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 欣

（從化市人民法院 太平人民法庭，廣東 廣州 510980）

所謂范式合同，是指合同當事人為了重復使用而經有關國家主管機關審查同意后，根據有關國家主管機關直接制定或由相關業(yè)務主管部門制定后經有關國家主管機關審定的合同文本制作而成，并在訂立合同時未與對方協商的合同。范式合同的應用非常廣泛，實際生活中大至購買物業(yè)、購買運輸工具、招投標，小至購買車票、船票、飛機票、購電購水購氣、買保險等都會使用范式合同［1］。

從歷史淵源來看，范式合同是合同示范文本制度發(fā)展的產物。根據國務院辦公廳、國家工商局以及北京市政府辦公廳的相關文件精神①見國辦發(fā)（1990）13號文件、國家工商局（1990）133號文件以及北京市政府辦公廳（1990）44號文件。，合同示范文本制度于1990年10月1日起正式在全國推行。在制度實行的早期，我國市場經濟發(fā)展水平較低、規(guī)模性發(fā)展格局尚未形成，再加之合同示范文本尚未完善、相關部門的推廣不到位等原因，導致在社會上出現合同示范文本有供給而無需求現象。但隨著我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飛速發(fā)展、各行業(yè)發(fā)展規(guī)模的不斷擴大，商家對產品銷售系統(tǒng)化、規(guī)范化的要求也與日俱增，同時，政府在公共服務方面的投入力度也越來越大，需要更為專業(yè)、規(guī)范的管理模式予以支撐，這使得合同示范文本制度的生命力得以煥發(fā)，合同示范文本的使用率不斷提升。近年來越來越多的公共服務單位和企業(yè)完全參照合同示范文本制作合同，甚至已經成為了部分行業(yè)的行業(yè)習慣，而這一類的合同就是范式合同。

一、舊有法律規(guī)制下的困境

格式合同憑著自身特有的交易效率高、締約成本低等特點而被廣泛運用到社會各行各業(yè)。同時，為了消除格式合同所存在的違背契約自由、締約地位失衡等弊端，我國也通過制定有針對性的法律法規(guī)②主要通過《合同法》、《消費者權益保護法》、《海商法》、《保險法》的相關規(guī)定進行規(guī)制。來對格式合同的運用進行規(guī)制。在相關法律的規(guī)制下，格式合同的利與弊在相當一段時間內③自1993年至2006年期間，是我國市場經濟穩(wěn)步發(fā)展時期。得到良好平衡。然而，隨著社會環(huán)境的轉型和公共政策的轉變，尤其是范式合同得到普遍化后，舊有的格式合同法律規(guī)制（以下簡稱“舊有法律規(guī)制”）的缺陷不斷顯現，再也難以維持這種利與弊的平衡格局。

目前，范式合同無法在舊有法律規(guī)制下得到規(guī)范應用，這是舊有法律規(guī)制存在嚴重缺陷的一個重要標志。在實踐當中，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合同當事人對制定者是否仍然負有免責條款特別說明義務不明確

該問題多發(fā)生在購買車票、船票、飛機票、購買水電氣等公共服務的過程中。消費者所購買的車票、船票、飛機票和簽訂的供電供水供氣合同均屬于范式合同，在合同締約期間，合同制定方往往不會對免責條款進行特別的說明，絕大部分的消費者也不會要求服務提供方進行說明。在非公共服務的常規(guī)性商品交易中，該問題也時常有之，以商品房買賣為例，商品房買賣合同的締約過程中，開發(fā)商基本上不會對合同中的免責條款作出任何提醒，而大部分的買受人也不會向開發(fā)商詢問免責條款的事宜。一旦合同當事人在合同履行過程中發(fā)生糾紛，雙方往往會對免責條款特別說明的問題產生嚴重的分歧。

據從化市人民法院提供的數據顯示①從化市人民法院太平法庭于2013年期間共受理涉及免責條款特別說明義務的商品房買賣合同糾紛案件69件，其中有61件案件的開發(fā)商認為《商品房買賣合同》是由工商部門統(tǒng)一定式的合同并已告知買受人為由，已盡到了特別說明義務。（見圖1），在涉及免責條款特別說明義務的商品房買賣合同糾紛案件當中，占88%的開發(fā)商都以他們所制定的《商品房買賣合同》是由工商部門統(tǒng)一定式的合同并已告知買受人為由，認為己方已盡到了特別說明義務或不需要承擔特別說明義務。

圖1 2013年從化市人民法院受理商品房買賣合同糾紛情況示意圖

（二）合同接受方能否就范式合同條款的效力問題提出異議不明確

實踐當中，合同示范文本具有規(guī)范性、合法性和政府管理性的特點，這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方面，合同示范文本是由國家相關主管部門根據法律規(guī)定和我國企業(yè)的實際情況擬訂的，而推行合同示范文本制度的初衷是為了通過國家規(guī)范合同文本中的各項條款，實現提高合同履約率、強化合同管理、整頓流通秩序的目的［2］。另一方面，自合同示范文本制度推行以來，國家一直通過各種方式和渠道，廣泛宣傳合同示范文本的意義和作用，積極促使合同當事人認同和使用合同示范文本。正是由于合同示范文本的自身特點，參照合同示范文本制作的范式合同也應理所當然被認為具備合同示范文本相同的特點。然而，在舊法律規(guī)制下，范式合同不但未因其所具備的特點而帶來應用上的便利，反而還因為這些特點而使某些條款的效力變得模棱兩可。就以2009年版《商品房預售合同》為例，其中第八條第3款第（1）項約定：“甲方代理乙方辦理按揭貸款手續(xù)的。乙方應在簽訂本合同并支付首期款后日內，將申請銀行按揭貸款需由乙方提供的證件資料交付甲方或甲方指定的第三人?！雹凇稄V州市商品房買賣合同》（2009年版）第八條第3款第（1）項。實踐中，大多數的買受人對按揭貸款的條件及所需提供的按揭材料知之甚少，而開發(fā)商也少有給予必要的介紹或者給予的提示非常含糊，致使合同簽訂后買受人無法辦按約定期限向開發(fā)商提供按揭所需的證件資料。如此看來，這樣的合同條款頗有“提供格式條款一方免除其責任、加重對方責任、排除對方主要權利的”③出自《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第40條：“格式條款具有本法第五十二條和第五十三條規(guī)定情形的，或者提供格式條款一方免除其責任、加重對方責任、排除對方主要權利的，該條款無效?！敝樱谀壳案袷胶贤梢?guī)制下，該條款的效力必然存在爭議，開發(fā)商一方往往以合同條款與合同范本一致為由，主張該條款有效；而買受方必以該條款的內容違反《合同法》規(guī)定為由，主張該條款無效，這也為法院的審判帶來難題。

（三）通過補充協議對范式合同內容的修改引爭議

實踐當中，為了爭取更多的經濟利益，范式合同的制作者往往通過補充協議的形式對范式合同內容進行修改，而這種行為的背后，卻存在爭議：補充協議所修改的內容是否仍屬于范式合同的內容。以從化法院于2013年審理的50戶業(yè)主訴某地產開發(fā)商房屋買賣合同糾紛系列案為例，案中作為被告的開發(fā)商在與作為原告的50戶業(yè)主簽訂 《商品房預售合同》（范式合同）的同時均附帶補充協議，而補充協議其中第16條的內容就是將 《商品房預售合同》中凡出現0.05%的違約金比例變更為0.01%，并注明補充協議的效力與《商品房預售合同》的效力一致。案中原告50戶業(yè)主均以補充協議是由開發(fā)商自行制定的格式條款，其內容沒有公認的規(guī)范性和合理性，并不等同于《商品房預售合同》（范式合同）原本的內容，而且修改后的內容不適當加重了業(yè)主的責任為由，主張補充協議的該項內容無效。而被告開發(fā)商則以補充協議修改的內容未為其免責，修改的內容合理，而且已在補充協議上注明修改的內容與原范式合同效力一致為由，主張補充協議的內容有效。由于目前格式合同法律規(guī)制與合同示范文本制度存在某程度上的沖突，面對如斯分歧，法官的判斷也無法統(tǒng)一。一種法官的意見認為涉案補充條款無效，因為開發(fā)商所制作的合同應以合同范本為原本，不應隨意改動《商品房預售合同》（范式合同）的原本內容，即使附帶補充協議，也只能在原協議內容以外進行補充或以原協議內容為標準進行合理變更，而案中的改動已經超出了合理變更的范疇；另一種意見認為涉案補充條款有效，因為開發(fā)商參照合同范本所制作的合同也同樣適用格式合同，原協議與補充協議的效力應當一致，而且補充協議上的修改并未為開發(fā)商免責，只要開發(fā)商履行了特別說明義務，補充協議上的修改應屬于雙方合同當事人意思自治的表示。

二、新法律的規(guī)制

（一）創(chuàng)設新規(guī)制是必然的選擇

面對范式合同在實際應用中出現的困境，筆者認為有針對性地為范式合同制定獨立的法律規(guī)制勢在必行，而這種必要性是由范式合同與格式合同之間的聯系所決定的。

1.二者內容的確定主體不同

雖然范式合同與一般格式合同一樣，都是由合同一方當事人預先制作的，但是二者的內容確定主體卻不同。由于范式合同的內容是參照合同示范文本的內容制作的，因此除了可由合同當事人自行填寫的部分外，確定其內容的主體必然與合同示范文本一致，也就是合同管理機關和相關業(yè)務部門。而格式合同的全部內容一般是由具有壟斷地位或交易優(yōu)勢的一方或行業(yè)組織決定的。

2.二者所體現的價值取向不同

格式合同是資本集中化、生產規(guī)模化和商業(yè)現代化的產物，是節(jié)約成本、提高效率、鞏固企業(yè)壟斷地位的必然要求，因此格式合同與生俱來就是一種經濟、利益和效率的集合體，其所體現是重效率輕公平的價值取向［3］。而范式合同則是一種經濟因素和政治因素綜合平衡的結晶，雖然范式合同在形式上屬于格式合同，但范式合同也是合同示范文本制度發(fā)展的產物，其內容的必然融入了強化合同管理、整頓流通秩序、規(guī)范合同當事人的簽約行為和經營行為等理念，同時是國家實施行業(yè)管理和政策調控職能的重要體現。因此，范式合同既具有經濟效率高的特點，也具備便于行政管理的特點，充分體現出效率優(yōu)先兼顧公平的價值取向。

3.二者適用無差別的法律規(guī)制

當前，我國并未將范式合同與格式合同區(qū)分開來，二者在法律規(guī)制上沒有任何區(qū)別。目前所適用法律規(guī)制主要由《合同法》第39、40、41條以及《消費者權益保護法》、《海商法》、《保險法》等法律中的相關規(guī)定組成，可以概括為：遵循公平原則、限制免責原則、不利解釋原則、非格式條款優(yōu)先原則。這些法律規(guī)制不但填補了我國格式合同立法的空白，而且對于抑制一般格式合同應用過程中存在的漏弊、完善格式合同制度無疑起到重要的推動作用。然而，一種藥不能治百種病，同樣的法律規(guī)制直接套用在范式合同上顯然適得其反。就以限制免責原則、不利解釋原則為例，從上文可得知，范式合同或范式條款的內容是由合同管理機關聯合相關業(yè)務部門制作的，其具有實現行業(yè)管理和政策調控的作用，范式合同和條款與生俱來就具內容合法公開、形式固定和內涵明確的性質，也就是說，合同內容的合法性已由國家統(tǒng)一把關并早已向公眾公開，而且實際內容必然與公開的內容一致；合同條款的表達形式是固定的，范式合同的制作者不能對范式合同和條款的非空白部分進行任何修改；合同固定部分的內涵都是明確無爭議的或者具有明確解釋標準的。如果范式合同受到限制免責原則、不利解釋原則的規(guī)制，讓合同當事人隨時對其合法性、合理性進行挑戰(zhàn)，其固有存在價值就無法體現，而且行業(yè)管理和政策調控的作用也無法實現。

（二）新法律規(guī)制的設立

1.明確規(guī)范與秩序的立法理念

設立范式合同法律規(guī)制（以下簡稱“新法律規(guī)制”），必須具有新的立法理念——規(guī)范與秩序。無論《合同法》制定還是舊法律規(guī)制設立都明顯體現出平等、自愿、公平、誠實信用等立法理念，而這些立法理念也是合同自身的天然要求。然而，要對范式合同應用進行規(guī)制，單純遵循這些天然的要求并不足矣。正如前文所述，范式合同是經濟因素和政治因素綜合平衡的結晶，其融入了強化合同管理、整頓流通秩序、規(guī)范合同當事人的簽約行為和經營行為等理念，因此在設立范式合同法律規(guī)制時，必須以規(guī)范與秩序的理念作為指導，明確規(guī)制的目標就是讓范式合同行為規(guī)范有序，更好地實現國家的行業(yè)管理和政策調控職能，以保護合同當事人的合法權益。

2.建立有針對性的法律制度

第一，確立范式合同強制適用原則。通過立法規(guī)定凡簽訂的合同是屬于有合同示范文本的格式合同，合同當事人必須依法定程序制定相應的范式合同。若所簽訂的合同不屬于范式合同或者所簽訂的范式合同與合同當事人形成的合同關系不對應的，該合同無效。此外，合同管理機關、相關業(yè)務部門和相關行業(yè)協會均有義務協助審判機關就范式合同的相關合法性問題進行解答。

第二，確立范式合同修改無效原則。通過立法規(guī)定合同當事人通過補充協議的形式對范式合同的固定內容進行修改的，該修改的內容無效。此外，合同當事人所制作的補充協議不得就范式合同中已有約定的相同事宜進行約定，只能就范式合同中所涉及內容以外的事宜進行約定，否則，該補充協議上的相關條款無效。

第三，確立合同范本對照原則。通過立法規(guī)定合同制作方在與合同相對方簽訂范式合同時，必須先向合同相對方提供對應的合同示范文本予以對照。此外，范式合同制作方有義務及時更新范式合同樣式并提供相應合同示范文本予以對照。若范式合同制作方未履行上述義務，合同相對方有權利向法院請求撤銷該合同。

第四，確立范式合同免除說明原則。由于范式合同具有內容合法公開、形式固定和內涵明確的性質，因此免除范式合同提供方的特別說明義務，既不會加重合同相對人的合同義務，又有助于最大限度提高合同行為的效率。通過立法明確范式合同與一般格式合同的區(qū)別，規(guī)定范式合同提供者不再對于合同中免除或限制其責任的條款承擔特別提醒對方注意的義務。

［1］蘭欣卉.淺談格式合同［J］.經濟與法,2012(5):46-47.

［2］楊亮.淺論格式合同的規(guī)制［J］.當代法學論壇,2010(2):258-260.

［3］張軍鵬.CBA國內職業(yè)球員個人聘用合同格式條款的基本法理念［J］.河北體育學院學報,2010(1):31-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