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旺根

一天下午放學后，有學生來報告，說徐慶做好彈弓，晚上準備帶幾個人來射我的窗子。這時我想起來了，下午第二節(jié)課，有個學生在下面做小動作，我批評了他幾句，可能是他要“報復”了，難怪有人說山里的孩子“野”。學生問我怎么辦？我心里沒底，但仍裝著很氣壯地說，等來了再說。學生瞧瞧我就離開了。我心里卻直打鼓，要是來了可怎么辦啊？早聽說山里孩子會搞惡作劇，說不定抓只青蛙放屋里，那不嚇人一跳？復雜的情緒一下子涌上心頭。

師范畢業(yè)后，我被無情地扔到這所偏僻的鄉(xiāng)村小學。一來就得自己洗衣做飯，這對習慣了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我，是何其艱難啊。更可怕的是，學校是四合院式的平房，它孤零零地坐落在半山腰，離當?shù)氐拇迩f有兩里多路。白天，全校的孩子們笑啊，鬧啊，倒不覺得有什么，可到了晚上，就難熬啦。熱鬧的校園，突然趨于平靜，空蕩蕩的，就我一個人，從未有過的寂寞，孤獨涌至心頭。我雖是男兒身，卻長著女孩的膽，一只老鼠竄出，我都被嚇得一跳。晚上，我不敢關(guān)燈，不敢到外面上廁所。剛睡下，聽到嗚嗚的風，吹得窗子啪啪作響，我被驚醒，緊緊地攥著被子。睡不著。

等我窩在火柴盒大小的房間就著又咸又辣的菜吃著自己做的半生不熟晚飯時，有個大個子的學生氣喘吁吁地跑來：“老師，您別怕，我已邀了很多同學，等天黑他們都會來，我們埋伏好。只等徐慶一伙人來，便把他們捉進來，任您處罰?！蔽已b著想責怪他的樣子：“這么小的事兒，何必勞師動眾呢！”內(nèi)心卻七上八下。果然晚上，陸陸續(xù)續(xù)來了十多個人，打頭的就是那個高個子學生，他滿頭大汗激動地說：“老師您看，我把他們?nèi)I(lǐng)來了，量徐慶他們也不敢來?！蔽壹毤氁豢?，連班上個子最小的那個也來了，他上課回答問題聲音像蚊子一樣嗡嗡，總也聽不清，今天他好像很有氣勢。我擔心他們晚上竄來竄去，不安全，就對他們說：“大家都回去。”他們說：“等我們走了，那伙人來啦，老師您怎么辦？我們就是不回去?！蔽揖蛷娭菩缘卣f：“誰不回去，明天就掃廁所?！彼麄儾砰_始戀戀不舍地離開?？粗麄円粋€個走了，我才開始回房看書。

晚上9點多鐘，我拿著手電筒到房間外照一照。每天臨睡前，我都要察看一下，怕哪兒躲個人，半夜里竄出來。這時我驚呆了，十多個人一齊蹲在校門口的墻腳下，全是剛才那伙孩子。其時，天已有些涼了，他們穿的衣服又都很少。我走過去，對他們說：“你們的心意我知道，快回去。晚了大人會著急的，外面很涼，容易感冒的。”其中有個大個子說：“老師，您一個人住這兒不害怕？我和牛二一起跟您睡行么？”我說：“你們的父母會不放心的?！彼f：“不要緊?！比缓?，他對身旁的一人說：“你去同我娘講一下。就說我在學校睡覺。”“不用講了，我知道了?！辈恢裁磿r候幾個大人來到我們中間，原來大人很晚沒見孩子回家睡覺就找到學校來了。一個大人說：“來了新老師，這些孩子心里就特別高興，像過年似的，又擔心老師嫌這兒環(huán)境苦呆不久。我孩子都換了好幾個老師，有的老師呆了一個學期就走了。所以，這些孩子會特別關(guān)心老師的事?！庇忠粋€大人說：“我兒子一回家就講新來的老師講課很好聽，講的很多新鮮事，在我們這兒從來沒聽說過?！绷硪粋€大人說：“就讓這兩個孩子陪你吧，這荒山上也怪可怕的，孩子在老師這里，我們做大人的都很放心……”其實，從開學到現(xiàn)在，我很消極，心思都沒在教學上，上課時，都是信口開河，孩子們竟說我的課好聽……望著這些真誠純樸的家長，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那晚，那兩個孩子留下來了，我終于睡了一個踏踏實實的覺。第二天，徐慶的父親，竟然拉著徐慶來向我認錯。

從此，那兩個孩子，不管刮風，還是下雨，晚上都來學校陪我。

不久，又有一些孩子，提一些白菜、地瓜、大蒜、雞蛋之類的東西放在我的廚房。

漸漸地，我心里在想：一定要努力把這些孩子教好！

選自《三月三》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