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一刀

葉蕾越過橋的欄桿，只要一松手，幾秒之后，她將落入深谷，魂飛魄散。她回頭，以為自己會反悔，會突然留戀這個世界，但她只是遲疑了片刻，便毫無眷戀地放開了雙手。

葉蕾的身子像一片凋零的樹葉向谷底飄去。

每年，死亡谷至少有五人跳谷自殺身亡。

兩座青山，一座虹橋，橋下一撇清粼粼的江水，好端端一處詩情畫意的美景佳地，怎么就成了著名的死亡谷呢？

葉蕾的身子落進(jìn)江水，緊跟著又像觸到網(wǎng)的排球彈了上來。

江水里藏著一張巨大的網(wǎng)。那網(wǎng)收攏起來，像網(wǎng)到了一條大魚的樣子。

等葉蕾從懵懵懂懂中清醒過來時，她已經(jīng)被幾乎強(qiáng)制性地按在了一張椅子上。

對面是一個文質(zhì)彬彬的年輕人。但葉蕾毫不掩飾的表達(dá)了她的憤怒，你什么意思！想救我？

年輕人的回答讓葉蕾沒有想到，他說，你說錯了，我并不想救你，相反，我只是成全你死。當(dāng)一個人堅定了必死的信心，救得了今天，救得了明天嗎？救得了這里，救得來那里嗎？況且，一個人心如死水，即使活在世間也是行尸走肉，與死有什么區(qū)別，倒不如死去！

那你為什么把我網(wǎng)住，你有什么企圖！葉蕾冷冷地反問。

我只是想讓你死得體面一點。年輕人說。

人死如燈滅，死有什么體面可言！葉蕾道。

那你為什么選擇這樣優(yōu)美的地方來死，你可以死在一個偏僻的旮旯，譬如荒野，譬如臭水溝，譬如垃圾堆。男青年頓了頓，繼續(xù)說，實話告訴你，我辦了一個死亡俱樂部，就是幫助你們這些看破紅塵自殺的人死得體體面面，風(fēng)風(fēng)光光，毫無遺憾地離開這個世界。

葉蕾鄙夷的瞧了他一眼，更加心涼如水。道，想不到你們?yōu)榱隋X，居然無所不用其極。

年輕人道，隨便你怎么說吧，不過，你既然去意已定，不妨成全我一次如何——我知道這是白說了，你根本就不想死。

誰說我不想死？葉蕾好像受到了極大的侮辱，憤怒地嚷。

那好，就讓我來給你操辦后事吧。

你別想從我這兒撈到什么好處，我出生貧寒，戀愛失敗，生意破產(chǎn)，在這個世界上，我已經(jīng)一無所有。葉蕾冷冷地道。她想，我死了看你到哪里收錢。

葉蕾被引到一個攝影房。

這是為你拍遺像，接下來在你的追悼會上，在你的墓碑上都要用上。年輕人說。

葉蕾有些遲疑地坐到了椅子上。閃光燈一眨，葉蕾的身體莫名的抖了一下。

你放心，明天我就會讓你成功死去。男青年在電腦上處理著照片，輕描淡寫地說。

第二天，葉蕾被一陣一陣悲惋的哀樂聲驚醒，她有些不安地打開房門，年輕人引著兩個待者走了進(jìn)來。待者一人端著一盆早點，另一人端著一套折疊整齊的衣服。

誰死了？葉蕾有些吃驚地問。

這是為你放的哀樂，年輕人緩緩地說，請您洗漱之后，用早餐——最后的早餐，然后穿上這套衣服，當(dāng)然，這是一套壽衣。

年輕人在門外等了好久，敲了三次門，葉蕾才穿著那套令人心生恐懼的壽衣慢慢從房間里走了出來。她的臉色有些白。

他們循著低徊的哀樂聲朝前走。

哀樂聲越走越大，顯然，他們在走近一間靈堂。

葉蕾跨進(jìn)靈堂，那撞擊心鼓的哀樂聲就像一匹漫長的裹尸布，將她層層疊疊包裹，使她喘氣都十分急促了。

靈堂的兩邊擺滿了花圈，中間是一個漆黑的靈柩，一張香案，香爐里點著香，青藍(lán)色的煙在空中無聲地蜿蜒，時不時有白色的灰燼落進(jìn)香壇里。葉蕾的相片已經(jīng)被放大，加上了黑框，放在鮮花中。

年輕人把葉蕾牽到靈柩旁邊。待者已經(jīng)打開了靈柩的蓋子。

葉蕾突然變得驚恐異常，她的意識開始有些控制不了自己的肢體，身體像篩糠般抖了起來。但是一切都不由分說，她被兩個待者按進(jìn)靈柩，沉重的蓋子緩緩合攏來，人世間的光明就像被剪刀一寸寸剪掉了。當(dāng)棺蓋合攏時，那輕輕地一聲碰響，宣告著葉蕾從此陰陽兩隔。

葉蕾躺在漆黑的靈柩里，突然間，一種來自四面八方的無窮的奇妙的神力將她的心靈粉碎。慢慢地，她的思維、情感開始重組，大腦由渾濁變得異常清新。

她按動了右手邊的一個按鈕。

半個小時之后，棺蓋打開，曉蕾已經(jīng)是淚流滿面。她迫不及待地吸了幾大口空氣——空氣是那樣的清新甜潤。她望著窗外，樹葉藍(lán)得耀眼，小鳥在枝頭幸福地跳躍……世界上的一切都是那樣和諧美好啊！

年輕人望著葉蕾，你反悔了嗎？

葉蕾道，謝謝你救了我，如果你不嫌棄，我愿意加入你的俱樂部，幫助更多想放棄生命的人。

年輕人道，死而復(fù)生，你頓悟到了生命的意義，生命的美好，悟到了活著的價值，恭喜你。

年輕人朝葉蕾伸出了手，兩只年輕的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