責任、次要和同等責任、主要和全部責任）、交通事故角色（機動車、非機動車、行人）。另外，受害人特征，例如性別、年齡、職業(yè)（農民工、當地農民、當地職工等），對法院判決也有重要影響。

1.有無保險

若肇事司機已購買保險，肇事司機、保險公司共同面對受害人，經濟賠償能力顯著增強;若肇事司機未購買保險，則肇事司機獨立面對受害人，可能不具備或不完全具備實際賠付能力。

假設1:判決金額，有保險高于無保險。

2.案件情況

包括受害人傷害程度、交通事故角色、過錯責任等。傷害越嚴重，判決金額越高;若受害人為非機動車、行人，判決金額越高;受害人過錯程度越大，相應減少判決金額。

假設2:判決金額與傷害程度正相關，與過錯程度負相關，非機動車高于機動車。

3.受害人性別、年齡特征

女性、年輕人、老年人風險規(guī)避程度較高，談判能力較弱，法院判決金額相應降低;男性、中年人風險規(guī)避程度較低，談判能力較強，法院判決金額相應提高。

假設3:判決金額與受害人風險規(guī)避程度負相關，與其談判能力正相關。

4.受害人身份、職業(yè)特征

殘疾和死亡賠償金、被扶養(yǎng)人生活費，分別按照城鎮(zhèn)居民和農村居民標準計算;醫(yī)療、誤工、護理、交通、住宿、住院伙食補助、營養(yǎng)等，根據醫(yī)療、雇用單位等提供的證據確定。

假設4:傷殘、死亡判決金額，存在身份歧視，若身份相同，直接反映傷害程度，若身份不同，間接反映傷害程度;一般傷害判決金額，不存在身份歧視，直接反映傷害程度。

（二）模型設計

本文客觀測定不同類別索賠人獲法院判決金額的差異，建立如下多元回歸方程:

其中:Y為被解釋變量，判決總額;X為數值型變量，各索賠子項金額;D為虛擬變量矩陣，受害人性別、年齡、職業(yè)（農民工、F市農民、F市職工）、傷害程度（一般傷害、殘疾、死亡）、過錯程度（無責任、次要和同等責任、主要和全部責任）、交通事故角色（機動車、非機動車）、有無保險、是否律師參與等;β0、β1、β2是回歸系數，ε 表示隨機誤差。

（三）樣本選擇與變量定義

廣東省F市，是農民工重要聚居地之一。本文樣本來源于課題組對F市人民法院的實地調研，共獲取2007～2010年道路交通事故人身傷害訴訟案件295例，剔除數據缺失的樣本案件8例，最終有效樣本287例。其中，男性225例，女性62例。年齡4～80歲，其中18～34歲114例，35～49歲111例，50～59歲27例，其它35例。農民工147例，占51.2%，平均年齡35.2歲;F市農民62例，占21.6%，平均年齡44.9歲;F市職工49例，占17.1%，平均年齡37.2歲;其它（無業(yè)、退休）29例，占10.1%，平均年齡42.8歲。262例有保險支持，25例肇事司機未購買保險。律師參與228例，非律師參與59例。受害人無責任161例，次要和同等責任91例，主要和全部責任35例。受害人為非機動車、行人121例，機動車166例。一般傷害62例，殘疾132例，死亡93例。從法院判決結果看，均是部分支持索賠訴求，但對F市職工支持力度最大，農民工次之，F市農民最低。

從保險單信息、案件情況、受害人特征3個維度設置變量，見表1。

三、描述性統(tǒng)計分析

對287個樣本數據進行描述性統(tǒng)計，見表2。

表2顯示，在一般傷害的判決金額中，醫(yī)療費:F市職工（18590）＞農民工（10287）＞F市農民（9949）;誤工費:農民工（7077）＞F市職工（3031）＞F市農民（1067）;精神損失費:農民工（4250）＞F市農民（1407）＞F市職工（0）。

傷殘判決金額。傷殘賠償金:F市職工（88215）＞農民工（85228）＞F市農民（36010）;被撫養(yǎng)人生活費:F市職工（24593）略高于農民工（23235）＞＞F市農民（8763）。

死亡判決金額。死亡賠償金:F市職工（268428）＞農民工（188818）＞F市農民（105621）;被撫養(yǎng)人生活費:F市職工（59268）＞農民工（36630）＞F市農民（12565）。

四、回歸分析

為避免多重共線性，本文采用逐步回歸法，以對因變量貢獻最大的自變量所對應的回歸方程為基礎，以自變量重要性大小為順序逐個引入其余的自變量。

（一）一般傷害判決金額的影響因素

對62例一般傷害樣本進行回歸，結果見表3。

經檢驗，模型存在異方差，采用加權最小二乘法對其修正，修正結果見表4。

經檢驗，模型不存在異方差與多重共線性，且通過F檢驗，在整體上是顯著的。醫(yī)療索賠額的回歸系數為0.797262，誤工索賠額的回歸系數為0.311637，精神損失索賠額的回歸系數為0.372804，法院對醫(yī)療索賠支持力度最大，對誤工、精神索賠支持明顯減弱，符合實際情況。

表3 回歸結果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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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4 修正結果1

農民工的回歸系數是8703.838，法院對農民工一般傷害判決金額比F市農民和職工平均高8704元，符合假設4，也符合假設2:醫(yī)療、誤工判決金額，法院僅考慮醫(yī)院、雇用單位等出具的客觀證據，不存在身份歧視;農民工高于F市農民和職工，說明農民工一般傷害比F市農民和職工嚴重。

表5 回歸結果2

年齡18～34歲的回歸系數為-5838.990，法院對年齡18～34歲一般傷害判決金額比其它年齡組平均低5839元，符合假設2:年齡18～34歲正年輕，一般傷害后身體恢復快，對工作、生活影響較小。非機動車的回歸系數為5005.563，法院對非機動車一般傷害判決金額比機動車平均高5006元，符合假設2:道路交通法強調保護非機動車、行人權益，機動車承擔無過錯責任。男性的回歸系數為4895.140，法院對男性判決金額比女性平均高4895元，符合假設3:男性談判能力強于女性。

（二）傷殘判決金額的影響因素

對132例傷殘樣本進行回歸，結果見表5。

經檢驗，模型存在異方差，采用加權最小二乘法對其修正，修正結果見表6。

表6 修正結果2

經檢驗，模型不存在異方差與多重共線性，且通過F檢驗，在整體上是顯著的。傷殘賠償金索賠額的回歸系數為0.859685，被扶養(yǎng)人生活費索賠額的回歸系數為0.474870，法院對傷殘賠償金索賠支持力度最大，對被扶養(yǎng)人生活費索賠支持明顯減弱，符合實際情況。

農民工的回歸系數是13842.21，F市職工的回歸系數是31967.33，法院對農民工傷殘判決金額比F市農民平均高13842元，對F市職工傷殘判決金額比F市農民平均高31967元，符合假設4、假設2:殘疾賠償金、被扶養(yǎng)人生活費分別按照城鎮(zhèn)居民和農村居民標準計算，農民工、F市農民均系農民身份，農民工傷殘判決金額遠大于F市農民，說明農民工傷殘比F市農民嚴重，符合假設2;按農村居民標準計算的農民工傷殘判決金額自然低于按照城鎮(zhèn)居民標準計算的F市職工，符合假設4，若城鄉(xiāng)采用同一標準，農民工傷殘判決金額可能大于F市職工，反映農民工傷殘比F市職工嚴重，間接符合假設2。

年齡35～49歲的回歸系數為16847.23，法院對年齡35～49歲傷殘判決金額比其它年齡段平均高16847元，符合假設3:年齡35～49歲達到事業(yè)鼎盛階段，工作業(yè)績最大，收入最高，談判能力最強。無責任的回歸系數為24018.22，法院對無責任傷殘判決金額比其它責任平均高24018元，符合假設2:受害人過錯越小，判決金額越高。

非機動車的回歸系數為15082.02，法院對非機動車傷殘判決金額比機動車平均高15082元，符合假設2:道路交通法強調保護非機動車、行人權益，機動車承擔無過錯責任。

（三）死亡判決金額的影響因素

對93例死亡樣本進行回歸，結果見表7。

表7 回歸結果3

經檢驗，模型存在異方差，采用加權最小二乘法對其修正，修正結果見表8。

經檢驗，模型不存在異方差與多重共線性，且通過F檢驗，在整體上是顯著的。死亡賠償金索賠額的回歸系數是0.761644，法院對死亡賠償金索賠支持力度較大，符合實際情況。

農民工的回歸系數是-71496.70，F市農民的回歸系數是-93154.50，法院對農民工死亡判決金額比F市職工平均低71497元，對F市農民死亡判決金額比F市職工平均低93155元，符合假設4、假設2:死亡賠償金按照城鎮(zhèn)居民和農村居民標準分別計算，農民工、F市農民均系農民身份，農民工死亡判決金額遠大于F市農民，說明農民工死亡比F市農民嚴重，符合假設2;按農村居民標準計算的農民工死亡判決金額自然低于按照城鎮(zhèn)居民標準計算的F市職工，符合假設4，若城鄉(xiāng)采用同一標準，農民工死亡判決金額可能大于F市職工，反映農民工死亡比F市職工嚴重，間接符合假設2。

表8 修正結果3

年齡18～34歲的回歸系數為91105.48，年齡35～49歲的回歸系數為88774.23，法院對年齡18～34歲死亡判決金額比其它年齡組平均高91105元、對年齡35～49歲死亡判決金額比其它年齡組平均高88774元:死亡賠償金的計算因受害人年齡不同而賠償年限有異，年齡18～34歲賠償年限最長，年齡35～49歲次之，意在彌補死者家屬的精神創(chuàng)傷。

受害人無責任的回歸系數為173701.4，受害人次要和同等責任的回歸系數為100789.3，法院對受害人無責任死亡判決金額比主要和完全責任平均高173701元，對受害人次要和同等責任死亡判決金額比主要和完全責任平均高100789元，符合假設2:受害人過錯越大，判決金額越低。

有保險的回歸系數為37673.50，法院對有保險死亡判決金額比無保險平均高37674元，符合假設1:若肇事司機購買保險，保險公司、肇事車主共同賠償受害人，更具經濟賠償能力。律師參與的回歸系數為23861.44，法院對律師參與死亡判決金額比無律師參與平均高23861元，符合假設3:律師精于訴訟，能夠更好地把握死亡賠償金索賠額，談判能力強于非律師參與。

總之，大部分實證結果與模型假設相符。

五、結論

本文對實證調研的廣東省F市287例道路交通事故人身傷害訴訟案件進行描述性統(tǒng)計和回歸分析，可以得出如下兩點結論，并提出相關建議。

第一，一般傷害62例，法院根據醫(yī)院、雇用單位等提供的醫(yī)療、誤工證據判決，不存在身份歧視，農民工高于F市農民和職工，直接反映農民工一般傷害比F市農民和職工嚴重。

第二，傷殘132例，死亡93例，殘疾和死亡賠償金分別采用城鎮(zhèn)居民和農村居民雙重標準，身份歧視客觀存在，農民工傷殘、死亡高于F市農民但低于F市職工，直接反映農民工傷殘、死亡比F市農民嚴重，也間接反映農民工傷殘、死亡比F市職工嚴重。有保險、律師參與對死亡判決金額有顯著影響。

農民工進城務工以身體傷害、傷殘甚至死亡為代價，建議政府對農民工加強道路交通安全知識教育和培訓，減少交通事故發(fā)生;嚴格監(jiān)督“交強險”、“三責險”實施，保護農民工人身權益。

[1]郭繼強.中國農民工城鄉(xiāng)雙鎖定工資決定模型[J].中國農村經濟，2007，（10）.

[2]邢春冰，羅楚亮.農民工與城鎮(zhèn)職工的收入差距[J].數量經濟技術經濟研究，2009，（10）.

[3]龔斌磊，郭紅東，唐穎.影響農民工務工收入的因素分析[J].中國農村經濟，2010，（9）.

[4]劉傳江，程建林.雙重“戶籍墻”對農民工市民化的影響[J].經濟學家，2009，（10）.

[5]郭風鳴，張世偉.教育和戶籍歧視對城鎮(zhèn)工和農民工工資差異的影響[J].農業(yè)經濟問題，2011，（6）.

[6]章元，高漢.城市二元勞動力市場對農民工的戶籍與地域歧視[J].中國人口科學，20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