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群江,男,侗族,上世紀六十年代生。初中畢業(yè)后回鄉(xiāng)當過農(nóng)民,當過代課教師,當過鄉(xiāng)干部,現(xiàn)在廣西三江侗族自治縣文聯(lián)當辦事員。曾在《廣西文學》《紅豆》等刊物發(fā)表過《世事》《滅荒》《表妹》等中篇小說。廣西第四屆簽約作家。
編輯手記
范司法是一個鄉(xiāng)里的小官,見慣了各種人情世態(tài),有點油滑,卻不小心遭人算計。吳文清看似老實本分,卻有意想不到的世故?!拔摇薄浾咝睿m置身其中,卻無能為力改變現(xiàn)實?!短幖m》講的是發(fā)生在幾個小人物之間的故事,看似簡單,卻耐人尋味。小說既有鄉(xiāng)土氣息,也帶有鮮明的無法避免的時代印記。在展開故事沖突時,如能把“矛盾”渲染得更充分些,就更好了。
日頭偏西的時候,我和范司法爬到那個叫做岑也的侗寨邊。
“喂,新聞,歇歇氣。”
我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這司法!
范司法真名范玉林,鄉(xiāng)里的司法所所長。時下,當官的吃香,人們見面打招呼,都愛搭配官銜,以示敬重。這鄉(xiāng)里的司法所所長,雖然連個副主任科員都比不上,但在老百姓面前,怎么卻也是個帶“長”的官。我不明白范司法為什么不讓人稱他所長而要稱之為司法,范司法嘻嘻亂笑,說,這他娘的所長能比司法有出息?不是對黨忠心耳火(耿)耳火(耿),對工作克克(兢)克克(兢)業(yè)業(yè),黨和人民才不尊稱你為司法呢!典型的油腔滑調(diào)之徒。
不過,這油腔滑調(diào)的家伙,跟我還是很對脾氣的,今天拉我上山去搞現(xiàn)場采訪,就是一個例證。鄉(xiāng)里的同志對我說跟范司法去處糾,包你吃好睡好,撞上運氣,大包小包的扛回來還能腐敗。
喝上一瓢凜冽冽的山泉,再點上一顆煙,范司法的嘴巴又炮籮似的炸開了。我從范司法的嘴里知道,前個月岑也屯一個叫吳文清的老頭在山里放倒了兩株大杉樹,隔壁銅鼓鄉(xiāng)就有人找上門來,硬說那樹是他們的,還把鄉(xiāng)司法所所長陳守民也請來了。吳文清見勢不妙,也跑到鄉(xiāng)里請范司法上山,約定明天處理杉樹的事。我笑,說,如今的老百姓,真是越來越糊涂了,你們這座廟,有幾個好東西?范司法聽罷便說,說得對,陳守民那王八蛋,就是典型的破壞和諧社會的腐敗分子,不是他在背后煽陰風點鬼火,銅鼓鄉(xiāng)的刁民豈敢耍麻風!我感覺事態(tài)不妙,便說,這么說那壽木還真的不太好定論?范司法就嗨嗨叫了兩聲,說怎么說話?好定論吳文清還三番五次來請本司法干什么?別看范某人只是個司法所所長,在法治社會,這所長,比書記鄉(xiāng)長的作用還大呢!
我呵呵直樂。
太陽很快就要貼到西山的峰巒上了,有晚風拂來,掠得人渾身上下涼颼颼的。我提醒范司法說時候不早了。范司法卻擺擺手,說別忙,本司法是為民辦實事來的,得有個為人民服務的模樣,冒冒失失進寨,人家還以為我們是湖南佬來閹豬呢!我還想說什么,就見青石板路上跑來一位老人,心急火燎的。范司法望著那老年人,用胳膊碰了碰我,說,看,人民來了,這就是吳文清,接我們來的。記著,見面后把你那混蛋記者的派頭給我擺足了,現(xiàn)在的老百姓敬官。
那個叫吳文清的老頭老遠就瞧見了我們,笑聲也就響開了:哎呀司法,今早我見火苗在笑,就曉得有貴客來,剛才主任來通知我,鞋都不穿我就跑了出來。話音落下,人也飄到我們的面前,很干凈利索地摘下范司法手里的提包,又道,來了也不先打個電話,好讓我到半路接你。范司法沒理他,卻指了指我,嚴肅地說,這是縣里來的楊記者,你們的事,都驚動縣領導了。吳文清這才注意到我,慌忙說是縣領導呀,辛苦了辛苦了。說完,也很自然地摘下了我手里的提包。
吳文清一手提著只提包在前頭開路,我和范司法擺著四只瘦長的空手晃悠悠跟在后頭。晚霞照在我們的身邊,顯得格外明媚生動。
踏上吳家興的木樓,一位少婦早等在樓梯頭上了,見了我們,喜洋洋的。少婦動作麻利,剛坐下,兩盆熱水就端到我們面前。范司法拿過皮包,毛巾沒扯出來,倒摸出了兩盒包裝得很是精致的餅干。那個叫吳文清的老頭一見,就埋怨著說,哎呀司法,自家人,你還買糖干什么?范司法很好看地沖著吳文清一笑,說大叔,這是小楊買的,人家縣里的人,客氣。吳文清連忙轉(zhuǎn)臉朝上我,說,小楊,你太客氣了,還是縣里的人懂禮呀!
我鬧了個大紅臉。我真笨。我怎么就不知道買幾包糖呢?
洗罷臉,范司法拿出了筆記本,很鄭重地翻開,看來是要工作了。我沒帶筆記本,靈機一動,便裝作要方便下了樓。在樓下燒了一支煙,回到樓上時,范司法已是滿臉的疲倦,筆記本也規(guī)規(guī)矩矩地躺在了皮包邊,但吳文清好像還覺得說得不夠,仍在喋喋不休地說著什么。范司法見我上來,立即站起身,也說要方便就下了樓。不過這絲毫沒有影響吳文清的興致,老頭轉(zhuǎn)過臉又跟我聊了起來。開始我還覺得這老人家挺熱情健談,三支煙過后,看著他那張仍是沒有像要停下來的嘴巴,我的耳朵就真的有點受不住了,但范司法還沒有方便回來。
直到那少婦從火塘間出來叫公公去挖只酸鴨來,吳文清才停住嘴。這時候,范司法也從樓下爬了上來,笑瞇瞇的,說,偵察好了,土雞,樓下有八只土雞。
一句話提醒了我。我趕緊對他說,快去看看,剛才那媳婦說要去挖什么酸鴨。范司法像是嚇了一跳,跟著就沉甸甸地罵了起來,他媽的細毛鬼,樓底有雞,挖個酸鴨,這酸鴨有鳥吃頭呀!
我本來想讓范司法攔住吳文清別挖酸鴨招待我們,老百姓腌只酸鴨不容易,沒想到范司法還有意見了。想想這年頭也就這樣,我便說得了,怎么說酸鴨也是招待貴客的菜。范司法說你懂個屁!你以為現(xiàn)在還是舊社會呀?這酸鴨連他們都不想吃了,還說你是貴客?他媽的細毛鬼!
正好吳文清端出只酸鴨出來,范司法見狀,眼珠一轉(zhuǎn),就“哎呀”叫了一聲,說大叔你這樣做就把我當外人了,自家人還開什么酸鴨呀?說完便搖頭嘆氣,但那氣還沒嘆完,就摸出了張一百元的大票,說,挖來就挖來了,挖來了也不好放回去。這樣吧,大叔你再進寨買只土雞來,小楊他長疥瘡,不吃鴨肉。
這話一出來,別說吳文清了,連我也都驚出一身冷汗來。吳文清尷尬地望著我,說,小楊,這這……我不知道你吃不了鴨肉。范司法連忙說我也是剛聽楊記者說的,不過不要緊,大叔你進寨買只雞來。吳文清說買什么呢,家里養(yǎng)著呢!說罷站起身,下樓去了。
我惡狠狠地瞪了范司法一眼,我什么時候就長疥瘡不吃鴨肉了?想想實在不該這么刁難老百姓,我便站起來要去阻攔吳文清抓雞,范司法一把拖住了我,沉沉地說,裝什么廉政?你廉政了我他媽的又成了什么人!
我現(xiàn)在唯一聰明的做法就是閉上嘴巴。
月光從樓外灑進來了,水一樣的柔和,多么安詳?shù)纳酱逡雇戆。?/p>
第二天早飯,吳文清請來了村民委的人。
村民委主任是個小毛頭,兩杯酒下肚,就要發(fā)動全寨的人都去現(xiàn)場,被范司法瞪了一眼,才閉上嘴巴。范司法叫他和吳文清先去現(xiàn)場看看,銅鼓鄉(xiāng)的人來了再通知我們。
主任出去不到一袋煙工夫就來了電話,說來了來了。
現(xiàn)場離岑也屯頂多兩里地,一出寨門,就見不遠的山坡上已聚了一群人,還隱隱約約地聽見那些人在喊著什么。范司法望著遠處的那群人,突然停下腳步,問他們的司法來了沒有。主任搖搖頭說這倒沒看見。范司法聽罷就坐下來,板起臉對主任說,你們先走,那老不死的來了,你再給我打電話。
我們坐在路旁待了大半天,直到日頭從頭頂上直射下來,毛頭主任才來了電話。
現(xiàn)場是一面山坡,坡中一條小路將那面山坡割為兩半,兩棵澡桶大的杉樹就橫臥在路中間。我一看到這場面,就知道這糾紛棘手了。
范司法和那個叫陳守民的老司法在握手,兩只灰白色的大蓋帽碰在一起,給這吵吵鬧鬧的現(xiàn)場增添了幾分莊嚴的氣氛。
雙方主人開始“擺事實”,但樹就在路中央,公說公在理,婆說婆有道,誰也占不到半點上風。吵鬧聲越來越響,越來越兇,那毛頭村主任還差點跟對方的主任干了起來。吳文清一口咬定那樹是改革那年(1978年)他和他爸一起種的,對方也說分田到戶那年(1982年)他和父親就在這山里扎棚栽樹。兩家都有證人,證據(jù)都硬得很,而樹木又不會開口說話。兩位司法沒有辦法,最后只能作出這樣一個決定:保持原狀,等上級有關部門來裁決。
這等于爬上山來放個屁!
雖然是放屁,但午飯還是要吃的。也許是心里有愧,范司法這餐午飯吃得悶悶不香,倒是那個毛頭主任來勁了,說明明是我們的木頭,他們銅鼓鄉(xiāng)憑什么來爭?范司法被激起了豪氣,說,爭?他敢動一片樹葉,我就把他家的豬扛來殺了!
對,把他的豬扛來殺了!毛頭主任紅著臉道。
范司法將村主任叫進屋里,一會兒,兩人滿臉喜氣地出來了。
吃罷午飯,我和范司法要回去了,吳文清包來條酸魚,死活要我?guī)稀N以俨灰?,也不能這樣魚肉百姓了。范司法卻很從容地將那酸魚塞進我手里,說你就拿著吧,這酸魚是不能和你們縣里的東西比,可這也是大叔的一片心意,你要是不收,就看不起我們了。
我只好接過來,心里酸溜溜的。
因為沒幫上吳文清什么忙,還平白無故地拿了人家一條酸魚,我心里一直覺得昏昏的。盡管那酸魚是讓范司法叫來幾個鄉(xiāng)干部給干掉了,但我一直認為我還是罪魁禍首。在鄉(xiāng)里住了兩天,第三天范司法又邀我下鄉(xiāng)去“搜集新聞”。我當然不敢再去,一個人悶在鄉(xiāng)里,突然覺得自己有些無聊,有些礙事。想想已下鄉(xiāng)了一個星期,便決定先回縣城休息幾日。正要出門,吳文清就氣喘吁吁地跑進來了。
完了完了,小楊同志,完了!
我吃了一驚,但還是裝作很鎮(zhèn)定的樣子說別急別急,什么事?慢慢說。
木頭都讓人家抬去了,還抬走了家里的大豬。吳文清哭喪著臉道。
原來,我們走后,那毛頭村主任就立即帶人將那兩根木頭鋸斷抬回寨子。銅鼓鄉(xiāng)的人知道后,一下來了幾十個系著紅腰帶的人,不但把那些木頭全部抬走,還順手牽羊抬去了吳文清家里的大豬。
我嚇了一跳,說你們怎么這樣糊涂?不是說保持原狀等候處理嗎?吳文清有些委屈地說,范司法罵我們笨,說就兩里路,要留那木頭在山上過年嗎?我們聽他這話,就……
這司法!
我深感事態(tài)嚴重,急忙去找鄉(xiāng)長。當然,匯報時我把范司法對吳文清他們說的話省去了,倒幫他說了一大堆好話。鄉(xiāng)長望了望我,說你就別幫他說好話了,肯定又是這小子瞎出了什么餿主意,我這就叫他回來,看這混蛋怎么擺平這事!
但我卻不想等范司法回來了,恰好這時局里來電要我回去趕做一個專題,我便趁機離開了這是非之地。
一連幾天,我扛著個攝像機跟在一幫領導屁股后面滿街亂跑。身在曹營心在漢,我惦記著吳家的事情,也惦記著范司法,心里總是沉甸甸的。第三天傍晚,我從酒店回來,遠遠就見一個人蹲在房門邊。開始我還以為是街邊的“大俠”流竄到我房前來了,近前一看,才看清原來是范司法。幾天不見,他瘦了,黑了,本來梳得挺有個性的頭發(fā)也亂成了個雞窩,衣服也皺巴巴的,夾著一股怪味??吹竭@副模樣,我就知道他這些天受苦受難了。我將他請進房,問他吃了沒有,他說還能吃嗎?都讓你氣飽了,人死了,手機也沒氣了嗎?我連忙賠著笑臉解釋說手機沒電了,完后便讓他先洗個澡,洗完澡我請他吃飯。他聽到這便罵了起來,我是叫化呀?你他媽的是不是也幸災樂禍了!
范司法告訴我,通過幾天的交涉,吳文清的大豬倒是賠償了,可那木頭仍是說不清。我聽說豬已得到賠償,心里就輕松了一半,說你也盡力了,那木頭,本來就說不清,現(xiàn)在又落到人家手里,自然就更不好說了。范司法聽罷又罵起來,陳守民這老混蛋,真要把我逼上梁山了,明明是我們的木頭,他怎么就那樣無賴呢?我說你也別說人家無賴,我看那木頭,說不定還真是別人的。范司法說放屁,有本司法在這里,那木頭就是我們的!
最后范司法告訴我后天處糾辦的人要請林業(yè)局的專家下去給那木頭作鑒定,他就是為這事來找我的。我說這好呀,早該這樣做了。范司法說好什么好?你以為那樹真是58年的?我說你管它是哪年,專家鑒定是哪年就哪年吧。范司法聽到這話就嘿嘿在笑,說你小子還真他娘的是個人才,總算憋出句人話來了。對,專家說是哪年就是哪年,爺爺說是竹筍就不是蕨菜。只是,只是這樣有點對不起陳守民那老混蛋了。不過這也怪不了我,他既然不仁,也不能怪我不義!
范司法要我設法打聽到那位專家的姓名,然后再把那專家拉到大華酒店,余下的事就是他的了。我沒想到范司法會想出如此卑劣的主意,便說這樣不太妥吧?你可是司法所所長。范司法板起臉,說,什么妥不妥?這年頭,管他黑貓白貓,抓得老鼠就是好貓!
我只好給在林業(yè)局當副局長的老同學去了個電話。得知后天下去給木頭做鑒定的是梁工程師時,便要老同學帶他到大華酒店。老同學滿口答應了。
范司法在大華酒店請了一桌酒席,酒酒菜菜的一下子花了個800多塊。望著服務員手里那張粉紅色的菜單,我就想起了吳文清那張樹皮一樣的老臉,心也一下子緊縮了起來,說,小范,我們真不該這樣糟蹋老百姓了,這桌酒席,頂?shù)蒙蠀俏那逅麄円粋€月的收入呢!范司法瞪起眼,嚴肅地說,什么鳥叫了?我好歹也受黨教育多年,還不知道老百姓的苦難?這是老子這個月的薪水,公家給的,只要把木頭判給吳文清他們,范某人再花上一個月也值得!
我便很難堪地笑了笑。
梁工程師很快來了,倒是我那副局長的同學要陪市里的領導爽了約。和梁工程師握過手,范司法馬上遞上一個塑料包,那里面包有兩條“芙蓉王”。梁工程師也不客氣,接過那包,說要方便就往洗手間走。我和范司法還在云里霧里,服務小姐已把一堆散開的“芙蓉王”放到了面前,說梁工程師有事,先走了
我一屁股坐了下來,望著那堆“芙蓉王”,問范司法:怎么辦?范司法也黑了臉,兩片嘴唇一個勁地哆嗦著就是說不上話。許久,他才紅起臉叫了起來:怎么辦?吃!神仙請不來,小鬼也吃他娘的一頓腐敗飯!
終究是殺雞請不來客人,范司法的話雖說得鏗鏘有聲,但這餐飯還是像吃杉樹皮一樣難以下咽。看看范司法只是一個勁地喝酒不吃菜,我便裝作方便到服務臺把那賬結了。因為沒有零錢,我給了那服務小姐九張大票;沒想到范司法見小姐給我找來零錢,勃然大怒,一把搶過小姐手中的零錢,開口就罵:
我操你媽的!誰讓你收了他的錢?你是不是一輩子都沒見過錢!
那小姐一張好看的臉蛋頓時就紅了起來,接著又變黃了,哆嗦了好大一陣,才說,你倆同來,誰埋單不是一樣?
你也同我們在一起,怎么就不把賬結了?
范司法說完,一揚手,就把手中的零錢擲到小姐的臉上。接著,“啪”地往桌上拍了一沓票子,說,把你的爛錢收回去,給我把他那九張錢找回來!
服務小姐怔了一下,說,你給他九百不也一樣?
一你媽的樣!
服務小姐見范司法如此蠻橫無理,也硬了起來,說,我要是不換呢?
服務小姐話音剛落,一只碗就在地下啪一聲響了起來,稠且紅的湯汁濺了小姐一身。還未等小姐反應,第二只碗又被范司法抓起來了??吹椒端痉ㄒ咽チ死碇?,我趕忙抓住了他的手。這時候,酒店的經(jīng)理也趕了過來。
經(jīng)理把服務小姐批評了一頓,又賠著笑臉向范司法賠理道歉了一番,然后又給我找來九百塊錢,這才算擺平了此事。
我拉著氣嘟嘟的范司法走出了酒店的大門,一路上我們都沒說話。但剛進房門,范司法卻像個孩子一樣,雙手抱著頭就嗚嗚地哭了起來。
不過后來,范司法還是順利地給那位姓梁的工程師送去五千塊,當然還是我的老同學送去的??粗且豁臣t彤彤的票子,我的眼珠都快爆了出來,那兩株杉木,就是連葉子一起賣了,也抵不上五千塊錢!然而我的老同學卻說我怎么傻蛋了,這年頭,沒個八千一萬的就想讓人幫你辦事,天底下哪有那樣便宜的事情!
一個星期后我下到鄉(xiāng)里,那兩根木頭已有了結論:那木頭既不是1978年,也不是1982年,而是1980年的,自然,也只能是一家一根了。我發(fā)覺我和范司法都上了那個梁工程師的當,但啞巴吃黃連,有苦也只能往肚里吞了。范司法忙來忙去卻忙出了這樣一個結果,真不知怎樣向吳文清一家交代。
想不到我到鄉(xiāng)里的第二天,吳文清的兒子吳家興就拎著兩只土雞找上門來,對我和范司法千恩萬謝。我心里酸溜溜的,說你不用謝了,這雞,你拿回去吧。吳家興以為我嫌禮薄,就很誠懇地說,小楊,我們鄉(xiāng)下人沒什么禮物,這雞,你就收下吧。我說你就別折磨我了,我和范司法,對不起你們?。羌遗d呵呵地笑,說事情都過去了,我也跟你小楊說個實話。那木頭,本來就不是我家的,只因兩鄉(xiāng)林場垮臺,而我家正好抓到了有這兩株大杉樹的鬮,寨上的人就眼紅,于是我爸就叫我砍了,說砍了才有糾紛來。果然讓我爸說中了,只是糾紛變成了銅鼓鄉(xiāng)的人。這糾紛,就這回事,能得到一根,就阿彌陀佛了。
責任編輯 凌冬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