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彥
摘 要: 《都柏林人》是愛爾蘭現(xiàn)代小說家詹姆斯·喬伊斯早期的短篇小說集,作者以十五個發(fā)生在家鄉(xiāng)都柏林的故事為縮影,展現(xiàn)了20世紀愛爾蘭的政治腐敗、社會道德的癱瘓。作為《都柏林人》中的壓卷之作,《死者》不僅使得整部小說在結(jié)構(gòu)上完整,還把整部小說中心推向了高潮。文章從主題“死者”著手,逐步剖析主人公加布里埃爾(Gabriel)遭受刺激下的心理變化從而達到精神頓悟的過程,并探討小說內(nèi)在隱藏的象征意義和諷刺意義。
關(guān)鍵詞: 《死者》 癱瘓 精神頓悟
愛爾蘭作家詹姆斯·喬伊斯(1882年2月2日-1941年1月13日)被譽為20世紀最重要的作家之一,他所處的時代正是愛爾蘭遭受民族獨立運動失敗、社會政治力量四分五裂、宗教勢力惡性蔓延的動蕩局勢,人民處于道德癱瘓的狀態(tài)。在極力抗?fàn)幘葒垂螅瑔桃了篃o奈選擇了離開,開始了數(shù)十年的背井離鄉(xiāng)生活。早年在祖國的生活,為他創(chuàng)作提供了靈感和素材,他的很多作品都是以愛爾蘭或者以家鄉(xiāng)都柏林為背景的,描寫了當(dāng)?shù)氐纳詈臀幕?,以此為縮影反映了愛爾蘭社會的癱瘓。
喬伊斯的代表作之一《都柏林人》(Dubliners,1914)創(chuàng)作于西方現(xiàn)代主義小說的萌芽期,為了突破傳統(tǒng)的文學(xué)創(chuàng)作手法,其在表現(xiàn)技巧上運用了大量象征主義和自然主義的結(jié)合,同時在故事背景、結(jié)構(gòu)、語體、技巧等方面做到了內(nèi)在的統(tǒng)一?!抖及亓秩恕妨硪粋€告別傳統(tǒng)的嘗試在于他避開了繁瑣的意識流技巧,而選擇了“精神頓悟”(epiphany)表現(xiàn)人物錯綜復(fù)雜的思想情感[1]。小說常常將主人公的經(jīng)歷、情節(jié)的發(fā)展帶動心理的變化,在故事結(jié)尾時,又以主人公的豁然開朗揭示出事物的本質(zhì),從而達到自我認識。
作為《都柏林人》中的一篇,喬伊斯在《死者》中依舊運用“精神頓悟”的技巧,并結(jié)合大量的象征手法渲染故事情節(jié),一步一步向讀者揭露愛爾蘭社會的本質(zhì),即癱瘓的陰影籠罩著每個人,人們精神渙散、生活壓抑,卻又無力改變現(xiàn)狀,只能將矛盾的焦點指向死去的人。首先,故事開篇描寫了主人公加布里埃爾應(yīng)邀參加兩位姨媽慣例般的圣誕晚宴,在這個原本象征復(fù)活和生機的時刻,人們卻大談死亡、故人及沉悶的生活瑣事,這讓加布里埃爾倍感壓抑。其次,他與女仆莉莉(Lily)及故友艾弗絲小姐的尷尬,讓他慢慢領(lǐng)悟到自己微不足道。再次,席間他總覺得自己與其他客人沒有共同語言而深感孤獨和寂寞。最后,和深愛的妻子回到酒店的交談,更摧毀了他的自尊心和虛榮心,也讓他領(lǐng)悟到了婚姻的悲哀。
一、死者
故事通篇貫穿著“死亡”這一主題,死去的人總是縈繞在人們的記憶中,甚至生活中,而活著的人卻如同死去的人一般麻木。由此,喬伊斯筆下的“死者”可以分為三類:真實死去的人,即將死去的人,以及雖生猶死的人。
1.現(xiàn)實意義的死者
小說題目中的死者指的是加布里埃爾妻子格麗塔(Gretta)少女時的戀人邁克爾·富里(Michael,F(xiàn)ury)。在格麗塔離開蓋爾威(Galway)之前,其為了見她一面而得了肺結(jié)核,從此一病不起,在格麗塔的腦海中,邁克爾·富里是為了她而死的,這使她久久不能忘懷。
2.象征意義上的死者
文章除了題目中表示已經(jīng)死去的人以外,在故事的細節(jié)中也滲透著“死者”。加布里埃爾兩位年邁的姨媽就是即行將至死的人的代表。她們30年前搬入阿雪島上這棟幽冷屋子,很少與外界接觸,唯一的接觸就是到唱詩班唱歌、教學(xué),她們過著單調(diào)而封閉的生活,完全不知道外面的新事物,既不知道“鞋套”(goloshes)為何物,又無法理解加布里埃爾在宴席中演講的內(nèi)容。同時,作者對于兩位姨媽外貌的描寫,無不體現(xiàn)了死亡的臨近,茱莉亞姨媽(Aunt Julia)頭發(fā)灰白,面孔松弛,眼神緩慢及微張的雙唇,構(gòu)成了她一副不知身在何處也不知要去往哪里的茫然表情;而凱特姨媽(Aunt Kate)則滿臉褶皺,臉看上去就像一個干癟的紅蘋果,她的頭發(fā)“braided in the same old-fashioned way”更刻畫出兩位老婦人循規(guī)蹈矩、了無生氣的精神面貌。在加布里埃爾心目中,兩位形容枯槁的老人似乎很快就將離去,他想象著:“Soon,perhaps,he would be sitting in that drawing-room,dressed in black,his silk hat on his knees.The blinds would be drawn-down and Aunt Kate would sitting beside him,crying and blowing her nose and telling him how Julia had died.”
還有一類“死者”是那些雖生猶死的人們,也包括加布里埃爾自己。比如,女傭莉莉小姐,正值花樣年紀卻對生活失去了憧憬,冷冰冰地道出了殘酷的現(xiàn)實“the men that is now is only all palaver and what they can get out of you”。加布里埃爾的表妹瑪麗·簡(Mary Jane)三十年來一直與兩位老婦人一起過著墨守成規(guī)的保守日子,作為音樂教師的她,即使在演奏樂曲時,也只是機械地運用演奏技巧,絲毫沒有個人情感,對于加布里埃爾來說,瑪麗·簡的演奏更像是一位女祭司在施展咒語,毫無樂感。此外,客人弗雷迪·馬林斯也是一個值得注意的角色,由于嗜酒過度,他的出場就是令人擔(dān)憂的,“they were dreadfully afraid that Freddy Malins might turn up screwed”。他外表粗獷,舉止粗陋,厚厚的眼瞼、蓬亂的頭發(fā),讓他看上去一副沒睡醒的樣子,由此折射出了都柏林人民麻木、頹靡的精神狀態(tài)。席間,人們談?wù)摰脑掝}不是舊時的歌唱者,就是梅勒里山修士們:“the monks never spoke,got up at two in the morning and slept in their coffins...Thats the rule of the order.”在這個原本應(yīng)該充滿歡樂氣氛和希望的時刻,人們憧憬著未來又依舊在緬懷過去,討論與有關(guān)死亡的話題,更凸顯社會環(huán)境的中壓抑與癱瘓。主人公加布里埃爾更是處于癱瘓的中心,他擁有體面的工作,美麗的妻子,幸福的生活,這些都讓他自視甚高。然而,因為一首歌曲引發(fā)了妻子格麗塔對已故戀人的懷念,此時,加布里埃爾才幡然醒悟,原來自己在婚姻中扮演的是一個荒唐的角色,在感情上他從未真正擁有過妻子。
二、精神頓悟
在《死者》中,喬伊斯用現(xiàn)實主義的手法刻畫了各種“死”的狀態(tài),他們墨守成規(guī)地生活,冷若冰霜的人際關(guān)系及僵死的思想,無不反映出精神麻木與道德的癱瘓。故事中還使用了場景象征的渲染襯托“死”的背景,喬伊斯不僅以此反映愛爾蘭所處的無奈狀態(tài),更為主人公加布里埃爾的頓悟做了鋪墊。
主人公加布里埃爾受過高等教育,任教于大學(xué),有一定的社會地位,他習(xí)慣了扮演主角被人尊重的角色;他有著一位美麗優(yōu)雅的妻子,家庭幸福美滿,所有這些構(gòu)筑了他強烈的優(yōu)越感和權(quán)威感,也使他生活在自我想象的虛幻世界中。然而,當(dāng)外來的挑戰(zhàn)和刺激一步一步瓦解他的自尊,解開生活真實面目時,他實現(xiàn)了自我意識的覺醒,這樣的幡然醒悟并不是一個偶發(fā)的感悟,而是通過三次的打擊,完成他從自我欺騙到自我解脫再到自我頓悟的精神之旅。
第一次是他剛到姨媽家與女傭莉莉之間的沖突。為了表示友好,加布里埃爾笨拙地找尋話題與莉莉閑聊,當(dāng)他像長輩一般說起“I suppose well be going to your wedding one of these fine days with your young man”時,莉莉無奈苦澀的回答,讓加布里埃爾深感尷尬,只能盡快“逃離”?!癎abriel had known her when she was a child and used to sit on the lowest step nursing a rag doll”,雖然加布里埃爾自莉莉孩提時代就認識她,但此時他卻發(fā)現(xiàn)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感和陌生感。
第二次是與大學(xué)同學(xué)艾弗絲小姐的跳舞時的對話讓他備受挫折。艾弗絲小姐是一位保守的愛爾蘭民族主義者,“She did not wear a low-cut bodice and the large brooch which was fixed in the front of her collar bore on it an Irish device and motto”,她直言不諱地評價加布里埃爾是“西不列顛人”,批評他為《每日快訊》寫專欄,甚至說替他害臊。在羞愧不堪又傷及自尊的情況下,他想向弗絲小姐解釋文學(xué)高于政治卻又膽怯地退縮了。當(dāng)艾弗絲小姐邀請他去愛爾蘭西部旅行時,他表現(xiàn)出的對于歐洲文化的崇尚又成了艾弗絲小姐嘲諷的理由,她咄咄逼人的質(zhì)問更使得他無地自容。最后晚宴正式開始前,艾弗絲小姐的匆忙離去,更是極大地傷了加布里埃爾的自尊。
第三次與妻子格麗塔的沖突最嚴重。宴會結(jié)束在回酒店的路上,加布里埃爾一直向妻子示好,回到酒店后渴望享受屬于兩人的溫存。然而,格麗塔的心不在焉,引發(fā)了加布里埃爾追問,原來,由于一首民歌引發(fā)了妻子對于已故戀人邁克爾·富里的懷念。當(dāng)這個深藏在心里多年秘密解開時,加布里埃爾想以自己的身份和邁克爾·富里的死因來挽回面子,卻得到的回答是“I think he died of me”時,加布里埃爾感到一種“朦朧的恐懼向他襲來,在他渴望達到目的的時候,仿佛有一種難以捉摸的、懲罰性的東西在跟他作對,并正在那個朦朧的世界里聚集力量來反對他”。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在婚姻中不過是個“l(fā)udicrous figure”,荒唐地嫉妒一個死去的人,意識到妻子對他而言是那么陌生,其實自己從未真正擁有過妻子,自己一直堅信的幸福婚姻不過是自我欺騙的假象。
這三次沖突摧毀了加布里埃爾自己設(shè)定好的完美幻境,也讓他醍醐灌頂,感悟到整個社會才是最大的“死者”。人最深的痛苦和絕望就是在認清現(xiàn)實之后卻無力改變,因此他覺得“靈魂已接近了那個住著大批死者的區(qū)域”,自己站在了死者行列中。窗外的大雪模糊了生與死的界限,活著的人如行尸走肉般的生活著;死去的人卻時時被人提及,就如同生活在他們周圍。大雪把死者和生者覆蓋在了一起,冰封了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冰封了社會進步的步伐,也冰封了人們的精神世界。
喬伊斯以《死者》為縮影,將都柏林、愛爾蘭的人情冷漠、社會僵死、道德癱瘓的狀態(tài)展現(xiàn)在世人眼前,想以此喚醒人民的意識,加入到民族解放的斗爭中。作為《都柏林人》的壓卷之作,《死者》起到了畫龍點睛的作用,它既做到了整部集子在背景、結(jié)構(gòu)及表現(xiàn)技巧上的統(tǒng)一,又把小說集的主題推向了高潮。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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