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立功

抗日戰(zhàn)爭，父親攆了個尾巴。他13歲那年，日本兵在村頭修了碉堡。

碉堡上一天到晚站著兩個拿槍的人，那槍一人多高，打出的子彈能傷到幾里外的人。

日本兵叫族長挨家挨戶通知，老百姓不得帶槍出入村子，就是到村外做農(nóng)活，拿著鋤頭、扁擔(dān)類農(nóng)具，都必須先到碉堡前，和站崗的日本兵打個招呼。否則，誤傷了人不負(fù)責(zé)。

村里有個聾子，沒聽清警示，請外村人給他家鋤草，回家吃夜飯的時候，天色模糊。幾個人扛著鋤頭回家，讓碉堡上的兵當(dāng)作八路軍，用長槍一個個放倒了。

這下，山村炸窩了，村民找族長要雪恨，族長就帶幾個長老找日本兵評理。他們好端端進(jìn)去，出來時，一個個缺胳膊少腿的，還讓族長帶話，不服氣的請進(jìn)碉堡。

忍了吧，他們也是有言在先的。族長說。

族長說忍，好多族人就跟著忍。

有人忍不下去，他就是我父親。被日本人射死的人中，有父親的姥爺。

父親愛姥爺，姥爺疼父親。父親三歲時就沒了娘，是姥爺帶大的。現(xiàn)在姥爺又被日本兵殺害了，仇恨的火就在父親心里燒起來。

父親就決定要辦日本兵。他偷偷地邀村里膽大的，沒人理他，笑他癡人說夢話。

父親默默地走出眾人的笑眼，心里盤算著怎么單干。

接下來，天天深更半夜，在碉堡外亂草叢中，就有死伢樣的叫聲。不光把熟睡中的日本兵吵醒，還讓他們一驚一乍的。碉堡上的日本兵，就向草叢中開槍，還亮起探照燈，派人到草叢中搜索。結(jié)果，是無功而返。

可是，靜下來后，死伢哭調(diào)又響起。鬧得日本兵徹夜難眠，白天就無精打采。日本兵的頭找到族長，問是怎么一回事？

族長說，那是被你們打死的冤魂，為自個抱屈。

日本兵的頭問，那怎么辦？

你們不能在這建碉堡，不然，就沒有一天安寧。

日本兵的頭疑惑地離開。

后來的日子里，碉堡周圍，半夜里哭叫的冤魂越來越多，攪得日本兵魂不守舍。

日本兵的頭又找到族長，勒令他解決這個問題，不然，讓村里人全部變成冤魂。

這一下，族長傻眼了，他明明知道，這是村里人干的，可又不好阻止，他何曾不痛恨日本兵呢？！

但是，面對村里人的安危，族長不得不認(rèn)真對待。無奈，他召集族人開了個會，勸告族人再不要裝神弄鬼嚇日本兵，免得自討苦吃。

族人你望我我望你，都不做聲。父親從人堆里站出來，對大家說，總得有一個合理的由頭下臺，免得日本兵生疑。

那就請和尚來，做個法事驅(qū)鬼吧。族長說完，大家都沒意見。

看父親很機(jī)靈，族長帶他一起去請和尚。

途中，父親遇到表舅爺，就把請和尚給日本兵驅(qū)鬼的事說了。

表舅爺就把父親叫到一邊，說了一會悄悄話。

回頭，父親跟族長說，表舅爺在寺廟里幫工，愿意幫我們清和尚，免得我們多跑路。

看了看罩在云霧中的大山寺廟，還有很遠(yuǎn)。長了一身肉的族長，本來就不愿多跑路，聽父親一說，真是瞌睡來了就遇到了枕頭。族長二話沒說，就把請和尚驅(qū)鬼的事，交給了父親的表舅爺。

父親和族長回家后的第三天，表舅爺帶著和尚們?nèi)缙诙痢?/p>

穿著和尚袈裟的表舅爺，可不管身邊日本兵的刀槍林立，也不怕日本兵的反復(fù)搜身。在碉堡里，他讓人搭好法壇，在法壇四周燃起了杯口大的香柱，并請日本兵圍坐在法壇邊，就念起了經(jīng)唱起了法。

幾場法事后，碉堡里的人全部沉浸在了煙霧海洋中。加之和尚們像催眠一樣的念經(jīng)，人就昏昏然。

感覺不對頭的日本兵的頭，搖搖晃晃站起來，卻還是倒了下去。

表舅爺出來，叫族長帶人進(jìn)碉堡收日本兵尸體的時候，已經(jīng)是兩個時辰之后的事。

他們完蛋了，你們怎么沒事？父親問表舅爺。

表舅爺打著哈哈說，我們能有事嗎，早喝過解藥了……

選自《金山》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