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容我嘆口氣。
這口氣本應(yīng)在夜星的天上,
有咱家菜園的影子,
卻一直在我的心里。
這口氣的形狀——
與你給我的心,完全不一樣;
它像住在咱家的狗的腳掌隙里,
咱家的狗也要踢腳甩開咧。
那——這口氣,
就只能住在我的身體里。
在天上的娘,你給我的身體,
我嘆口氣就想起你。
這一封信不寄給你
不寄往這人間
我要寄這封信到死神在的剎那
告述他切勿忘記來臨之路
信使不是你的家臣
我要使用他盡情淋漓
讓信中的所有呈現(xiàn)于他的臉上
直到他自言自語
“此人心灰意冷,死不足惜”
我要讓這封信中的冷結(jié)出冰凌
讓信紙的白附上霜白之色
讓每一個字的寒氣使寒風(fēng)羞愧
讓信使寸步難行心痛哭泣
我的心意即是如此
這封信不寄給你
不寄往這人間
我要讓死神見到信使的剎那說出
“啊,你什么時候帶我去”
我要通知一萬個人:
今天有個中年人來
他讓我不要告訴你們
“我要哭一會兒?!?/p>
他以為他擅長哭泣
這次又臨無賴的中年
難道如此意義非凡?
自戀反復(fù)喋喋不休。
嗬,這個中年的蠢貨
全世界唯一信得過我
但我怎么能夠辜負(fù)你
你們這不要臉的一萬個人。
雖然我年近中年
但有些時刻
我依然流淚不已。
空置的房屋,只行的草蟲,
遺棄的微物,古代的石雕。
它們都讓我屏息
悲從中來
每一次都是如此
天上的游云,夜晚的芒星,
角落的薔薇,夢境中的你。
片刻的閃現(xiàn)刻入我心
縱使中年迫近
我依然不能無動于衷。
……深埋海底吧,
水流移動泥沙,
掩埋海草,花形的心,
與浮過水面的魚。
直到肉身消失,
你都在我的體內(nèi)。
在醒來的剎那,
在入眠的嘆息,
在鞋子觸及的每寸地面。
但直到肉身消失,
你才離開。
你漂浮于我的上空。
我上空的云朵飄到哪里,
你就駐扎在哪里。
這封信只有一句:
“你是我的唯一”
以我的深吻封緘
請分別送至——
米歇爾·微安
海萊娜
卡爾曼·科隆巴
萬達(dá)
我的養(yǎng)女奧萊特·艾卡姆
和西爾維·勒邦
還有你
西蒙娜·波伏娃。
落款:
Jean Paul·薩特。1980。
山谷在期待什么
海浪在夢見什么
你坐在懸崖的邊際
請你告訴我
不要為我描述風(fēng)景
不要記錄每一刻
不要說你的絕望
不要說你看見她哭泣
我只要你告訴我
她跌落懸崖時
她的心是否已死
給我她的死心
對于那些往事,
羞恥多與甜蜜。
鐘表分秒緊迫,
警示人生有無限的格局。
塵世的他端,
瑣屑、荒誕、無措。
緊隨在空洞的
浪漫詞匯之后——
那無邊的羞恥,
從未自心中離開。
在所有需要逃避的時刻,
應(yīng)約而現(xiàn);
它擊打我的膝蓋;
唾棄我的尊嚴(yán)。
你我并未呼吸
于云朵之間。
這附近肯定有一條河流;
繞過最粗的那幾棵樹木,
也許我們便能夠發(fā)現(xiàn)它:
它安靜但仍激起了波瀾。
如果我們逆水流的方向,
緩慢上行到獸跡漸多處,
也許我們會看到兩個人:
他們在搬運(yùn)筑房的木料。
那幾近完工的泥胚墻體,
院墻以草的高低來分辨。
也許這兩個人并不存在,
他們根本沒有招呼我們。
待日暮林內(nèi)的幽暗升起,
他們停下來坐進(jìn)黑暗里。
我們解開石頭上的繩子,
然后乘小船順河流而下。
有一天,你會死
死在這里
或者那里
再也不在此生
掛念我。
你把此生抹去
你的計劃已久
一點(diǎn)一點(diǎn)去做
從骨髓到心
從不遲疑。
你死后也要
浮于天宇
星日輝耀
你看得見我
在灰塵中
淚水連心
心連不到天宇
隔世的眼睛里
你在身邊
我找不到你
有一天,我會死
死在這里,
或者那里
死在一個地方
不再夢見你
我不曾細(xì)心地生活過任何一天
屬于我的時間在別人的河流里緩緩而去
爬山虎的綠蔭重新覆蓋了圍墻的時候
我才記起它去年冬上曾經(jīng)枯黃,被雪輕壓
現(xiàn)在我的節(jié)奏漸漸慢了下來呵,我被
去年的閑暇報復(fù),如今要學(xué)習(xí)樹木的獨(dú)處
聒噪繁亂的日子中我丟棄、忽視的事物
全來了!他們微笑著,逼迫我背對他們的臉
我在西南的一條江上,乘小船逆流行過
那船下的水聲仿若我體內(nèi)的血嘩嘩流去
時間啊,如果你感覺到我還在你的水中漫游
你體內(nèi)的野獸,那美麗的獠牙,請吞噬我!
我期待的深夜
是一個暴雨之夜,
是雨點(diǎn)可以擊碎
水泥地面的夜。
我的苦還沒有吃完,
前三十年只是鋪墊。
在東面有一些,
南面有一些,
西面有一些,
北面有一些。
轉(zhuǎn)眼即可以看見—
天空的云里有一些,
地下的土里有一些;
在夢里有一些,
在你的身上有一些。
轉(zhuǎn)身即可以觸及—
我在中間走,
它們在等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