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夫
日前,故鄉(xiāng)傳出一蹊蹺之事,雖純屬意外,但偶然中有必然。
七月流火
“這天熱死個人!”這天,一早出門的蔣大鵬被暑氣逼出了一腦門的汗,他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埋怨著走向了院門?!熬司丝焐宪嚕嚴餂隹??!痹洪T口停著一輛五菱面包車,蔣大鵬的外甥孬蛋蹦出了車,打開副駕的門讓舅舅坐進了車。
“舅舅,今天去哪兒?”蔣大鵬故作不高興地說:“上班時不準叫舅舅,叫廠長。告訴你多少次了,你咋這么沒耳性?!薄拔?,這不是沒在廠里嘛?!薄昂f,你這一摸車就是上班?!薄笆菑S長,今天去哪兒?”蔣大鵬靠在了座椅上,高興地說道:“還能去哪兒,進城去國土局。昨天那個王科長來了電話,土地證總算辦了下來,讓今天去取?!薄鞍パ剑@是好事呀。半年過去了,總算有了結(jié)果。你老人家為這事可是花了老鼻子錢了。”說著,他又拍著方向盤感嘆著問道,“舅舅,這車可不如咱原來那輛車好使。如今證辦了下來,咱那車他們也該還了吧?”蔣大鵬想起往事就心煩,說:“你咋有那么多的廢話,趕緊開車?!?/p>
新書記
去年末,當了八年高莊鄉(xiāng)書記、五十九歲的汪濤,縣里照顧基層干部,把他調(diào)整到縣里一個局當了書記,進了縣城就等著退休享福了。鄉(xiāng)長劉大奎也五十多了,但他沒能接任書記,縣里認為他的沖勁不夠。縣里下派一個新書記到高莊鄉(xiāng),新來的鄉(xiāng)黨委書記叫周萍,三十多歲的她原是縣委辦公室副主任,省城名牌大學(xué)的畢業(yè)生,她的眼光開闊目標遠大進取心強,主動要求到鄉(xiāng)鎮(zhèn)一線工作。
走馬一上任,周萍就把鄉(xiāng)里的十幾個村莊集鎮(zhèn)走了個遍。她把了解的情況捋了捋,高莊鄉(xiāng)地處黃淮平原的中部,沒礦沒資源的全靠在土地上刨食,如今糧食賣不上價,又沒啥企業(yè),那有限的商業(yè)稅收使鄉(xiāng)里財政很是有些拮據(jù),常常寅吃卯糧。鄉(xiāng)里的干部教師不說獎金,就是工資往往都要拖后兩三個月才能發(fā)放。周萍思索再三,要想盡快改變高莊鄉(xiāng)的面貌必須招商引資走工業(yè)科技發(fā)展道路。
于是,周萍召開了鄉(xiāng)黨委擴大會。一開會,鄉(xiāng)里十幾桿煙槍聚在一起噴云吐霧,頓時就把小會議室弄成個云遮霧罩。這是高莊鄉(xiāng)的老習(xí)慣了,過去的書記稱他們開的是神仙會,他們在云霧繚繞中經(jīng)常扯的是閑篇。周萍整理文件到得稍晚了些,她一推開門就被那迎面撲來的濃煙嗆得咳嗽起來,她疾步走到會議桌前主席的位置上,伸手就把旁邊鄉(xiāng)長劉大奎嘴上的煙扯掉摁滅在煙灰缸里,同時大聲命令道:“以后開會不許吸煙,小韓把窗戶都打開?!眲⒋罂肿煨πΓ@妮子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可別小看她,也許她能推動鄉(xiāng)里的工作。其他的煙槍看見鄉(xiāng)長都沒說啥,也麻溜地把自己手中的煙滅掉。通訊員小韓把窗戶都打開,一股冷冽的清風(fēng)吹進來,空氣立馬清新起來。
周萍開始講話:“彈丸島國日本人口密集沒有資源,但卻是個世界經(jīng)濟大國,就是靠的科技工業(yè)。咱們南邊的江浙也是平原,鄉(xiāng)鎮(zhèn)人口比我們還密集,人口平均土地比我們更少,但他們卻很富,靠的是啥?是發(fā)展科技和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在座的諸位都比我年紀大,都是老兄,老兄們,咱們鄉(xiāng)不能再因循守舊渾渾噩噩過下去了,咱們必須奮起。但光靠從土里刨食那是不行的,我們必須走科技企業(yè)強鄉(xiāng)的道路。在座的各位必須八仙過海各顯其能地去招商引資,在我們鄉(xiāng)建設(shè)高科技的工業(yè)園,使我們鄉(xiāng)迅速地騰飛。今后我們的干部提升和獎金都要與此項工作掛鉤?!敝芷键c燃了自己上任的頭把火。
鄉(xiāng)財政所長劉云發(fā)話:“我有個小學(xué)的同學(xué)叫蔣大鵬,他是蔣家村本鄉(xiāng)本土的農(nóng)民,他從小就是個淘孩子,偷瓜摘棗上樹掏鳥窩下河摸魚蝦的啥都干,就是書讀不好,初中沒畢業(yè)就輟了學(xué)。十四五歲他就跟著村里的叔伯們到南方打工,廣州、深圳、東莞他打了個遍,一打就是二十多年。這小子機靈活泛很快就超過了他叔伯們,慢慢地就從一個打工仔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包工頭??磥硭谕馐菕炅舜箦X,前幾年他在村里蓋起了有高高圍墻的三層的小洋樓,那可是十里八鄉(xiāng)最漂亮的樓房。去年他回來過春節(jié),約了我們幾個同學(xué)在一起喝酒,這小子口吐狂言‘要自己建廠當老板。今天聽了書記的話,開闊了思路眼界,我覺得應(yīng)該把他拉回來在家鄉(xiāng)建廠,讓這個穿了洋裝的土老鱉也為自個兒家鄉(xiāng)建設(shè)出點力?!?/p>
周萍聞聽很是高興,忙表態(tài):“劉所長的提議很好,下去你就與你那個同學(xué)聯(lián)系?!?/p>
也是瞌睡了就有人遞來了枕頭,下午下班回到家的劉云在飯桌上聽到妻子小梅說:“我那同學(xué)的哥今天從東莞回來了,那個顯擺,到家就請客,讓他妹子帶個廚子去幫忙。哼,有啥了不起,不就是她哥在外混掙了兩個錢嘛,又不是她的錢?!闭f著還撇了撇嘴。劉云知道妻子是在嫉妒同學(xué)比她錢多,也知道妻子說的同學(xué)是在前街開飯鋪的蔣燕,也就是蔣大鵬的妹子。他顧不得妻子吃醋,忙吩咐妻子:“去把那兩瓶‘郭家老燒拿來?!惫依蠠潜究h的名酒,味正價廉,縣里鄉(xiāng)里請客都愛喝郭家老燒。
“怎么你也要去巴結(jié)他?你可是個吃皇糧的,咱又不求他帶著出去打工?!毙∶返芍泽@的眼問道。“什么巴結(jié),別說得那么難聽。我和你同學(xué)她哥不也是同學(xué)嘛,給他接個風(fēng)也是應(yīng)該的?!闭f著推開飯碗,拎著兩瓶酒出了門。
蔣家村離鄉(xiāng)里也就二里來地,劉云抬腳就到。當他進了那棟漂亮的小洋樓推開屋門時,就看到他的那個同學(xué)蔣大鵬,還有村支書、村主任和會計等一班村干部正在喝酒,他喊道:“好你個大鵬,回來也不告訴老同學(xué)一聲,喝酒也不叫我。好,我這不請自到,隨你個份子?!闭f著把兩瓶酒蹾在了桌上。幾個村干部忙站起讓座,蔣大鵬也笑道:“我準備明天就去拜訪你老兄,沒想到你狗鼻子尖,隔著幾里地還能聞到酒香??靵恚群热?。”
在南方當包工頭的蔣大鵬口袋里確實有了些錢,他是個有心的人,要不也不能從那些出來打工的同鄉(xiāng)中脫穎而出當上包工頭。近幾年來他考慮到自己年紀越來越大了,光給人家打工雖然是包工頭掙錢多,可還是個打工仔聽他人的吆喝,哪天人家一翻臉自己還是要滾蛋,這不是個長法。他暗中比較那些老板們也不比他多個鼻窟窿眼,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我蔣大鵬自己未必不能當老板,有了想法的他就把自己定位于未來的老板。以老板們?yōu)閹?,他把那些管理、生產(chǎn)、銷售等經(jīng)驗一一記在本子上,暗中學(xué)他們的一招一式,他決定自己辦個廠子當自己的老板。二十多年的打工生涯和他近幾年的留心觀察,他看中了電子元件生產(chǎn),這玩意兒只要有機械和原材料,后邊只是個熟練工而已。現(xiàn)在科技越來越發(fā)達用電子元件的廠子多了,銷路肯定是不成問題的。他心里暗暗打定主意,卷吧卷吧行李和存款,趁著就要過年打包回了家鄉(xiāng)。
幾輪酒過去,蔣大鵬向他的鄉(xiāng)黨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我想投資在縣城邊租賃塊地辦個廠,你們看咋樣?”村主任蔣超聞聽就搶著說話:“叔,太行了,到時可別忘多照顧咱蔣家人?!薄澳鞘?,親不親故鄉(xiāng)人。我回來辦廠就是想讓大伙都能掙上點錢。”劉云插話道:“我說你小子,建廠咋不在咱自己的鄉(xiāng)里,跑到縣城邊費那個事干啥?!笔Y大鵬嘲笑道:“我的大所長,你是井里的蛤蟆見識短,工廠都是圍繞著城市轉(zhuǎn),那里水電物資周轉(zhuǎn)都方便。你見哪個老板把廠建在窮鄉(xiāng)僻壤里?!币痪湓挾碌脛⒃瓢肷握f不上話。也是,高莊鄉(xiāng)離縣城有個六七十公里,被稱為這個縣有名的西伯利亞,劉云被噎得只有喝酒的份兒。還好他是鄉(xiāng)里的財政所長,村干部都把他當為財神爺,酒桌上的村主任和支書會計輪番著和他碰杯敬酒,遮住了他的尷尬。喝到熱鬧處不免又是吆五喝六地劃拳行酒令,那晚地上的酒瓶子就橫七豎八地扔了五六個。
第二天劉云一上班,就急急地去了書記辦公室,把這個事匯報給了書記。周萍說:“你怎么就只會喝酒,而不把鄉(xiāng)里的意思說清楚,咱鄉(xiāng)地里的苗咋能放在他人地里長。劉所長,你再去找你那同學(xué)告訴他,廠子建在鄉(xiāng)里水電土地都給優(yōu)惠。我告訴你劉所長,無論如何也要讓他把廠建在咱鄉(xiāng)里。如果這個廠子出了鄉(xiāng),我就把你劉后邊的所長兩個字取消了。”周萍看著劉云的額頭冒出了一層細汗,復(fù)又拍著他肩說,“老哥,幫幫我的忙,如果你能說服這個廠在咱鄉(xiāng)建成,我就提你接任退下去的王副鄉(xiāng)長的位置?!?/p>
劉云出了書記的辦公室,小眼睛骨碌碌轉(zhuǎn)了又轉(zhuǎn),他們這幾萬人的大鄉(xiāng),幾百人的鄉(xiāng)鎮(zhèn)干部,副鄉(xiāng)長可就只有那么幾個,那可是個甜饃饃,眾人誰不想吃。如能當上副鄉(xiāng)長,他這一輩子也就值了。他想出了一個計謀,那晚他與老婆在床上辦完了男歡女愛的事后,說出了書記許的愿。小梅的手在丈夫汗津津的胸上劃拉著,問道:“事成真的讓你當副鄉(xiāng)長?”“那還有假,書記說了‘誰招商引資多誰就上,這是論功行賞。”小梅是鄉(xiāng)中心小學(xué)的老師,她想起同樣是老師的副鄉(xiāng)長老婆周麗,課教的沒她好,可每次年終獎都是一等獎,校長教導(dǎo)主任見她都笑容可掬。幾個同事在一起拉閑嗑,更是頤指氣使顯出一副官太太的氣勢。她和其他同事雖然看不慣周麗的做派,但她心底還是暗暗地羨慕。如今丈夫也有了當副鄉(xiāng)長的機會,她義不容辭一定要幫丈夫這個忙。劉云看見妻子點頭同意了,又附耳交代了一番話。
次日小梅一下課就直奔了前街蔣燕的飯鋪。兩個女人躲進了一個小隔間,關(guān)著門嘰嘰咕咕足足說了一個多小時。當晚蔣燕就去了哥哥家。
蔣大鵬從縣里考察剛回來,他被縣周邊的地價嚇住了??h城如今在擴建,縣城周邊的地價嗖嗖地飛漲了上去,那里的每畝地如今要價都在近百萬元。這嚴重影響他后期建廠、買設(shè)備、招工人的資金。他猶豫了,這個老板看來還是不要當了。
妹妹到來一開口,他就聞到了新的商機。妹妹沒有這個心眼,這一定是鄉(xiāng)里的意思。他問:“妹呀,這是誰叫你來的?”蔣燕毫不隱瞞地說了出來。他點起了一支煙,噴云吐霧地思索著,半晌他向妹妹交代著:“好吧,明天你叫我那同學(xué)去你那,我跟他好好喝幾杯?!?/p>
劉云蔣大鵬這兩個老同學(xué)在蔣燕飯鋪的小隔間里又相聚了。兩人點上煙斟滿酒,邊吸邊喝地聊了起來,一番閑話伴著幾支煙燃盡幾杯酒喝干,談到了正題。蔣大鵬透過煙霧繚繞看著老同學(xué),嘆著氣說:“哎呀,你咋不早說,這可咋好,我已經(jīng)在那邊相中了一塊地與他們都談好了,就等著交錢蓋房了。”劉云噴出一股濃濃的煙霧,詭譎地一笑:“你小子又在蒙我吧,去一次縣城就能談好?聽說縣城邊的地價可貴的上了天?!笔Y大鵬看著眼前這位知根知底的老同學(xué),臉皮紅了紅訕訕地笑了:“你小子還是那么鬼,啥都瞞不住你。是的,我和那邊剛接觸,正在談地價?!眲⒃仆菩闹酶沟卣f:“兄弟你傻呀,你那錢也不是大水漂來的。在縣城邊建一個廠,放在咱自家鄉(xiāng)里能建兩個?!睆?fù)又拍著胸脯說:“兄弟你如果要在自家鄉(xiāng)里辦廠,我一定讓鄉(xiāng)里給你最大的優(yōu)惠?!薄罢娴模俊眲⒃瓶粗Y大鵬不相信地睨著眼看向他,劉云生氣了:“我好歹是鄉(xiāng)里管財政的所長,這點事還能說了不算,你就放心吧?!笔Y大鵬“呵呵”笑道:“不是我小瞧你,等真正到了買地、建廠、蓋房時恐怕你還真的是說了不算,那要老大點頭才行。”劉云與蔣大鵬碰了一杯后,說:“好,我就叫書記給你回話?!?/p>
第二天晚上,書記周萍和鄉(xiāng)長劉大奎拉著高莊村的村干部約見了蔣大鵬。書記拍板以7萬元的價格出讓給蔣大鵬一畝鄉(xiāng)所在地高莊村的土地,條件是必須招一批高莊村的年輕人進廠,鄉(xiāng)里幫著辦一切手續(xù)。高莊村的干部和蔣大鵬都同意,協(xié)議就簽了下來,周萍一只手按在了蔣大鵬的手上說:“老哥,我們鄉(xiāng)的工業(yè)發(fā)展就要靠你這個帶頭人了。我是個急性子,你看這樣行不行,這個月咱就開工建廠。你忙著廠里的事,我和鄉(xiāng)長幫你跑手續(xù)?!笔Y大鵬激動了:“書記,我也不叫你書記了,就叫你妹子吧。妹子這樣看得起我。好,我明天就找人建廠?!?/p>
簽約后周萍書記和鄉(xiāng)長劉大奎走在回鄉(xiāng)政府大院的路上,劉大奎不無擔(dān)心地說:“周書記,這一畝地的歸屬土地證咱鄉(xiāng)土地所可是辦不下來,那要有縣里國土局批。聽說那國土局里的人可大著呢,可是不太好說話呀?!敝芷肌翱┛钡匦Τ隽寺?,說:“我說老哥,只要他開工,就開始為咱鄉(xiāng)建設(shè)出力,就稅納到咱鄉(xiāng)里。以后的事總會有辦法?!闭f完往自己的寢室走去。瞧著書記的背影,劉大奎心里暗道,這妮子鬼心眼咋就這么多,自己真是不如她。
第二天蔣大鵬就找了施工隊,不出一個月,在一掛長長的鞭炮聲后,鯤鵬電子元件廠正式動工了。在高莊前街開飯鋪的蔣燕,初中畢業(yè)待在家兩年的閨女進了鄉(xiāng)財政所,她的兒子孬蛋也跟著舅舅成了廠里的工人。廠里為了迎來送往壯門面,蔣大鵬花了二十多萬買輛面包車,他讓孬蛋學(xué)駕駛考了個駕照,給他當了個專職司機,既拉他又拉貨。
廠房在高莊鄉(xiāng)政府所在地東邊拔地而起。營業(yè)證工商證等也都逐漸辦了下來。但土地使用證一時卻沒有辦下來。劉云傳來了書記的話,“你只管干起來,土地使用證以后再說。在咱鄉(xiāng)的一畝三分地我看誰還能把咱咋樣。”過了年,蔣大鵬投資150萬元的鯤鵬電子元件廠投產(chǎn)了,果然縣里的土地局沒來人找麻煩。
開工還沒一個月,合作銀行鄉(xiāng)里的信貸員找上了門請蔣大鵬喝酒。酒酣耳熱間信貸員主動向他貸款,信貸員拍著胸脯說:“大哥,我這手頭有兩三萬流動的資金,你先用著?”蔣大鵬考慮著還貸的利息,笑笑和信貸員碰了一杯,說:“老弟,我現(xiàn)在還不缺錢,等我需要的時候再找你。”
奔波
鯤鵬電子元件廠生產(chǎn)的產(chǎn)品是家電必不可少的配件,蔣大鵬在南方打工時就知道江浙一帶有很多生產(chǎn)家電的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這些廠家需要大批鯤鵬電子元件廠生產(chǎn)的配件,他辦廠定位瞄的就是這些企業(yè)。蔣大鵬進的機器是好機器,用的又是些家鄉(xiāng)人,他開給家鄉(xiāng)人的工錢比南方低,又有鄉(xiāng)里的各項優(yōu)惠政策,他的產(chǎn)品自然就物美價廉,他不愁銷路。生產(chǎn)很快就轉(zhuǎn)入了正軌,蔣大鵬就開始把精力轉(zhuǎn)向了銷售上。他拎著個黑包裝著合同,讓孬蛋開著車帶了一箱廠里生產(chǎn)的配件就跨過了長江。他和孬蛋在江浙各個鄉(xiāng)鎮(zhèn)沒明沒黑地轉(zhuǎn)悠,逢家電企業(yè)不論大小他是必進。他請這些廠家的供銷經(jīng)理們吃飯喝酒,但這些經(jīng)理們酒桌上稱兄道弟,拍著胸脯好似兩肋插刀一副江湖義氣的樣子??删谱泔堬柡笠荒ㄗ炀投加肿兞俗炷槪弥麖S生產(chǎn)的樣品嗤之以鼻,他們不相信他這個長江北偏僻農(nóng)村小小的新建廠,生產(chǎn)的配件會好過他們用的老廠的質(zhì)量。他們要么一口拒絕,要么就訂那么一點點,就這好像還是給了他好大的施舍。幾個月下來,蔣大鵬和孬蛋竟沒推銷出多少訂單。
夜晚,路邊的雞毛旅店中,孬蛋用開水給甥舅倆各自泡了一碗方便面端到小桌上。蔣大鵬打開了一袋從超市買來的鳳爪,拿出從家鄉(xiāng)帶來的“郭家老燒”,用牙撬開瓶蓋倒在了桌上的兩個茶杯里:“孬蛋,來喝杯解解乏。”孬蛋:“哎”了一聲端起杯子與舅碰了一下,“吱溜”就灌進喉嚨里一大口,蔣大鵬也抿了一口。跑了一天的甥舅倆都快餓暈了,就著鳳爪和郭家老燒甥舅倆碗中的方便面很快就一掃而空,酒也見了瓶底。孬蛋把最后一滴酒倒進喉嚨里后,不免有些沮喪地唉聲嘆氣道:“舅,這些人不識咱這金鑲玉,可咋辦?”蔣大鵬一瞪眼:“我都給你說過多少回了,咱辦事時叫廠長。你怎么就沒記性。”“好、好,我的舅舅廠長,這不是沒有外人嗎。廠長,你說這些小鬼可惡不,好酒好菜吃喝著時大包大攬,一抬屁股就不認賬了?!笔Y大鵬聽著外甥的話,不禁心有所動,是啊,這些廠家都有固定的供貨渠道,對他這個北方的新廠總是有些不大托底。小鬼也怕進錯了貨閻王砸了他的飯碗。想到此,蔣大鵬一拍桌子說出了聲:“哼,小鬼難纏,咱不如就去見閻王。”孬蛋睜大眼睛看著蔣大鵬,驚異地問道:“舅,你是不是喝多了?見什么閻王!”蔣大鵬“呵呵”笑道:“孬蛋啊,甭看這些供銷經(jīng)理們在咱面前耀武揚威的,其實他們也只是個打工的。咱們明天再出去繞開他們,找那真正能做主的老板談生意。哼,只要老板認定咱們的產(chǎn)品質(zhì)優(yōu)價廉,老板會為了自家的企業(yè)買咱的產(chǎn)品。”“實在是高。這樣竟推出了產(chǎn)品,又減少了中間的回扣。”孬蛋對著舅舅蹺起了大拇指。
第二天,他們的車開進了一家叫宏光節(jié)能燈的廠里。蔣大鵬命孬蛋拿了一包配件,兩人直接就奔了廠長辦公室而去。蔣大鵬輕輕地叩響了廠長辦公室的門,屋里頓時響起了窸窣的聲音,半晌門打開,一個穿著時髦的年輕女子走了出來,蔣大鵬不由扭頭多看了一眼這個女子。屋里響起一個粗啦啦的嗓音:“進來?!笔Y大鵬和孬蛋忙進了屋,不大的辦公室里老板臺后邊立著個粗壯的男人,男人五十來歲,他就是宏光廠的廠長胡建成。
宏光廠是個家族企業(yè),胡建成是個創(chuàng)業(yè)的主,這家廠子就是他一手拉扯成長起來的。如今他家的產(chǎn)品已暢銷大江南北,甚至出口東南亞、東歐各國,生產(chǎn)頗具規(guī)模。胡廠長看著面前的兩人笑道:“哦,我還以為又是廠里的那幫小混蛋。原來是客人,失禮了。坐下說。”又沖著門外喊道:“小鞠,給客人們倒茶?!蹦莻€年輕女子又走了回來,給二人倒了茶水后又走了出去。這次蔣大鵬看清了,這個姑娘是個靚麗的年輕女孩。
胡廠長瞇著笑眼問道:“是訂貨嗎?要多少?”蔣大鵬忙躬身道:“廠長,我是鯤鵬電子元件廠的,我們廠的產(chǎn)品價廉物優(yōu),正是貴廠需要的。”說著忙示意孬蛋把產(chǎn)品拿了出來,雙手送到了胡廠長的老板臺上。胡廠長斜睨了他們一眼,頓時收起了笑容,用手指拈起一個元件看了看問道:“啥價?”蔣大鵬說了個價。胡廠長略有所思:“倒是比別的廠家便宜點,可鯤鵬廠沒聽說過呀,這質(zhì)量靠得住嗎?”“那你先試用一下,質(zhì)量不好我分文不要?!薄澳呛冒桑确胚@兒,質(zhì)量好我會通知你們的?!闭f著胡廠長站了起來??吹揭涂偷暮鷱S長,蔣大鵬和孬蛋只好把元件留下告辭出了門。
甥舅倆回到了小旅店,孬蛋問舅舅道:“他會用咱這產(chǎn)品嗎?”蔣大鵬眉頭皺皺說:“看樣子那老小子不相信咱,咱不能坐以待斃,要主動出擊。孬蛋,你快去打聽一下那個女孩的情況?!薄澳膫€女孩?”“你真是個呆瓜,眼睜著是出氣的?就是給咱倒水的那個漂亮女子。”孬蛋搔了搔頭皮恍然大悟,道:“哎呀,舅舅你老人家的眼賊尖,你說的就是與廠長起膩的那個姑娘呀。我明白了?!必把杆俪隽诵÷玫?,向著宏光廠走去。傍黑,孬蛋回來把他打聽到的情況向舅舅做了匯報,那個給他們倒水的女孩是剛畢業(yè)的大學(xué)生叫鞠敏,進廠才三個月,是廠長的秘書。蔣大鵬聽了孬蛋的匯報,心中有了主意,這剛工作的女子眼皮淺,這新寵不久的女子又是老板的最愛。就從她這里下手,十有八九能成功。他吩咐孬蛋趕緊去附近市里買條水晶項鏈,明天想法把鞠秘書約出來。
第二天的中午,蔣大鵬和孬蛋在鎮(zhèn)上最好的飯店聽雨樓宴請了鞠秘書。一入席蔣大鵬就示意孬蛋把水晶項鏈獻了上去。水晶項鏈在燈光的照射下反射出璀璨的七彩光,姑娘接過了水晶項鏈,只是掃了眼閃爍的水晶項鏈又放回了桌上,笑盈盈地看著甥舅倆,說:“無功不受祿,你們一定是有事求我?guī)兔ΑUf說,看我能不能幫上忙。”姑娘的話里有話,蔣大鵬不免有些尷尬,瞧不出這丫頭還真是洞庭湖的麻雀,雖小卻見過大風(fēng)浪。孬蛋見狀忙招呼:“喝酒、喝酒?!币贿呎f著,一邊站起給舅舅和姑娘面前的酒盅斟滿,舉起杯來說:“我先干?!币谎霾币恢丫乒噙M了喉嚨。姑娘端起杯子只是在嘴邊抿了抿,蔣大鵬連忙給姑娘面前的碟子里夾了筷子菜:“快吃點菜,壓壓酒,咱們邊吃邊說?!笔Y大鵬和孬蛋連干了三盅,姑娘面前的酒盅里的酒也下去了小一半,氣氛逐漸融洽起來。蔣大鵬借著酒蓋臉不由地贊嘆起胡廠長真有福,有位這么年輕漂亮、能干的秘書。他懊惱地說,自家廠里就缺少像她這樣的人才。姑娘靜靜地聽著他說,手中的筷子淺淺地夾著面前的菜,放在嘴里輕輕地咀嚼,不發(fā)一言。孬蛋不由插話道:“廠長,你老是說咱廠缺人才,那不如你聘任鞠秘書到咱廠干?!闭f著又轉(zhuǎn)向姑娘說:“鞠姐,你不如就辭了職,跟著我們廠長干,我們廠長開的薪酬保準比你現(xiàn)在的高?!笔Y大鵬抬手拍在了孬蛋后腦勺上:“胡說,我怎能挖別人的墻腳?!甭砸凰妓?,又一拍自己的腦門說:“不過鞠秘書人才難得,不如我聘你為我廠顧問。你不用上班,只需適時給我們的產(chǎn)品提些改進建議就成?!惫媚镄表怂麄円谎蹎柕溃骸安簧习嘀惶峤ㄗh也開工錢嗎?”“當然,顧問嗎,薪酬就按我廠的副廠級的職務(wù)發(fā)放?!闭f著就從隨身帶的包里取出一沓錢遞給姑娘:“這是第一個月的薪酬?!?
姑娘的手掂了掂那沓錢放在了桌上的水晶項鏈旁,又斜睨了蔣大鵬一眼,這老家伙終于露出了馬腳,嘴上卻嬉笑道:“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當你們的顧問了,但我不能按月領(lǐng)工資。你要一次付清我一年的薪酬?!笔Y大鵬咝地吸了口氣,暗道:這丫頭心眼鬼著呢。嘴上卻立馬答應(yīng)了下來:“對,咱們按年薪付酬,不過我身邊沒帶那么多錢。鞠秘書,你把你的銀行卡號告訴我,我打電話回去就讓他們把錢給你打到卡里?!惫媚镞@次真笑了,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她站了起來拿過酒瓶把三個酒盅斟滿,舉起自己的酒盅,說:“老板好爽快,小妹敬你一杯?!笔Y大鵬和孬蛋也忙站起舉起酒盅,“叮當”三個酒盅碰在了一起。姑娘這一次也是一仰脖干盡了酒盅里的酒。
結(jié)束了飯局,姑娘順手就把桌上的錢款和水晶項鏈劃拉進了隨身的包里。有錢就是好辦事,在第三天頭上蔣大鵬就接到了鞠顧問的電話,說在她的催促下,質(zhì)檢科已經(jīng)檢驗過了他送來的產(chǎn)品,產(chǎn)品優(yōu)良。老板已同意進他的貨,請他們速來簽訂供貨協(xié)訂。蔣大鵬高興地拉著孬蛋立即前往宏光廠。還是那間辦公室,還是鞠秘書給他們沖上了茶,胡老板笑瞇瞇地在老板臺后邊看著他,吩咐著鞠秘書把自家打印的合同拿來遞給坐在沙發(fā)上的蔣大鵬。交接的時候四目相交,蔣大鵬滿是感激的眼神,鞠秘書彎彎月牙的眼神里帶著一種笑,那是邀功的笑,我的這顧問費不是白拿的吧。
蔣大鵬把合同書細細地看了一遍,合同簽訂的是一年的供貨量,每月必須到貨的數(shù)量。價格上胡老板又壓下了一分,但量大,蔣大鵬心里合計了一番這生意還是有賺頭,他提起了筆。胡老板在老板臺后邊笑道:“你可要把條款看仔細些,必須按時到貨,貨到款到,白字黑字違約可是要罰款的?!笔Y大鵬拍著胸說:“咱講的就是個誠信,如違約就按合同辦?!笔Y大鵬心里是有算計的,訂貨量雖然大,但他當時廠房就建得多,只要擠擠再添一批機器不成問題,工人好招。他在合同上簽上了自己的名字,并拿出廠里的印章蓋了上去,胡老板也簽了字蓋了章。
各自收好合同,胡老板握住了蔣大鵬的手說:“從今后咱就是朋友了,走,咱喝酒去。小鞠,你去通知食堂我有客人。我的這個食堂有個大廚,是二級廚師,我請你嘗嘗他的手藝。”鞠秘書按老板吩咐出門去食堂安排酒席。瞧著走出門的鞠秘書胡老板走出了老板臺,他親密地摟著蔣大鵬,附耳低聲道:“我這秘書不錯吧?”蔣大鵬渾身一凜,扭臉看向胡老板,胡老板正笑瞇瞇地看著他,那笑里透著一絲狡黠。原來這老狐貍啥都知道。胡老板哈哈笑道:“老弟咱都是這樣走過來的,不說了,走,喝酒去。”說著挽著蔣大鵬出了辦公室。
王副科長
有了銷路,蔣大鵬馬不停蹄地趕回了廠里。他的事更多了,他要再進新機器、再進新工人擴大生產(chǎn)。但他前一段蓋廠房、進機器、招工人、進原料干得太猛,他手頭的資金已經(jīng)告罄,他決定到銀行貸款。他計算過,按現(xiàn)在這個勢頭只要機器到貨,年底還貸是不成問題的,而且還略有盈利。還完貸款,第二年再生產(chǎn)獲的利就是純利了。
蔣大鵬想起自己初建廠時,銀行的信貸員送上門來要給他貸款,他沒要。自己這次真要貸款了,那信貸員知道了還不樂得屁顛屁顛跑來忙前忙后。但等他真正跑貸款時,他才知道銀行的那錢也并不是那么好貸。這次是他請了鄉(xiāng)里的信貸員喝酒,信貸員接了他的電話倒是受寵若驚高興而來,幾杯碰過,信貸員聽他說要貸個七八十萬的款,不由搖頭:“大哥我只有兩萬的權(quán)限,這么多恐怕要找我們的頭兒。”他找到了信貸部的經(jīng)理,經(jīng)理審查了他的貸款數(shù)額和資質(zhì)手續(xù),咂著嘴告訴他:“你是為你的企業(yè)貸款,你要拿你企業(yè)的土地使用證來做抵押。這是規(guī)矩誰也不敢越雷池一步。”
出了銀行的蔣大鵬急了,他慌慌地去找老同學(xué)劉云,劉云帶著他去找了鄉(xiāng)土地所。土地所長大老劉倒是挺客氣,可他的權(quán)限只是批農(nóng)民的宅基地,企業(yè)用地那是要縣土地局批的。劉云又領(lǐng)著他找到了周萍書記。周萍書記立即寫了證明材料蓋上了鄉(xiāng)里的公章。蔣大鵬讓孬蛋開車拉著他當天就去了縣城,大廳的工作人員一看證明材料就說,還要村里土地使用的證明。他馬不停蹄又趕回鄉(xiāng)里,找到了廠所在的村委會。原來當初建廠他忽略了村委,沒有單獨請村里干部在一起喝酒,村里的干部正惱著他的眼皮高,村主任見了他皮笑肉不笑地撓著頭皮,說:“這拿公章的書記去了城里他兒子那里了,沒公章這證明開了也沒用?!笔Y大鵬只好讓孬蛋開著車,拉著他和村主任再次返回了縣城,在縣城的鴻賓大酒樓請了村主任和村支書一家。酒席中村支書答應(yīng)蓋章,但又說公章還在村里的家中。村支書讓蔣大鵬先回家,自己明天就回去給他蓋章。
蔣大鵬回了廠一等就是兩天,他急了,他派孬蛋開車去縣城專門接回了支書。進了村下了車的支書先去了村部,蔣大鵬聞訊立馬匆匆地趕到了村部。支書笑盈盈地說:“老蔣啊,你到了我們村辦企業(yè),安排了不少我們村的子弟,我和主任都非常感謝你??晌乙恢痹趦鹤幽莾鹤。垡矝]能咋見面不是,不好意思也沒給你接過風(fēng),太對不住你了。今天正好,我和我們村的班子補辦個接風(fēng)洗塵酒?!闭f著就吩咐村主任去通知村會計、婦女主任、治保主任和各村民小組長一起來陪同,支書要在鎮(zhèn)上大上海酒樓宴請貴賓蔣老板。酒宴熱熱鬧鬧開了兩大桌,當然,最后結(jié)賬的是蔣大鵬。
蔣大鵬再次去了縣國土局,大廳的工作人員把他推到了行政許可服務(wù)科,行政許可服務(wù)科看過鄉(xiāng)村的證明又把他推到了耕地保護科,耕地保護科又把他推到了土地利用管理科……這樣一轉(zhuǎn)磨一個月很快就過去了。他的生產(chǎn)額沒有達到宏光廠的需求,好歹還有些過去的存貨,勉強應(yīng)付了過去。一個月轉(zhuǎn)磨磨把蔣大鵬轉(zhuǎn)得暈頭轉(zhuǎn)向,他再次去了鄉(xiāng)政府找到了周萍書記。他愁眉苦臉地向周萍書記訴苦道:“周書記,這土地證辦不下來貸不了款,我進不了新機器生產(chǎn)上不去,我就要被罰款,我的這廠子就只好關(guān)門了?!敝芷紩浡犞脑V苦也急了,這是她到鄉(xiāng)里打的第一炮,萬萬不可打成啞炮。她答應(yīng)蔣大鵬一起去找縣國土局的局長,周萍和縣國土局局長是市黨校的同學(xué)。第二天周萍安排完工作,就帶著等候多時的蔣大鵬坐著鯤鵬廠里的車一起去了縣國土局。進了縣國土局,在辦公大樓下周萍吩咐蔣大鵬和孬蛋等在下邊,她獨自進了大樓。周萍當縣委辦公室副主任時,縣里的各單位她曾跑了個遍,縣國土局的大樓她更是熟門熟路,她徑直登上了二樓推開了局長辦公室的門。對不敲門而進的來人局長正要發(fā)怒,一看進來的是老同學(xué)周萍,不由笑道:“我當是誰呢,原來是周主任?!敝芷紜舌恋溃骸拔业暮么蟾缯婀倭?,小妹早已被貶出縣城,到高莊鄉(xiāng)任職了。”局長拍著腦門道:“老了老了,真是忘事多,我想起來了,咱縣的花木蘭又進步了,高升到高莊鄉(xiāng)當書記去了。嘿,這是縣里重視你,你要是把高莊鄉(xiāng)搞上去,回來就是副縣長或縣委副書記了。到那時老哥還需要你多提攜呢。”“我的好大哥,你就別挖苦我了。我那兩下子老哥你還不知道,干好個鄉(xiāng)黨委書記就頂天了?!本珠L邊讓座邊倒水,周萍上前熱情地拉著局長的手說:“我說老哥你看看幾點,我早都餓得前胸貼后背了,今天你無論如何要管我一頓飯?!本珠L也笑道:“嘿,花木蘭來了我豈能不接待?!?
蔣大鵬和孬蛋一直盯著辦公樓的出口,周萍書記和一個胖如彌勒佛的男人一出現(xiàn)在辦公樓門口,蔣大鵬就急命孬蛋開車迎了上去。車“吱”的一聲停在了兩人旁邊。周萍看著停在身邊的車,笑道:“大局長今天屈駕就坐我的車吧?!闭f著拉開面包車的車門請局長坐了進去。車子啟動了,周萍書記介紹著前邊副駕的蔣大鵬:“我們鄉(xiāng)的農(nóng)民企業(yè)家蔣大鵬?!笔Y大鵬忙扭臉賠出了一個笑臉說:“還請局長今后多多關(guān)照?!本珠L笑瞇瞇道:“談不上關(guān)照,今天你是和小周一起來的,就也是我的客人?!本珠L說著在車里指揮著孬蛋前行的路線,車子順著大道出了縣城又七拐八彎停在了一處翠竹蔭深的小院旁。門旁高挑著一古色古香的酒幌子“竹蓀酒家”。進了院門,石徑的小路曲曲彎彎穿行在竹林中,路上有小橋,橋下流水潺潺。蔣大鵬看著前面步履輕捷的局長和書記,不由感嘆,縣里還有這么幽靜清雅的好去處。
酒菜一上桌蔣大鵬就忙著斟酒,他敬了局長敬書記。這原漿酒入口就是滑爽,蔣大鵬不覺間就敬了三盅,他借著酒蓋臉向局長提出了申請。局長瞧了眼旁邊的周萍“呵呵”笑道:“我就知道小周書記你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果然你要難為我了。你那可是先用地后審批先斬后奏,不合規(guī)定呀?!敝芷家残Φ溃骸拔覀兏咔f是個貧困鄉(xiāng),我不是急于想建個廠子改變一下面貌嗎。這事是辦的有些唐突,這不來求你幫忙嘛?!迸志珠L思索片刻斜睨著蔣大鵬嘆口氣,說:“唉,看在小周書記的面子上,明天你去局里我安排人給你辦了吧?!敝芷歼B忙說:“老蔣你還不快感謝局長?!笔Y大鵬又敬了局長三盅。飯后局長作勢要結(jié)賬,蔣大鵬趕快把賬結(jié)了。第二天,蔣大鵬去找局長。接待他的秘書告訴他,局長昨天接到緊急電話,一早就去市里開會去了。蔣大鵬問道:“啥時回來?”“一個星期后吧?!卑脨赖氖Y大鵬只好打道回府。等一個星期后再去,局長又到省里開會了。
廠里的事千頭萬緒蔣大鵬放心不下,他不可能天天去國土局盯著局長回來,于是他安排孬蛋隔天進趟縣城瞧瞧局長回來沒。孬蛋一連跑了七八趟縣城,坐鎮(zhèn)廠里的蔣大鵬坐臥不安,他焦心地盼著局長早點回來。終于十幾天后,孬蛋從縣城打來電話說:“局長回來了!舅舅要不要我趕回去接你?”“接個屁!等你趕回來接我,那黃瓜菜都涼透了。你在那給我盯著,我這就過去?!笔Y大鵬早已急不可耐,他招呼了會計騎著摩托車帶著他出廠直奔鎮(zhèn)上,坐上了鎮(zhèn)上直通縣城的城鄉(xiāng)公交駛往了縣城。蔣大鵬敲開了局長辦公室的門,坐在老板臺后邊的局長看著進門的蔣大鵬,問道:“老鄉(xiāng)有啥事?”看來局長早把他忘到了九霄云外,蔣大鵬忙賠著笑臉,說:“局長,我是上個月跟著我們周書記找你的鯤鵬電子元件廠的蔣大鵬,還是那個事,請你批一下土地使用證的事?!本珠L好像想了起來:“哦、哦,你看事太多我都有點忙忘了,你怎么不早點來找我?”蔣大鵬哪敢說,找了你好多趟,他忙自我檢討,說:“廠里有點事絆住了腿,這不一有空閑就趕來了,這事還請局長費心幫幫忙。”局長皺起了眉,嘆了口氣說:“不是我說你們,你們雖然辦了廠當了企業(yè)家,可還是農(nóng)民習(xí)氣改不掉,不知道抓緊時間。好了,我安排人給你把事辦了。”說著抓起桌上的電話撥了個號碼,“王副科長,你來一下?!?/p>
門開了,進來個瘦高個五十來歲年齡的男人。一進屋男人就謙恭地問:“局長,啥事?”局長一指蔣大鵬:“王副科長,這位是小周那個高莊鄉(xiāng)的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家,他的事你幫著辦一下。告訴你,他一個農(nóng)村人辦企業(yè)不容易,你們一定抓緊時間給他辦好?!蓖醺笨崎L忙點頭,局長又轉(zhuǎn)臉對著蔣大鵬說,“這是我們局的土地管理科的王副科長,辦事特別牢靠,你的事就由他幫你辦理了。”蔣大鵬瞄了一眼墻上的掛鐘,掛鐘上的長短針都快指到十二那個數(shù)字上了,蔣大鵬忙邀請局長一起去吃個飯。局長臉笑得燦爛,連忙擺手:“謝謝,我還有點事沒辦完,你先跟王副科長去吧。”說完不再理他們,垂下頭眼睛盯在了桌上翻開的文件上,手中的筆在上面不時寫著什么。蔣大鵬識趣地忙和王副科長退出了局長的辦公室。蔣大鵬跟著王副科長出了局長的辦公室后,感嘆地說:“局長真忙呀,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王科長你看這一到中午飯點了,賞臉咱們一起吃個便飯?!蓖醺笨崎L心里暗道:你這個土鱉,局長能是你請動的?嘴上卻說:“也好,我叫上幾個同事,以后你的事跑腿全靠他們了?!?/p>
王副科長一聲招呼,呼啦啦立馬跟上了五六個同事,在不遠的麗珠酒家要了個包間。那頓飯吃到下午上班的時間。大家酒都喝多了,事情自然沒能辦成。蔣大鵬和孬蛋不走了,他們住進了縣城的小旅店,他們第二天一早就趕往了土地局,他們在土地局門口截住了一手拿著根油條一手端著杯豆?jié){,腋下還夾著公文包的邊吃喝邊走的王副科長。王副科長一見他們,急三忙四地把油條豆?jié){送下了肚,然后熱情地把他們讓進了土地管理科的辦公室。辦公室里的小邵姑娘比王副科長到的早,此時正在擦抹桌椅,小邵是新來的大學(xué)生。王副科長把蔣大鵬和孬蛋讓進沙發(fā)里坐下,接著又是倒水又是遞煙,一通忙活后坐在了蔣大鵬對面,讓他把材料遞了過來。王副科長接過材料草草地翻了一遍,說:“老蔣啊,你這可是違規(guī)辦理。這樣吧,你們先回去,我和科里的同志先審核一下,有結(jié)果我立即通知你?!笔Y大鵬和孬蛋千恩萬謝地出了土地管理科的辦公室??粗叱鑫莸氖Y大鵬和孬蛋,早已收拾好坐在了自己電腦桌前的小邵,那臉從電腦后伸了出來,主動請纓道:“科長,把材料給我吧,我這就給他們辦?!蓖醺笨崎L坐回了自己的辦公桌前,把材料看了又看思索了片刻隨手扔進了打開的抽屜里,笑道:“他們鄉(xiāng)里牽走了驢讓我們拔橛,天下哪有這樣便宜的事。哼,這個土老鱉,沒出一點血就想辦好證,都這么容易還要我們干啥?!毙∩鬯α艘幌履X后的馬尾辮,笑道:“呀,科長真是個老狐貍。”小邵是個聰明討人喜歡的女孩,她來科里幾個月就和同志們混熟了,不管大小都能開上玩笑,王副科長也喜歡這個活潑的姑娘:“是副科長,小邵你以后要注意稱呼啊?!蓖醺笨崎L糾正著小邵的稱呼?!鞍パ?,瞧咱科長的認真勁兒。咱這科不是沒正科長嗎,我看局長也信任你,你早晚是科長,我只是提前了一些?!蓖醺笨崎L嘴上更正著小邵的稱呼,心里卻是甜滋滋的。
蔣大鵬連著跑了一個多月,那土地使用證就是辦不下來。前天去,說材料已轉(zhuǎn)到耕地保護科;今天去,又說材料已到了政策法規(guī)科;再去,又到了地籍測繪管理科……總之每次見了王副科長,王副科長都熱情如老朋友般的招呼他,但那材料都在外邊轉(zhuǎn)。王副科長又總是命小邵陪著他,自己急三忙四地出了門,說是到其他科室?guī)退叽僮ゾo時間辦理。而每次又都忙到快中午吃飯時才返回自己的辦公室,連稱著:“不好意思……”或說,那科的科長不在家,或說管印章的同志出門辦事了。有時甚至拉著其他科室的同志回到自己的辦公室,當著蔣大鵬的面還在催促趕快給農(nóng)民兄弟辦理,此時的王副科長有時顯得比蔣大鵬還要著急。旁邊的小邵趕緊給蔣大鵬丟了個眼色,悄聲說:“老蔣,你看我們科長為你這事把其他科的人都拉來了。我們科長也為難呢?!庇谑牵质浅燥埡染?。一個多月下來,國土局周圍的酒家飯店吃了個遍。
高莊鄉(xiāng)離縣城六七十公里,為了辦手續(xù)他有時一天要往返兩趟??h國土局的看門老保安與他熟悉后,笑著打趣他說:“老蔣,你這天天就跟上班一樣,比我們工作人員來得還勤!”可是就是這樣,土地證還是辦不下來。
又一個月過去了,蔣大鵬光吃飯喝酒就花去了好幾萬。
因貸不來款進不來新設(shè)備,產(chǎn)量也就達不到宏光廠所需的訂量,而廠里的積貨也用完了。這個月發(fā)的貨不夠,宏光廠的胡老板來電話說耽誤了他們的生產(chǎn),催要按合同定下的罰款。孬蛋生氣地說:“舅,咱不給他罰款,他能怎地咱?大不了不跟他來往了。”蔣大鵬瞪了孬蛋一眼:“胡說,咱不能丟了宏光廠這個大生意伙伴,這是咱自己沒干好。你去給會計說給他們劃撥罰款?!笔Y大鵬咬著牙認了這罰款。
蔣大鵬又去找局長,局長仍在外開會。他只好又去找周書記,也是連撲了幾次空,周萍書記現(xiàn)在又把重點放在了鄉(xiāng)里最西邊的那片坡嶺地的果樹改造上,她一頭扎進了那邊的幾個村子已經(jīng)有一個多月沒回鄉(xiāng)里了。蔣大鵬真的急了,他又一次找到了王副科長,開門見山地說: “王科長,這事能辦就給辦,不能辦早點說明白,這樣拖得我們太難受!”王副科長笑著回答道:“能辦,能辦。不過咱這是機關(guān),講的是規(guī)章制度,缺一項手續(xù)和印章就得想辦法?!鄙a(chǎn)不等人,蔣大鵬真的無奈了,他找了放高利貸的劉大頭咬牙借了50萬元高利貸,進了新機器招了新工人。生產(chǎn)進入了規(guī)模,一個月下來,他的產(chǎn)量達到了宏光廠的需要。但蔣大鵬卻被高利貸的利息壓得喘不過氣來,蔣大鵬現(xiàn)在成了賠本賺吆喝。這樣干下去用不了到年底,他就會賠得凈蛋光關(guān)門大吉了。
有希望了
縣委組織部的副部長帶著考核組來到了高莊鄉(xiāng),他們與鄉(xiāng)里的干部逐個談了話,重點了解鄉(xiāng)財政所長劉云的工作業(yè)績。考核組走了,周萍書記又專門找他談了話,鄉(xiāng)里紛紛傳言劉云就要當副鄉(xiāng)長了,只等著走一下下屆的選舉過程了。劉云這一段心情大好,想著如果自己真當上了副鄉(xiāng)長,那全靠了老同學(xué)蔣大鵬的捧場。如果沒有蔣大鵬把廠子辦在高莊鄉(xiāng),他就不可能再進一步。他知恩圖報,晚上拎著兩瓶郭家老燒又登了蔣大鵬的家門。蔣大鵬瞧著老同學(xué)拎著酒到來,吩咐老婆炒了幾個菜端上了桌。兩人干了幾盅后,興高采烈的劉所長發(fā)現(xiàn)對面的蔣大鵬蔫蔫的愁眉不展打不起一點精神,不由問道:“我說你小子,錢都賺大發(fā)了咋還這慫樣。”蔣大鵬“唉”的一聲長長嘆了口氣說:“你小子可把我坑苦了。”“咦,你咋把我這好心當成了驢肝肺,我?guī)湍憬◤S光地皮費你就省老鼻子錢了。”“別提地皮的事,提起來我就心煩?!薄罢厥??說來給老同學(xué)聽聽。”
蔣大鵬于是把銀行貸款需要土地使用證,而跑土地局數(shù)月也辦不下來土地證的事原原本本告訴了老同學(xué)。劉云聽后“哈哈”地笑出了聲:“我說你還是老江湖,這點小事還難為住你了?”說著附耳過去你應(yīng)該這樣這樣這樣。蔣大鵬聽后一拍額頭:“我咋這么傻,明天我就進城?!?/p>
進了城的蔣大鵬派孬蛋打探好王副科長的家,等到夜色濃重時他敲響了王副科長的家門。王副科長不在家,是王副科長的愛人接待了他,他等了一陣不見王副科長回來,只好告辭出了王副科長的家,但他卻把隨身帶的公文包留在了王家的沙發(fā)上,那里有他的心意。第二天蔣大鵬胸有成竹地進了王副科長的辦公室,但他立即被桌上的公文包刺傷了眼。王副科長笑道:“不好意思昨晚有事不在家,讓老弟久等了。這是你忘在我家的公文包,我想著你今天就會來,我給你帶了過來。”王副科長昨晚其實是在人事科長家里閑聊,人事科長向他透露:“中層干部的任命馬上就要下達。老王你可要請客呀?!甭犞耸驴崎L的話,他這個科長是板上釘釘了,王副科長心里那個甜呀,像三伏天吃了塊冰西瓜,爽到了心底,忙笑著回道:“嘿嘿,一定?!彼孓o人事科長后回到家中看到蔣大鵬留下的公文包,拉開拉鏈看到里面塞滿的錢,又迅速地拉上了拉鏈,他決定第二天就送回去。但他還想為科里辦點實事,他抓起電話撥通了小邵的手機。
王副科長有自己的底線。他工作了三十多年見過太多的落馬官員,他謹小慎微不越雷池一步,他可不想在退休前摔下馬背。不過王副科長也是有想法的,那就是在退休前再進一步當個正科長,至少退休工資會多些。前一段風(fēng)聞局里已經(jīng)開始考察,準備提拔一批中層干部,而他這個科沒有正科長,他應(yīng)該是唯一的人選??扇缃裉岚尾幌襁^去只要領(lǐng)導(dǎo)認可就行,如今要經(jīng)過競聘演講、群眾投票、組織部門考核,最后還要經(jīng)過公示才能定。這就是他壓著蔣大鵬的土地證一直沒辦,還拉著他讓他不斷地請客,他這是借力打力,用著蔣大鵬的酒來搞好同事的關(guān)系拉選票。王副科長心里透亮,只要不把錢裝進自己的腰包,吃點喝點為單位謀些福利那都不算事,還會被同志們認為能辦事。這一兩個月來他借著蔣大鵬的錢,請遍了局里的各個科室的同志,也迎來了競聘的開始。他的資歷、他的演講、他的好人緣贏得了大多數(shù)同志的票,他的工作領(lǐng)導(dǎo)也是認可的,在最后的公示中他榜上果然有名,就等公示完畢下文件了。
王副科長看著愣神的蔣大鵬,笑道:“老弟,你還不了解我,沒有這個,”王副科長拍了拍公文包,“我肯定給你辦。有了這我反而不敢給你辦了?!闭f著把公文包遞到了蔣大鵬的手里。這時小邵從電腦后露出腦袋,問:“科長,咱下午還去柳林鄉(xiāng)嗎?”王副科長沒有再糾正小邵對他的稱呼,回答道,“去,咋不去呢,這是咱的工作。就是騎自行車今天也要去柳林?!笔Y大鵬接過公文包心里不免有些感慨,真碰上個廉潔的好干部。蔣大鵬聽著二人的對答覺得這是個報答的好機會,忙接過話說:“我的車就在門口,要不我讓孬蛋送你們?nèi)チ??!蓖醺笨崎L笑道:“謝謝,謝謝!有你蔣大廠長的支持,我們的工作就好辦多了。”說著轉(zhuǎn)向小邵,“聽說你年前就考了駕照?!毙∩勖c頭。王副科長思索了一下,認真地說:“我看咱就別麻煩人家司機了,就你開車吧?!?/p>
吃過飯小邵開著車拉著王副科長,一溜煙地馳走了。留下了孬蛋和蔣大鵬只好坐城鄉(xiāng)公交回了高莊鄉(xiāng)。
蔣大鵬再次進了王副科長的辦公室,王副科長一個勁地贊:“嘿嘿,有車就是方便,那天我們?nèi)チ洲k完事,當天就跑了回來?!毙∩壅f:“科長,咱這一段太忙,為了工作你不如租了蔣廠長的車,忙完這一段就還他?!甭犜捖犅曡尮穆犚?,蔣大鵬明白了這個血是要出的,不然這土地證辦下來就要等到猴年馬月。他豪爽地一笑:“什么租啊借的,這車我就給你們了,也算咱對你們工作的支持?!薄澳睦锬睦?,這車我們是借?!笔Y大鵬心中苦笑,借給他們使用?這可是劉備借荊州,恐怕也是有借無還,而且這萬一出了個違章車禍什么的,那罰款和責(zé)任還不都算在我頭上。唉,罷了,就這樣吧,以后的事以后再說。想到此蔣大鵬笑道:“好好,借給你們,只要對工作有利咋樣都行?!蓖醺笨崎L笑了。
回到廠里,孬蛋一見舅舅就問:“舅,他們啥時候還咱車?要不明天我再進城把車開回來?”蔣大鵬打了一下孬蛋后腦勺,忿忿地說:“這車是肉包子打狗回不來了?!薄澳且院笤坜k事不就不方便了嗎?”蔣大鵬想想,咬了咬牙,說:“沒車是不行,明天你去財務(wù)那開張支票咱再買輛車。”鯤鵬電子元件廠又買了輛車,這是輛五萬來塊錢的微型面包車。
晚上吃過飯,蔣大鵬的手機響了。手機那頭王副科長熱情洋溢地說:“蔣廠長明天來一下,土地證辦下來了?!?/p>
最后一次
熱在三伏,今年的三伏熱得個賊死。開了一夜空調(diào)的蔣大鵬今天一出屋就被熱浪逼出了一額頭的汗,但他的心情是高興的,畢竟跑了近半年的土地使用證就要到手了,他就可以到銀行貸款,就可以還掉高利貸。外甥孬蛋駕著新車駛向縣城。孬蛋現(xiàn)在愛上了跑縣城,前一段常跑縣城使他結(jié)識了一個小飯店端菜的女孩,熟識后孬蛋借著在縣城跑廠里事的機會大獻殷勤,拉著女孩逛遍了小縣城,兩人很快成了戀人。孬蛋看著舅舅滿頭的汗,把空調(diào)開得足足的,但車內(nèi)仍是有點熱。孬蛋抱怨著說:“這車真是不如咱原來的那輛車,這空調(diào)開到最大也不涼爽,而且空調(diào)一開動力就顯得不足,這油門踩到底也跑不快。”好心情的蔣大鵬沒有聽清外甥的話,車里畢竟比外邊涼爽多了,他在涼風(fēng)的吹拂下瞇起了雙眼,哼起了家鄉(xiāng)小調(diào)。
孬蛋看著舅舅高興,不由也高興起來,他滿懷期望地問舅舅:“廠長舅舅,這證辦了下來,咱那車他們也該還了吧?!笔Y大鵬擼了一下外甥的腦袋,說:“好好開你的車,你這小腦袋瓜竟想啥呢。你以為拿肉包子打了狗,你還能再從狗嘴里拿回肉包子?”“他們不是說是借的嗎?”“嘿,孬蛋你小子跟舅出來混江湖,要學(xué)點機靈。要把眼光放遠點,不要只做一筆子的買賣。等到年底賺了錢,咱就換新車?!笔Y大鵬心里是有算計的,照目前生產(chǎn)的規(guī)模只要貸款到手,下半年再跑幾個銷售的廠家,他還要擴大再生產(chǎn),還需要再批點地,他還需要王科長等人的幫忙。
蔣大鵬進了王副科長的辦公室,屋中只有小邵。小邵熱情地給他倒水,并抱歉地說:“局長召開中層工作會議,科長讓你等他開完會給你辦證?!边@一等就又等到了中午。桌上的電話鈴響了,小邵接的電話。接過電話的小邵笑盈盈地對蔣大鵬說:“蔣廠長,我們科長說,證他已取到手,讓咱們到竹蓀酒家取證?!笔Y大鵬說:“證辦好了,老哥我高興,今天多叫幾個人,咱們一醉方休?!笔Y大鵬和小邵一起出了大樓,孬蛋不在,他跑去見他縣城的女朋友去了。蔣大鵬掏出手機正要給孬蛋打電話,小邵笑道:“蔣廠長,甭叫你的司機了,你就坐咱的車吧。”蔣大鵬又坐進了自家廠里那輛面包車,這車密封好動力大,一開空調(diào)車里涼颼颼的。蔣大鵬心里不免有點酸酸的,聽剛才小邵的話,這車真的就是“咱”的車了。
進了飯店,蔣大鵬就看到王副科長和八九個人已經(jīng)坐在了那里,桌上點滿了菜肴和酒水。他的心不由一沉,剛才一高興承諾請客,這兜里的錢可是帶的不多。但他臉上仍然掛著一副笑模樣,畢竟證就要到手了。酒桌上都是熟人,首席是人事科長,那個中年女子是辦公室主任,戴副眼鏡的是財會科的科長,還有耕地保護科、政策法規(guī)科、行政許可服務(wù)科、地籍測繪管理科和執(zhí)法監(jiān)察大隊,加上他和小邵滿滿一桌總有十來位。蔣大鵬打過招呼剛一落座,酒就喝開了。他們之間推杯換盞,而把蔣大鵬忽略到一邊。辦公室的女主任敬王副科長酒:“老王啊,你就要磨正了,這酒你要喝?!蓖醺笨崎L一飲而盡。眼鏡也敬酒,王副科長又干了。人事科長手拿酒瓶舉著杯子走過來和王副科長碰杯:“你小子進步了,和老子平起平坐了,我敬你三杯?!蓖醺笨崎L真的很高興,一仰脖連干了三杯。人事科長與王副科長碰完三杯又轉(zhuǎn)向小邵:“你們科長進步,下次就輪到你進步了,來,咱倆也干三杯。”小邵臉憋得通紅:“科長,我酒量不行啊,還望科長饒過我吧。”眾人起哄:“小邵你還想進步嗎,人事科長的酒你都敢不喝?”小邵被逼到墻角了,只好跟人事科長連碰了三杯。
女主任與小邵干杯,眼鏡也與小邵干杯,互相又干杯,那酒喝得是越來越熱烈。不住有人叫:“老板上酒?!本频昀习遄钕矚g的就是這樣的客人,他吩咐著服務(wù)員趕緊上酒。王副科長端著酒杯晃到蔣大鵬身邊,拍著蔣大鵬的肩噴著酒氣說:“老蔣啊,你的這證不合規(guī)矩,麻煩著呢。我求爺爺告奶奶,全靠了在座的這幾位兄弟幫忙才辦下來。你敬一圈表示個意思?!笔Y大鵬聞聽立馬提著酒瓶端著酒杯走了一圈,最后他又連敬了王科長三杯。王科長瞧著蔣大鵬亮出最后一杯酒的杯底后,笑著叫小邵把他的包拿過來,從里面掏出了一張蓋著大紅印章的土地使用證遞給了蔣大鵬,蔣大鵬激動地把證小心收好。
酒喝得越發(fā)熱烈了,劃拳、打老虎杠子聲在包間里響成一片。蔣大鵬抽個空子躲進了衛(wèi)生間,他打孬蛋的手機讓他趕快過來結(jié)賬,可孬蛋這小子關(guān)了機。他氣得罵道:“只顧那女娃了,把老子拍在了干岸上。”蔣大鵬出來時,酒桌上已一片狼藉,人也喝得七倒八歪。蔣大鵬硬著頭皮去柜臺結(jié)賬,這一頓酒三千零八十元,酒店抹去了零頭,可蔣大鵬身上只帶了一千四百元,還欠一千六百元的賬。好在蔣大鵬這半年在這酒店請過多次客,老板看在熟客的面上,要求他把手機押在了那兒。蔣大鵬結(jié)賬時人事科長和辦公室主任等都趔趔趄趄離席而去,臨走前辦公室主任瞧著爛醉如泥的王科長,吩咐小邵送他們科長回家。同樣也是醉眼惺忪的小邵點頭答應(yīng),小邵攙扶著她的科長來到了面包車前,把王科長塞進了車。小邵也是喝多了,那時還沒有禁止酒駕,她勉強把車開到王科長家的樓門口,停車熄火讓王科長上樓,王科長嗚嗚嘟嘟說不想動,就在車里睡會兒,讓小邵下午晚些時候來接他上班。小邵只好自己走回家,回到家的小邵栽倒床上沉沉地睡了過去。
下午4點半,小邵酒略微醒了些,她掙扎著起了床,揉著腦袋搖搖晃晃地出了門,去接王科長。她到了王科長家樓下,拉開了駕駛座的車門。車密封得太好了,熄了火沒空調(diào)的車被三伏的陽光曬透了,車廂里就像一個大蒸籠。門一打開,頓時就有一股熱烘烘的酸臭氣息撲面而來,熏得小邵干嘔了幾聲。她探進頭去想先打火開一陣空調(diào)再進去,但看見了后座上的王科長,不由大叫一聲:“啊,科長!”酒頓時全醒了。
車里的王科長嘔吐了一車,歪在后座上渾身上下如水洗一般。小邵伸手一探,科長的鼻息微弱如絲,小邵立即撥了120。
純屬意外
蔣大鵬在竹蓀酒家等不來孬蛋,就請柜臺的領(lǐng)班經(jīng)理用自己抵押的手機給孬蛋發(fā)了短信,讓他趕緊來酒店贖回自己的手機,自己則直接坐城鄉(xiāng)公交回了家。他喝得也有點多,他回家上床就睡了。半夜他家的大門被敲響了,是孬蛋從城里趕回來給舅舅送手機。孬蛋知道舅舅離不開手機,那里有舅舅眾多客戶的信息,同時孬蛋還告訴舅舅縣城現(xiàn)在已傳遍的一個消息,縣國土局的王科長出了意外,死在了面包車里。蔣大鵬聽得目瞪口呆,怎么可能呢?幾個月與王科長的交往,他早已知道王科長久經(jīng)酒場,昨天那酒是喝得多了些,可對王科長來說那算個啥,兩杯茶水一覺大睡也就沒事了,咋就不行了呢?
事情引來了市報的記者。記者采訪縣國土局,出面接受采訪的是國土局辦公室主任,她熱情地把記者請進了自己的辦公室。當記者問起此事時,嚴主任直嘆氣搖頭:“王副科長歷來工作兢兢業(yè)業(yè)廉潔奉公,在我局為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服務(wù)的宗旨下,他多次熱情地帶人登門幫助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解危解難。這次,純屬意外?!庇浾邿o孔不入,很快就打聽清楚請王副科長喝酒的是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老板蔣大鵬。他們找到了鯤鵬電子元件廠采訪蔣大鵬:“蔣廠長,你為辦證一共請過多少次客?”蔣大鵬笑笑答道:“沒請幾次,沒請幾次?!笨粗M莫如深的蔣大鵬,記者采取了迂回戰(zhàn)術(shù),找到了又一個知情人,鯤鵬電子元件廠的司機孬蛋。年輕的孬蛋嘴快,他想都沒想就答道:“ 喝酒不下幾十次吧,還把我們的車借去了,現(xiàn)在也沒有還。”
記者在市報上進行了如實報道。
一周后,市紀檢委的調(diào)查組進駐縣國土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