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塵

走過瓦罕走廊

十一把時光之篦，梳盡帕米爾高原上萬山的寂靜

剩下這最后一個月的冰冷，鋪滿瓦罕走廊

這亞洲最遠的天空之下

群鳥飛盡，大地沉睡于記憶深處

我提著自作的燈盞，為自己做著向導

丈量這亞洲最遠的天空海拔，上山途中

塔吉克少女撒來的一團面粉，輕落雙肩

陌生的溫暖，被一杯茶香引出

我無法告訴石頭房子的主人

遠路而來，為尋找那秘藏一聲口喚的洞口

隱身其中的長卷，需要展讀與注解者出場

沿著走廊鋪開的孤旅，記錄消失于此的青春

帕米爾，今夜我失眠于此

無力再跟進一位阿訇的靜夜功課

筆紙殆盡前夕，無法再訪談一座清真寺的傳奇

我只能在撤離塔什庫爾干的正午陽光下，

輕輕合上寫滿最后一頁的筆記本

封皮映照，我看見寂寥的雙頰眼淚相伴

我想象著來年春天，鷹笛響在雪線之上

水與土相逢在雪融后的帕米爾高原

捏出一本被歲月裹著的真實之籍

我心安地在作者一欄，署上自己的名字

從喀喇昆侖走來的端莊之光

八月深處，一場早到的雪染白喀喇昆侖山

登上山巔，最美的雪脊躍然而現(xiàn)

一條冰冷的弧線，亮出躺著的尊貴

頭頂是天，身下是地

一部西部大卷，被分成西藏和新疆兩章

懸崖邊的枝頭，開滿傷心的花蕾

一塊被趕下山的石頭，丟失了童年

就像面紗背后的新娘被毛驢馱向遠方

石頭的命運，從走下喀喇昆侖時被注定

沿著一條條陌生的長途，遠走他鄉(xiāng)

皇妃的脖頸，收藏家的手腕

博物館的展柜，畫家的筆下

它們的籍貫一直顯赫于史籍、宮廷與民間

它們的故鄉(xiāng)被一次次喚醒：“和田”

月夜下，兩個穆斯林走進作坊

以自己的手溫，抵御石頭發(fā)出的冰涼

刀鋒游走，線條和造型陸續(xù)出場

拿著現(xiàn)金排隊的商人，決定著它們的歸宿

就像一群注定要走失的牛羊

以犧牲來定義自己的使命

從喀喇昆侖山的雪脊到和田河畔

我只奢望：能有一塊以和田命名的石頭

以項鏈的形式掛于胸前

讓我們互相溫暖，見證對方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