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倩
摘 要:郁達夫的《沉淪》描寫了一個有病的青年的心理,也可以說是青年憂郁病的解剖,里邊也帶敘著現(xiàn)代人的苦悶。充滿清醒的病態(tài)心理解剖意識,成為新文學史上自覺描寫靈肉沖突的二重人格形象的優(yōu)秀名篇。郁達夫與一般作家引用西方文學不同,不是僅僅停留在表面的引證上,或認同西方作家并以此為榜樣,而是把他喜愛的西方文學作品注入自己作品的內容和形式之中,更多地接受西方個性主義的懺悔意識。
關鍵詞:西方文學;憂郁;感傷;懺悔主義
郁達夫的《沉淪》是把反對帝國主義壓迫,要求擺脫封建束縛的精神積于一個深受著時代壓迫,染著當時憂郁傷感的“時代病”的留日中國學生身上。小說深刻地剖析這個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的精神狀態(tài):他酷愛自由,熱望著真正的生活,卻受著社會的嚴重壓抑;他希望祖國的強盛,而看到的卻是祖國的日漸“陸沉”。他那多愁善感的性格使他終日過著孤獨寂寞的生活,他把自己的精神寄予虛幻之中。他那孤冷的性格,忍受著殘酷的現(xiàn)實?!冻翜S》包含大量的對德國和英國浪漫主義作家作品的引用。與一般作家引用西方文學不同,郁達夫不是僅僅停留在表面的引證上,或認同西方作家并以此為榜樣,而是把他喜愛的西方文學作品注入自己作品的內容和形式之中。
郁達夫的《沉淪》則代表了更多地接受西方個性主義的懺悔意識,現(xiàn)代文學的懺悔意識存在從“人的懺悔”到“懺悔的人”的轉化過程,懺悔主體從抽象的人轉移到具體的人即作者自身,產生了聶赫留朵夫式的懺悔。這種轉換俄國文學中知識分子對自身罪孽和良心的痛苦自譴思想的深遠影響,也深刻反映了政治大變動中知識分子的精神歷程。在“左”的思潮影響下,“懺悔的人”演變?yōu)橹R分子的“自我作賤”,懺悔意識原先具有的人文主義因素和現(xiàn)代意識喪失殆盡。
現(xiàn)代漢語中的“懺悔”意為:認識了過去的罪過或錯誤而感到痛心,是一種良心與道德意義上的自我反省行為。從詞源上看,“懺悔”原本是佛教語詞,魏晉南北朝時期傳入中國?!皯浴笔氰笳Z“懺摩”的音譯,“悔”是意譯?!稌x書·佛圖澄傳》也有佛圖澄弟子佐“愕然愧懺”的說法。據(jù)說“懺悔”一詞的合成始于南北朝,南齊竟陵王蕭子良夢見如來說法說到懺悔之言,醒后向蕭衍轉述了夢境。后蕭衍當了梁武帝,做“懺悔”文以“懺六根罪業(yè)”?!皯曰凇背蔀槲膶W批評的常用概念則是在80年代以后。新時期文學產生了社會批判精神和自我審判意識,“懺悔”就是良心與良知的自我反省。
郁達夫的《沉淪》,小說中只有“我”的視角,小說展現(xiàn)的首先是“我”,“我”對這個世界的感受,“我”眼里的世界?,F(xiàn)在作家強調的是“我”在世界中,若“我”不在世界中,那么“世界”就沒有意義,過去那種全知全能的客觀性敘述人消亡了,敘述人不再是超脫于事件之外的冷觀者、宣教者、審判者,而是事件的參與者、故事中的行動者。他是普通的,是一個“我”,個體的人?!拔逅摹眰€體性文學時代的小說敘述人是角色化的。個體性文學的一個特征就是感性的優(yōu)先地位的確立,在感性世界和理念世界的對立中個體性文學的作家無一例外地選擇感性世界,作家首先認定自己是獨立個體,然后再把自己的個人的經驗世界呈現(xiàn)出來,這是一種身體的哲學,它確認人的身體的經歷的正當性,身體的法則是私人性的、非理性的、欲望化的,它同我們過去所重視的靈魂的法則是對立的,靈魂的法則是禁欲的、理性的、倫理的。過去的哲學基本上都是靈魂哲學,幾乎都在終點上將自己歸結為倫理學,而個體性文化時代的哲學是身體的哲學,是對以往一切靈魂哲學傳統(tǒng)的一個顛覆,個體性寫作的時代作家對自己的身體是肯定的,《沉淪》作品中,作品中的悲觀主義是身體的悲觀主義,作品中的痛苦是身體的痛苦,作品的絕望是身體的絕望。
郁達夫小說塑造了一個處在當時社會環(huán)境下的留日青年。他在“五四”狂飆和西方新思潮的感召下業(yè)已覺醒,熱切地渴望恢復剛剛意識到失去的自身價值,向往異化于己的真正的性愛。然而,在這文明的現(xiàn)代社會,尤其是他這樣一個身處異邦的弱國子民,他的所有追求都“已成為一種觀念”,成了他的理想。他的清醒終究成為他愈加苦惱、愈加悔恨的深淵。終于,伴著個人理想的徹底幻滅,他走向投海自盡的絕路。小說中這個拼命掙扎的生靈被黑暗勢力張開的魔網所吞噬。然而,他的精神又是耗盡于無盡的憂郁和感傷之中。在那社會為他張開的吃人的魔網里,他也用自己的憂郁感傷束縛了自己的意志,在無法擺脫的苦悶中了結了年輕的生命。因此,有人說“作者心靈深處對愛情的呼喚,使他聽不到革命的金戈鐵馬聲。面對黑暗社會,只能發(fā)牢騷、泄私憤,通篇彌漫著因國辱權喪引起的哀愁……”(《試論郁達夫創(chuàng)作中的消極思想》宋聚軒)。
魯迅曾說過:“即使所講的,只是個人的事,有些固然只看見個人,有些卻也看見背景和環(huán)境?!鄙钤凇拔逅摹毙挛幕\動時期的進步作家郁達夫,時代的閃光也必然在其作品中得到折射和體現(xiàn)。眾所周知,“五四”精神就是反帝反封建。由于時代的黑暗、祖國的貧弱,郁達夫因此飽嘗著長期的痛苦,使他的憂郁感傷情緒與日俱增。正如郁達夫自己所說:“在那荒淫殘酷、軍閥專權的島國里面……眼看到故國的陸沉,身受到異鄉(xiāng)的屈辱,與夫所感所思、所經歷的一切,概括起來沒有一點不是失望,沒有一處不是憂傷,同喪失了夫主的少婦一般,毫無氣力、毫無勇毅、哀哀切切,悲鳴出來的,就是那一卷那時惹起了許多非難的《沉淪》”(郁達夫《懺余獨白》)。他這由于切膚之痛所發(fā)出的憂郁感傷的基調,就必然在他的作品里得到反映。另外,郁達夫憂郁感傷格調的形成,還深受當時某些文學流派的影響。無論是他接受外來文學的影響,還是他自己提出的文學主張,都要求大膽、率真地暴露自我。一則在這丑惡現(xiàn)實的壓迫下,使他產生無窮盡的苦悶憂郁,一則他那日益覺醒的意識又不甘死滅,而這種內心的矛盾只有對自我進行大膽剖析才能宣泄出來。
郁達夫作品中的憂郁感傷基調也有一定的消極性,表現(xiàn)出了那一時代所特有的矛盾:“追求幸?!迸c享樂主義,“性的解放”與縱欲放誕。郁達夫在“五四”思想解放運動中,曾以“民主”“自由”和“個性解放”為武器猛攻舊道德、舊傳統(tǒng),并熱烈地幻想拯救民族,復興祖國??墒钱敗拔逅摹蓖顺敝?,封建社會的舊道德、舊思想變本加厲地窒息著中國大地,帝國主義和反動軍閥勾結在一起,使中國社會進一步半封建半殖民地化,而這些業(yè)已覺醒的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正是由于他們清醒了,正是他們曾有過好夢,所以就更加痛苦。正如魯迅說:“人生最痛苦的,是夢醒了無路可走。”盡管他的作品是憂郁感傷的,但他那大膽破壞的精神卻是主旋律,盡管他從“自我”來觸及那個時代,但他卻體驗著那個時代里受苦受難者的疾苦,盡管他的作品有著一些缺陷,但他始終是前進著的。他是具有“特異的人格”的人。同時,郁達夫創(chuàng)作還給我們一個啟示:一個知識分子如果不堅持和群眾結合在一起而投身到實際斗爭中去,他將永遠苦惱、永遠憂郁,因為他無法踏上真正解放的道路。
雖然郁達夫沒能把西方文學的文本放進他的小說后做進一步的創(chuàng)造性轉化,但是為中國現(xiàn)代文學開出另一個現(xiàn)代主義寫作傳統(tǒ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