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熙

許多剛?cè)肼毜奈椿榕珓?wù)員，往往會面臨一個逃不開的話題——被相親。她們一進單位，熱心的領(lǐng)導(dǎo)或同事們便開始介紹優(yōu)質(zhì)未婚男青年。機關(guān)單位的人際關(guān)系是一大學(xué)問，怎樣拒絕不合適的相親更是一大難題，尤其是當領(lǐng)導(dǎo)做媒的時候。在河南某鄉(xiāng)鎮(zhèn)，一個新入職的女公務(wù)員，就因拒媒不當，遭遇了一出人生苦情劇……

無奈“裝瘋”

22歲那年，我大學(xué)畢業(yè)后順利通過了國考，成了河南某鄉(xiāng)鎮(zhèn)的基層公務(wù)員。這個鎮(zhèn)離我家只有一小時車程，平時我住在單位提供的宿舍，周末則回家看望父母，或者到市里跟做會計的男友陳力勇約會。

我的工作很瑣碎，接打電話，起草文件，有時還兼任出納、組織干事。男友見我如此辛苦，幾次提出過來看我，可我都婉拒了——初來乍到，我想給領(lǐng)導(dǎo)和同事留下專心工作的好印象。

勤奮工作之余，我小心翼翼地處理著同事間的關(guān)系。都說機關(guān)里人際關(guān)系復(fù)雜，而我卻十分幸運地遇到了一個好領(lǐng)導(dǎo)——黨政辦的李主任年過四十，和藹可親，對我十分關(guān)照。

一天下班后，李主任叫我陪她去市里辦點事。來到市區(qū)，她直接帶我去了一家中餐廳，令我意外的是，早已有一個年輕男子坐在那里等候了。李主任向我介紹：“這是我的外甥孫易林?！苯又鴮δ贻p男子說：“這就是我跟你提過的小余。”孫易林禮貌地對我點頭微笑，我心里卻有些發(fā)慌：這場面，莫非是相親？

菜很快上齊了，李主任一邊吩咐孫易林給我夾菜，一邊滔滔不絕地向我介紹他：名牌大學(xué)畢業(yè)，工程師，年薪不菲，有房有車……我聽著這些話，心里更加不安了。我想打斷李主任，告訴她，我有男友，可這種場合下，我哪能說得出口？我如坐針氈，好不容易才熬到用餐結(jié)束。

第二天下班前，孫易林竟然打來電話，約我周末見面。說實話，孫易林一表人才，可是，我和男友感情很深，因此，我沒有絲毫猶豫，就借口有事，拒絕了他的邀請。

想到李主任，我有些不安——如果得罪了她，我還有被提拔的機會嗎？正在這時，李主任叫我去她辦公室，她笑瞇瞇地盯著我瞧了半天才開口道：“小余呀，你對我外甥印象如何？”

我一下子漲紅了臉，支支吾吾，不知怎樣對她解釋。李主任似乎誤會了我的意思，又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聽了這話，我更著急了，怕以后更難解釋了，便急忙說：“孫易林很優(yōu)秀，但是，但是我……”李主任很意外，問：“你對他沒感覺？”我頓時不知如何是好，說出實情只怕李主任會認為我在耍她；如果不照實說，我又應(yīng)該找什么借口來拒絕她的好意？

突然，我想到以前看過的武俠小說《絕代雙驕》里，慕容九急中生智、裝瘋逃婚的情節(jié)。我眼睛一亮，顧不上多想，就脫口而出：“不是這個原因，而是因為我的身體不太好，我怕拖累他……”

李主任疑惑地看著我，我咬咬牙，說：“我有間歇性精神病……”我心虛地看著李主任，發(fā)現(xiàn)她臉色已經(jīng)變了，她點點頭，說：“我知道了?？煜掳嗔?，你回去休息吧！”

我長吁一口氣，心想，總算把這個麻煩解決了！可我萬萬沒想到，這個善意的謊言將把我拖進一個痛苦的旋渦。

欲辯無言

和李主任談話后第二天，我就發(fā)現(xiàn)有幾個同事看我的眼神怪怪的。我跟他們說話，他們只是敷衍兩句，就立刻走開了。我很疑惑，以為自己不小心做錯了什么得罪了他們。

幾天后，所有的同事都對我避而遠之，還常常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對我指指點點。我隱約覺得，這一切跟我和李主任的談話有關(guān)，難道她把我們的談話內(nèi)容告訴了別人？

那天下班后，我悶悶不樂地回到宿舍。舍友小張看到我，顯得很緊張，猶猶豫豫地說：“余靜，聽說你家離單位不遠，你看，你能不能搬回家去住？”我一愣，她又說：“你最近身體不太好，還是回家休養(yǎng)一段時間吧！”

果然是這樣！他們真以為我有精神??！我又委屈又憤怒，眼眶一下子就紅了，我沖她嚷道：“我沒病！我根本就沒病！為什么要趕我走？”

小張顯然被我嚇壞了，奪門而逃。我再也忍不住滿心的委屈，趴在床上大哭起來……我哭了一夜，也想了一夜，終于下定決心，要找李主任好好談一談。

可是，一切都來不及了。第二天一早，李主任就把我叫到她辦公室，說：“小余，我們考慮到你的實際情況，準備給你換一個工作崗位。周麗回家生孩子了，你接替她的工作吧！”

周麗只有初中文化，平時的工作就是打掃衛(wèi)生，給各個辦公室端茶送水，我千辛萬苦考上公務(wù)員，難道就讓我做這種工作？

不容我爭辯，李主任揮揮手，說：“就這樣，你去吧！”我再也忍不住了，眼淚刷地流了下來，我扶著辦公桌的一角，聲嘶力竭地說：“李主任，其實我根本沒有病！上次我是騙您的，因為我已經(jīng)有男友了，又不好拂您的一片心意……”

我的哭喊讓李主任變了臉色，她站起來，退到窗前，緊張地說：“別激動！你這樣的心態(tài)不利于身體恢復(fù)，萬一出點差錯，可就不是小事了！”

我如墜冰窖，這個時候，任何解釋都不起作用了，我在同事眼里，已經(jīng)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精神病患者！

就這樣，我成了機關(guān)里的“勤雜工”。周末，我和男友見了面，并向他哭訴了我的遭遇。陳力勇驚詫之余，憤憤不平地說：“不行，我得找你們主任談一談！”

我想，陳力勇是我的男友，事情又是因他而起，由他出面，也許還有轉(zhuǎn)機。于是，兩天后，我?guī)е惲τ?，去找李主任談話?/p>

我焦灼地等待了三個小時，陳力勇出來時，表情木訥。我焦急地問他：“你們談得怎么樣？”陳力勇低頭沉默很久，半天才擠出一句：“你……還是去醫(yī)院檢查一下吧！”

我一驚，瞪大了眼睛盯著陳力勇，顫聲說：“連你也不相信我？我是騙李主任的，而且這完全是因為你呀！”陳力勇扭頭看著窗外：“一個正常人，是不會說自己有精神病的。你怎么會想出這樣的理由呢？”他深深地嘆了口氣，不再說話。

我不敢相信眼前發(fā)生的一切，一顆心急速地往下墜。我絕望地看著陳力勇，他的眼里已沒有往日的柔情，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冷漠，他說：“余靜，不是我不相信你，我也是為了你好……”

那一刻，噙在眼眶里的淚水頓時散落了一臉，我沒有再為自己辯解，我知道，曾經(jīng)?？菔癄€的誓言，曾經(jīng)令人羨慕的生活，在我善意卻輕率的謊言面前，已經(jīng)蕩然無存了。

悔不當初

和陳力勇分手后，我辭職了。我以為時間會沖淡一切，可我沒想到，在我離開鎮(zhèn)政府幾個月后，小鎮(zhèn)上居然流傳起一個大學(xué)生“精神病患者”的故事。好事者添油加醋，在沸沸揚揚的流言中，痛苦不堪的我不得不考慮離開家鄉(xiāng)。

2011年年底，我獨自一人來到了鄭州，到一家飼料公司從事行政工作，新的環(huán)境讓我再也不用在別人異樣的眼光里艱難度日了。

心情放松后，我的工作狀態(tài)越來越好，加上我模樣不錯，很快就引起了市場開發(fā)部經(jīng)理顧長峰的注意，他對我展開了熱烈的追求。

顧長峰比我大六歲，為人坦誠忠厚，勤奮上進。在他的悉心呵護下，我又一次體會到了愛情的甜蜜。相戀一年后，他向我求婚，我愉快地答應(yīng)了。

2013年4月，我把父母接到鄭州，參加了我和顧長峰的婚禮。見我在風(fēng)雨之后終于重獲幸福，兩位老人如釋重負?；楹?，顧長峰提出趁著婚假，陪我回老家看看，我一口拒絕了——我擔心那些流言會傳到顧長峰的耳朵里，再次毀掉我的幸福。

半年后，我懷孕了，就在我滿懷期待憧憬著美好的未來時，命運又來了一次大轉(zhuǎn)彎。

2013年12月，公司安排顧長峰到我老家出差。當他告訴我這個消息時，我慌了，那些擔心、恐懼一下子涌上心頭。

我在忐忑中度過了五天，顧長峰終于回來了。我看著他心事重重的樣子，心里更加不安。我不敢問他，只低頭撫摸著微微隆起的肚子，說：“寶寶，爸爸回來了?！鳖欓L峰遲疑了一下，說：“余靜，我們以后再要孩子吧！我想趁這兩年先好好發(fā)展一下事業(yè)。再說，我們都還年輕……”

我呆住了。我快26歲了，顧長峰也已經(jīng)過了而立之年，這個時候要孩子正合適。我一把抓住顧長峰的手，緊張地問道：“你是不是聽說了什么？”顧長峰面色凝重地點頭：“我去看望你父母時，一個鄰居問我，你的病好些沒，她很奇怪我竟然對此一無所知，她還告訴我你原來在鎮(zhèn)政府工作過，我去那里找到了一個姓李的主任，她說你以前是她的下屬……”

我絕望地松開手，那個噩夢又回來了！我的聲音在發(fā)抖：“你相信他們？”顧長峰扶著我的肩膀，認真地說：“你不要諱疾忌醫(yī)嘛，這樣對自己一點好處都沒有?！蔽医K于忍不住委屈的眼淚：“你是我丈夫，我們相處這么久了，你難道不相信我嗎？”顧長峰嘆氣道：“這種病，怎么說得清楚？你現(xiàn)在懷孕生孩子，是不是風(fēng)險太大了？”面對丈夫懷疑的目光，我沉默了。

第二天中午，顧長峰帶了一個中年男子到家里來，說讓我們好好聊聊。那個人自稱是某醫(yī)院的醫(yī)生，還沒等我反應(yīng)過來，他就開始問我一些莫名其妙的問題：“你是不是經(jīng)常覺得有人影在面前晃動？耳邊會常常有一些奇怪的聲音？”

我這才反應(yīng)過來，顧長峰是帶這個人來給我“治病”的！那一刻，羞辱、絕望和憤怒涌上我的心頭，我一言不發(fā)地站起來，飛快地打開門，沖了出去。

顧長峰大聲叫著我的名字，跟在我后面追了出來。我不顧一切地瘋跑著，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我要逃！逃離這個荒唐的家！

我從小區(qū)里跑出來，徑直向大馬路上沖了過去。就在一瞬間，我聽見一陣刺耳的急剎車的聲音，眼前的人影在搖晃、傾斜，直至模糊不清，那一刻，我感到身體前所未有的輕松……

我是在醫(yī)院的病床上醒來的。顧長峰表情復(fù)雜地告訴我，孩子沒了。我心里一酸，眼角感到一絲冰涼。我看著雪白的天花板，心里無聲地吶喊：為什么善意的謊言竟成了一個可怕的魔咒？（文中人物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