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鄉(xiāng)在東北一個偏遠的農(nóng)村,20世紀六七十年代,人們生活很窮。因為窮,偶爾誰家來了客人,都要到幾個鄰居家借米借面借油借雞蛋,才能湊成一頓像點樣的飯菜,所以誰家要是來了客人全村子都知道。
七十年代初的那一年夏天,記不得是什么原因,多年未到我家來過的一個遠房叔叔,到我家來串門。更為關(guān)健的是,叔叔家住在省城,所以,他的到來轟動了全村,沾親帶故的、左右鄰居都以各種理由到我家,來看看城里來的人。媽媽到鄰居家借了幾碗白面,烙了油餅,把家里所有的十幾個雞蛋拿出來做了一大盤炒雞蛋,還做了幾個其它的青菜,爸爸還找來了兩個本家親戚來陪叔叔嘮嗑吃飯。
家里有客人來吃飯,照例孩子們都要被攆到外面去玩。這回因為是省城來的親戚,我又是家中最大的孩子,所以媽媽把弟弟妹妹們都攆走了,卻讓我留在家中。那時我也不過十來歲,一邊幫助媽媽往灶堂里添柴燒火,一邊聽爸爸和客人們嘮嗑。
吃飯的時候,爸爸陪著客人們邊吃邊嘮著,我和媽媽在旁邊給添點菜倒點水什么的??粗雷由夏且槐P平時我們家很少吃到的炒雞蛋,我在一旁饞得偷偷地直咽口水,但看到大人們對省城來的叔叔這樣恭恭敬敬的,我更是老實得不敢亂動一下,再說我還是頭一次見到城里人。聽他們嘮嗑,知道這個遠房的叔叔在省城的清潔隊工作。也許是爸爸和幾個本家親戚對他太恭敬的原因,還是城里人就那樣,叔叔胸脯挺得很高,臉向上揚著,得意的神情溢于言表。見屋子里的人點頭哈腰地聽他說話,他更是眉飛色舞地說個不停:別看我是掏大糞的,我現(xiàn)在每個月開42元工資,我現(xiàn)在是吃的穿的用的什么都是國家的。吃的有紅本(指國家供應糧),穿的單位發(fā)(指勞保服),退休后還有老保……
記得最清楚的是他用筷子點著桌子上那盤我最想吃的炒雞蛋,嘴角向上撇著,拿出不屑一顧的樣子說:“就這炒雞蛋,我吃它吃多了,都一股雞糞味。”聽了他的話,我看出了爸爸媽媽的臉色上的一些微妙的變化,但他們還是陪著笑臉,嘴里不停地說:“是啊是啊,你看你,在城里條件多好,我們平時哪能舍得吃雞蛋?!?/p>
這頓飯,叔叔在不停地說他們城里是如何地好,嘴角都說出了沬子,爸爸和其他幾個大人只有隨聲附和的份。但聽著聽著,在我的心底,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逐漸滋生出來:城里人到農(nóng)村來真風光??!看爸爸媽媽、鄰居們、親戚們對這個叔叔,都不知道和人家說點什么,只能不停稱是地聽人家說。城里多好啊,我們不過生日不過節(jié)都吃不著的雞蛋人家都不愿意吃,嫌它有雞糞味。
酒足飯飽,爸爸借生產(chǎn)隊的大馬車送叔叔走,媽媽把我叫到她的跟前,臉色凝重而嚴肅地對我說:孩子,你都聽到了吧,看看人家城里人多風光,看看人家才叫人哪,看看人家多瞧不起咱們,長點志氣,好好上學讀書吧。咱們沒有別的出路,多讀點書,有點文化,也許能到城里去上班,就是到城里掏大糞也比咱們強啊。當時的我還不能完全理解媽媽的心情,只是一個勁地點頭,但我心里默默地在想:我也要成為一個城里人,也要把雞蛋吃出雞糞味來。
這件事激勵了我,從此,我就很少出去瘋玩,幫大人干完力所能及的家務活后就想辦法學習。也不知道自己應該學什么。上學的課本就是一本語文書一本數(shù)學書,看了一遍又一遍。家里沒有課外書,看誰有就想辦法借。實在沒什么學的就翻家里不知道怎么來的一套《毛澤東選集》,就連家里買來糊墻用的報紙我也一張不放過地看。上中學、上大學我更是拼命地學習。
終于,我成了家鄉(xiāng)小村子里第一個到省城工作的人。如今,離家出外工作已三十年了,已經(jīng)走入退休人員行列的我一直喜歡吃雞蛋,但怎么也沒把雞蛋吃出雞糞味來。這么多年來我也一直很感謝這位叔叔,他的激勵成了我改變自己人生的動力,更使我知道了一個人的命運是可以通過自己的努力來改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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