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立春

土趴在壟上寫詩

土寫出來的詩是莊稼

莊稼詩是用種子

一粒一粒寫成的

莊稼詩開頭寫的是“芽”

一排整整齊齊的“芽”字寫滿了大地

莊稼詩的句子很長

沿著一條壟寫到了天邊

玉米一口氣就把詩句

寫了滿穗

詩句在穗子上閃著金光

谷子詩含義豐富

盡管字那么小那么小

卻沉沉地墜彎了穗

高粱詩在枝稈最高處

一顆一粒寫

搖晃著頭 滿臉通紅

羞怯的花生每寫一句

都埋在土里

莊稼詩寫的都是同題詩

題目：糧食

主題：豐收

落款：大地

完稿日期：秋天

葉子是樹寫的詩

樹把每一句詩都寫在枝上

葉子是樹寫的詩

風(fēng)喜歡在樹葉間

大聲朗誦

每一片葉子都讓他搖頭晃腦

每一片葉子都讓他沙沙啞笑

雨用小指頭蘸著水

翻讀葉子

每一句詩都讓他渾身發(fā)抖

每一句詩都讓他熱淚橫流

陽光用溫?zé)岬氖峙踔~子

連細細的葉脈都讀出來

陽光用樹蔭寫的讀后感

黑乎乎鋪了一地

葉子枯黃時詩落在了地上

大地讀得心咚咚跳

一片片枯葉被裝訂成詩集

在大地上出版

孩子是母親寫的詩

母親的序詩是少女時寫的

少女的詩句是緋紅的

緋紅的臉上浮出另一張面孔

那是她未來的孩子

詩歌第一段的動詞

是小腳丫在肚子里蹬出來的

所有的羊水

都像形容詞一樣

華美著小小的胎兒

疼，疼痛的疼

疼中現(xiàn)出孩子的小頭小臉小身體

痛，疼痛的痛

痛中母親扭曲的臉涌起笑容

自然段會在斷了的臍帶處結(jié)束

輕輕地

“咔嗒”一聲

這只是長詩的開頭

母親的詩要寫整整一生

蘸著心血的句子

貼著孩子的成長

時而神采飛揚

時而低回吟唱

母親怕在最老時犯了糊涂

總是事先把后記寫好

放在長詩的結(jié)尾

放在死之前

孩子的淚水像感嘆號

那是母親最后的落筆

母親昏花的眼睛還看得到

孩子的哭聲和出生時一樣號啕

母親早就想得到

卻已聽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