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愛平(瑤族)

五月懷想

不管是晴天還是下雨

只要日歷翻到了五月

我總要躲開熟悉的面孔

獨自走向野外

父親是在五月走的

母親無力葬送，只能夠

把幼小的兒子摟在懷中哭

借光、借風，無力地祈禱

五月的花香是這樣濃郁

對我是傷害，也是撫慰

我已想不起父親的模樣

只記得有一次吃魚

魚刺卡在喉嚨

父親抱著我匆匆穿過黑夜

我望見天空中一輪彎月

在父親頭上搖來搖去

在五月，我就想摸摸

時間的厚度

讓一個人聽一聽鳥的啁啾

遙遠年代的紋理

一張至今結實的舊木椅

遙遠年代的紋理

是父親一生難解的命運

如火的情感早已熄滅于

潔凈但粗糙的茶杯

什么曾經是我們心中最好的詩歌？

而今，你瞧我的草帽上滿是瑤鄉(xiāng)的陽光

莊稼像遵守了命令無言地站立

聆聽果子從梢頭掉下砸在庭院的嘆息

你的骸骨悄悄深入到泥土內臟

你的向日葵保持其單純的品質如初

你的孩子已成家立業(yè)，能明辨事物

回家

1962年初冬。父親回家

肩背老舊的解放包，鞋底

揚起一點點浮塵。陽光那么明亮

陽光落入土道

黃葉落入土道

土道之上是天空，又藍又高

一片落葉擊痛他的腦門

像一片瓦，尖銳而脆

“日子過得真快。”他想

一個僻遠的鄉(xiāng)干部，他兩手空空

一個孩子在路邊的柳樹下

笨拙地讀書。誰是他的父親？

誰給他講述已經逝去的秋天

講述鳥巢與河流，勞動與汗水？

誰會告訴他：生活

是一件嚴肅的事情？

“然而，你懂得生活嗎？”

一路上，父親捫心自問

“懂得它的卑微、純粹的幸福？”

他感到慚愧。在下午三點

在河邊一個渡口的

陰影里，站了很久

回家的路是如此漫長

一旦你回到家里，你已經老了

你將在孤寂的群山里自言自語

薄暮時分，只有母親

遠遠地看見了他：父親

像一位過時的鄉(xiāng)村詩人

緩慢地走在山道上

彎彎曲曲。平平仄仄

我不認識他。事實上，我

也不認識自己。這時我剛出生

不知道他的臟臉和煙卷

更不了解，他的酒量和哭泣……

責任編輯 陳沖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