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坤
(安徽師范大學 文學院,安徽 蕪湖 241000)
從《無名的裘德》看穆勒對哈代的影響
楊坤
(安徽師范大學 文學院,安徽 蕪湖 241000)
哈代的最后一部小說《無名的裘德》展現(xiàn)的是主人公對理想的不尋常的追尋,小說中故事主人公的這種追尋正是穆勒思想影響的積極體現(xiàn)。穆勒的思想,如功利主義﹑自由主義﹑女權主義對哈代產(chǎn)生了很大影響,哈代從其思想中吸取精華,對現(xiàn)實的批判,對未來的洞悉,對現(xiàn)狀的反思都是具有非凡意義的。
哈代小說 《無名的裘德》 穆勒 論自由 功利主義
托馬斯·哈代是19世紀英國小說史上的一位領軍人物,他的一生跨越了兩個世紀,就像一座橋梁溝通了現(xiàn)實主義與現(xiàn)代主義?!稛o名的裘德》(此后簡稱《裘》)作為哈代的最后一部威塞克斯小說,被公認為哈代最優(yōu)秀的小說之一。哈代本人廣泛吸收哲人的思想豐富自己,并形成了自己的思想觀,這充分體現(xiàn)在他的作品中。本文以《裘》為文本,從中展現(xiàn)穆勒的思想對哈代的影響和哈代本人的創(chuàng)作思想﹑人生觀念。
約翰·斯圖亞特·穆勒是十九世紀英國自由主義大師,也是最早影響哈代的偉大思想家之一。哈代曾在一封信中寫道:“我們這些信徒,幾乎都能把穆勒的《論自由》背下來?!保?]285作為一名堅定熱愛公平公正,拒絕任何壓制的哲學家,穆勒無疑對包括哈代在內(nèi)的力求祛惡布善﹑擺脫陳規(guī)舊制的自由探路人產(chǎn)生了莫大的鼓舞和啟發(fā)。他的功利主義原則蘊含于哈代的倫理道德觀,哈代小說中的許多人物挑戰(zhàn)權威、追求《論自由》中所說的精神尊嚴和個性獨立。
穆勒的功利主義基本上是一種幸福主義快樂論,它以感覺的苦樂作為評判一切行為的標準,堅持旨在促進幸福的行為的信條就是接受了功利原理。功利主義者們認為自我發(fā)展﹑自我實現(xiàn)是個人為整體共同利益服務的最佳方式。蘇的自私在哈代的《裘》中占有很大一部分篇幅,她與三位男性在交往過程中,都始終從自己的利益出發(fā)對待別人,很少考慮到對方的需要。當裘德說蘇誰都不愛時,她說:“我可不想再進一步,為了叫歡樂更強烈,就去冒失掉歡樂的危險……我能信賴你,你能把我的愿望置于你自我滿足之上?!保?]287從自己的利益得失出發(fā),蘇是依循“最大幸福原理”的,難怪裘德抱怨自己件件事兒都讓著蘇,但蘇對他卻寸土不讓。這些行為本身都可以用功利主義原則解釋。
穆勒認為快樂與幸福不僅有量的區(qū)別,而且有質(zhì)的區(qū)別。在《裘》中男主人公被阿拉貝拉引誘與她結(jié)婚后,如果就在馬利格林過著安安穩(wěn)穩(wěn)的小農(nóng)生活以養(yǎng)豬賣豬為生是不是就沒有后面一路碰壁,滿是坎坷地生活呢?穆勒看到嚴格的功利主義生活方式并不利于人性的全面發(fā)展,而將精神愉悅置于肉體愉悅之上,他說,寧可做一個不滿足的人,也不做一頭滿足的豬。小說中阿拉貝拉的出現(xiàn)總是伴著“豬”這個意象,這正象征著她是生理愉悅或感覺快樂的代表,女主人公蘇被認為是“空靈有如幻影,飄渺若無肉身”[2]194的精靈,乏有動物本能的情欲,前者代表精神或智性之愛,后者代表普通的性愛,裘德在面對這兩者時自然選擇追求更有內(nèi)在價值的幸福。棄習俗禮法于不顧,承受周圍的種種非議責難,裘德與蘇選擇在一起是因為在他們心中心靈契合所帶來的愉快尚能超越為之所付出的代價,屈從世俗,隨波逐流,會讓自己的心靈更加痛苦。
建立在個人主義和利己主義之上,穆勒的理論有著兩重標準,有時難以自圓其說,是有局限性和狹隘性的,但可以一分為二地辯證運用。哈代在運用功利主義原則安排注解他筆下人物的同時,也不是全盤接受那種損人利己的功利效益,作為自稱的“社會向善論者”。哈代在揭露黑暗現(xiàn)實的同時充滿人道主義情懷,故事中的人物豐滿立體,擁有人性的復雜面就像世間的蕓蕓眾生,這是哈代小說貼近生活的魅力。
穆勒的《論自由》是在功利主義哲學基礎上所提出的一系列論述,他認為思想自由和討論自由是人類進步和幸福的前提,社會對個人生活和思想過多的干預是比政治壓迫還可怕的一種暴虐而且讓人無法逃避,“這是由于它透入生活細節(jié)更深得多,由于它奴役到靈魂本身”[3]5。維多利亞時期的英國社會把婚姻和家庭視為社會的基礎,費樂生的朋友季令安象征社會輿論對人們行為舉止的規(guī)范作用。盡管蘇和裘德是彼此真正的另一半,但社會輿論只承認古老習俗所允許的婚姻形式,把所有其他結(jié)合形式都看做是不道德的。費樂生本不拘禮教,他以慈悲寬容之心允許蘇離開他尋求幸福,但在強大的輿論壓力下,最后重新與不愛他的蘇舉行了婚禮,成了一位守經(jīng)衛(wèi)道的法利賽偽君子。
小說中人們被硬塞進“設定的社會模子”,這個模子就是當時社會的宗教﹑禮法﹑習俗和傳統(tǒng),它將人們包裝成生產(chǎn)流水線上一個個由模子制成的成品,按統(tǒng)一的標準活動,照一樣的原則處事,一旦誰逾越了準線或與眾不同,不管是對是錯,是否關系本人的幸福,就會被打上傷風敗俗和異類的烙印。裘德和蘇未結(jié)婚還帶著個孩子一起生活,在奧爾布里肯,那些舊秩序的維護者讓裘德失去了在教堂的工作,就連開明平等的“工匠共進會”都排斥他,蘇只得哭著說:“因為人家想按自己的方式生活,就把人家糟蹋得一塌糊涂,我真受不了啊!”他們拖家?guī)Э诒疾ㄓ诟魈幈簧鐣浾撈群Φ脹]有容身之地。世俗禮法對自由精神的壓抑與摧殘如同魯迅在《狂人日記》中所批判的“吃人的禮教”。
在基督教成為歐洲各國的主要宗教后,他們視希臘、羅馬多神教為異教,其文學為異教文學,異教文學作品大都充滿激情和自由的思考。哈代在《裘》中批判的對象之一就是基督教的宗教道德,《論自由》中提出基督教道德“是對異教精神的一種抗議……在它的訓條里面‘你不該’的字樣不適當?shù)厣w過了‘你應該’的字樣”[3]152,基督教教義就是讓人的心靈時刻被罪孽感縈繞,它的意旨就是被動服從,對于一切建立起來的權威的服從,甚至不能抗拒和反叛被加在自己身上的任何冤屈。蘇在小說的前部分是一位活躍﹑自由﹑勇敢的知識女性,但在基督教文化中長大的她無形中已受到潛移默化的影響。她買下那兩尊異教神像后,“因為這事干得出格,不由得哆嗦起來”,等她把石膏像包裹嚴實后,“她還是哆里哆嗦,瞧那意思倒像后悔買了這兩座石膏像”[2]80?;浇剃P于肉體的貞潔觀和禁欲主義扎根在蘇的思想里,她故意壓制自身情欲,視肉體關系或生理欲望是“下流”“粗俗”的,她只想和裘德建立柏拉圖式的精神戀愛關系,這使得裘德處于靈與肉的掙扎之中。在“時光小老爹”殺死蘇的兩個孩子然后自盡的慘劇發(fā)生后,受到這樣沉重的打擊,蘇已失去和舊道德抗爭的戰(zhàn)斗力,已經(jīng)被殘酷的現(xiàn)實打垮,唯獨剩下深深的罪惡感,她要向習俗屈從才能減輕負罪心理,孩子的慘劇將她骨子里的傳統(tǒng)宗教觀激起,她成了一位嚴格的原教旨主義者,在當時僵化的傳統(tǒng)中,個人的力量是不足以逾越這些障礙的。
《論自由》中提到人的個性自由及發(fā)展對人類社會進步的影響,其中強調(diào)了不同性格的人應當有不同的生活方式,若僅因習俗而遵從習俗,則不會有任何進步和發(fā)展,當時的人們“除了趨向合乎習俗的事情外便別無任何意向,心靈本身屈伏在枷鎖之下”[3]65,沒有自由生長的土壤,人性這棵樹就枯萎了。裘德在“寄思日”那天,面對候等游行隊伍的一群人,他進行了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說,他個人的奮斗史和經(jīng)歷的苦難波折就是那個時代的縮影,從結(jié)果看,裘德在貧病交加中孤獨地死去,但他的追尋本身不是毫無意義的,就像蘇所說他們比同時期的人們稍微走在前面一點,“再過五十年﹑一百年……他們將來看待這紛雜擾攘的人間比咱們這會兒要透徹得多啦”[2]249。他們自由勇敢抗爭的精神從籠罩整個故事的悲劇陰霾中射出了一線陽光。
穆勒作為功利主義幸福論的集大成者,在為女權主義辯護方面也是值得稱道的。在此書中他指出:如果法律規(guī)定一種性別將壓制另一種性別,這是人類進步的主要障礙之一,因為他洞察到女性的屈從地位受到傳統(tǒng)習慣及偏見的影響,女性當時在社會中所處的地位有改變的必要。蘇在《裘》中是一個追求個性解放的叛逆女性,她深刻認識到資產(chǎn)階級契約式婚姻的反人性和不合理性,認為婚姻契約把女性作為一種物品給予男方,使女性喪失了人的尊嚴而淪落到與動物同等的地位。在婚姻登記處蘇發(fā)現(xiàn)那兒的人及場景和她所想的浪漫場景根本不一樣,她嘆了口氣:“新娘手里那捧花的可憐樣兒,真像古時候當祭品的小母牛身上裝飾的花環(huán)!”[2]250她的言行反映了當時萌芽的女權運動,發(fā)出了婦女要求個性解放及追求自由愛情和自主婚姻的強烈呼聲。哈代塑造了蘇這樣不遵從社會道德常規(guī)的新女性形象,對當時的婚姻制度進行了辛辣的諷刺和尖銳的批評。
穆勒的思想蘊含了科學民主的精神和平等自由的主體意識,其合理性和借鑒意義在十九世紀的英國是不可小覷的,哈代從他的思想中汲取了自由公正的精華,給他的悲劇創(chuàng)作帶來了清新的風和閃爍的光。小說《無名的裘德》不是澆滅了人們對知識和自由的熱愛,而是加強了人類追求美好事物的信念。作為跨世紀的“悲戚而剛毅”的文學家,哈代“執(zhí)著于審議過去與現(xiàn)在,求索新的未來”[1]19,他本人就是具有自由精神的小說人物的代表,以犀利的眼光、前瞻性的視角和悲憫的情懷追尋真正光明而自由的王國,任何民族都要支持和守護這些自由進步的靈魂,人性之樹才會枝繁葉茂。
[1]聶珍釗.托瑪斯·哈代小說研究——悲戚而剛毅的藝術家[M].武漢: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1992.
[2][英]托馬斯·哈代.無名的裘德[M].洗凡譯.南京:譯林出版社,1997.
[3][美]蘇珊·李·安德森.密爾[M].崔慶杰,陳慧穎譯.北京:中華書局,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