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興鵬
“你知道嗎,藏寨來了個漢族阿佳!”他在信中神秘兮兮地寫道,“阿佳,女人也,聽村頭的藏族阿媽講,她可是有史以來藏寨里迎來的第一個漢族女人,她長得可漂亮了!”。
她看了不覺地笑了起來。
她知道那個漢族女人是誰。
她和他新婚不到一個月,他就去駐村了。有的人把駐村當作一件苦差事,總是能推則推,實在推脫不了,也是滿腹牢騷地去駐村,自然,心思便不會完全放在村里了。他則不同,他是主動請纓去那個遙遠的藏寨的,而且一駐就是三年。
她在家里種地、養(yǎng)豬、贍養(yǎng)老人,等待他從遠方寄來的信和錢。
她曾寫信嘲笑他,現(xiàn)在的社會這么發(fā)達,為什么不把錢直接匯到銀行卡上,偏要跑到郵局里去寄!還有,有事打個電話不就行了,還要寫信!
他卻在信里說,你不懂。
每一次收到他的來信,她都仔細地一個字一個字讀,生怕讀漏了其中哪一個。他的字很美,就像跳動的音符,仿佛隨時會發(fā)出美妙的音樂。他的信里充滿著對她的牽掛和思念,這讓她既喜歡又滿足。
她也回信。羞澀地表達著想念和惦記。她的文化程度不高,由于小時候家里窮,她連小學都沒畢業(yè),因此,她只能湊合地給他寫信。但他從不計較這些,他喜歡的是她的為人,善良、體貼、孝敬老人,這讓遠在西藏工作的他格外放心。他的地址她早就熟記在心:幸福藏寨。
幸福藏寨,多好聽的名字!想一想,在那遙遠的邊疆一隅,有這么一個名叫幸福的寨子里,充滿了一群快樂的藏家人,他們每天穿著漂亮的民族服裝,或迎著冉冉升起的朝陽放聲歌唱,或圍著一堆燃燒的篝火翩翩起舞,歡聲笑語充滿整個寨子,縈繞村頭、直沖云霄。??!那么美好,那么令人向往。
所以,等待從幸福藏寨的來信成了她最大的快樂。
她喜歡聽他講幸福藏寨的故事,講他駐村的點點滴滴。從他寄來的照片里,看到了那里的雪山、草地、美麗的喇嘛廟,看到了藍天、白云、盛開的雪蓮花,看到了藏獒、羊群、快樂的牧羊人,漸漸地,她喜歡上了那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喜歡上了照片里那些有著純樸笑容的藏家人。當然,她還聽他說起過牦牛肉干、奶渣、甜茶。他在信中說,如果有機會,一定帶你去藏餐館品嘗品嘗這些西藏特有的美食。
第一年春節(jié),他沒有回來,他說村里的好多事還沒辦完,等辦完了就回來。
她逢人便說,我家男人在西藏工作,去了一個美麗的藏寨駐村,言語中充滿了自豪。
第二年春節(jié),他依然沒有回來,理由和上次相同。
她的存折上的錢慢慢多了起來,她給他回信說,明年你一定要回來,我們一起蓋個新房子吧。還有,爸媽說想要抱個孫子。
他在信里還是那句話,等辦完了村里的事就回來。
她再也等不住了,她想他想得快要發(fā)瘋了。畢竟是新婚燕爾啊,于是她準備動身去找他,她要給他一個驚喜。
坐了兩天兩夜的火車和兩天的汽車,她終于到達了他信中所說的縣城。那是怎樣的一個縣城呀,小小的,還不如內(nèi)地的一個村子大。她一下子就蒙了,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了地方。
她尋求警察的幫助,把寫著幸福藏寨的紙條遞給他。警察說,還遠呢,去藏寨沒有車,得步行,快的話兩天,慢的話得三四天。
她呆住了,他明明說這里一切都好,交通很方便,天天坐汽車上班。
她是走了兩天半的路,踩著近一米多厚的積雪,深一腳淺一腳地走進幸福藏寨的。到達寨子時,已經(jīng)是明月當頭。她沒有去找他,而是借宿在村口的一戶藏胞家里,并從女主人——一個藏族老阿媽不太流利的漢語中對藏寨有了一個大概的了解:幸福藏寨,這個位于西藏東南部的偏遠的小村莊,這個因頻發(fā)滑波、塌方、泥石流及大雪封山被外界稱為“孤島”的小村莊,高寒缺氧,氣候惡劣,年平均氣溫零下二十多度,一年里有半年時間都無法正常辦公,因為鋼筆里的墨水結成冰塊寫不出字來;這里沒電、沒通訊、沒有蔬菜,一年有8個月以上不通公路。她不敢相信,他駐村的地方條件竟然如此的惡劣,他可是在信里把這里描寫的無比美好!她還從老阿媽的嘴里打聽到了他在這里的情況:身為隊長的他結婚不到一個月,就積極響應自治區(qū)黨委和地委的號召,主動請纓來到這里駐村;駐村第二天,他就和隊員們馬不停蹄地干上了,走村入戶搞調(diào)研,了解村情民意;懷著滿腔熱情與貧困家庭結成“一對一”幫扶對子,捐資助學、扶貧濟困;拖著因長期吃不上蔬菜缺乏維生素而有些浮腫的身子,堅持值班巡邏、走訪慰問;和群眾一起披星戴月、戰(zhàn)天斗地,修建水渠、整治道路……就這樣,村莊的面貌一天天地發(fā)生了改變:昔日臟亂泥濘的鄉(xiāng)村小村道變成了干凈整潔的陽光大道;昔日消息閉塞的小山村建起了移動信號塔,村民第一次用上了手機;昔日村頭的垃圾場,變成了漂亮的文化廣場,每當夜幕降臨時,村民們便在這里跳起了歡快的鍋莊……就這樣,在他和隊員們的齊心努力下,昔日貧窮落后的藏寨一步步變成了生產(chǎn)發(fā)展、生活寬裕、鄉(xiāng)風文明、村容整潔、管理民主的社會主義新農(nóng)村,變成了名副其實的幸福藏寨。
臨了,老阿媽豎起大姆指說:“他,黨派來的駐村隊長,是這個,啞咕嘟(“好”的意思)!”
聽著聽著,她哭了。同時,為能有這么一個能讓當?shù)夭匕Q起大姆指稱贊“啞咕嘟”的男人而感到無比自豪。
這一夜,她沒有合眼。腦海里全是他的身影。
第二天,她沒有去找他,而是早早地起床,離開了寨子。
回家后她寫信給他:我想你了,回趟家吧。
不久,他真的回了家,屬于正常輪休。假期不長,只有短短二十天,除去往返在路上的時間,他在家里待的時間不到一周時間。但她很滿足,盼星星,盼月亮,總算把他給盼來了。
他給她帶來了他在信中提到的牦牛肉干、奶渣和甜茶,并一個勁地勸她吃。
她含著眼淚吃著他帶來的東西,邊吃邊說,真好吃,怪不得你不愿意回來呢,原來是這些好吃的東西把你給留住了。
他聽著她說的話,憨憨地笑了。
整整一夜,他給她講著西藏的美好,講著藏寨里勤勞善良的人們,講著駐村的種種趣事,講著藏寨里來的那個美麗的漢族阿佳,她默默地聽著……在黑暗里流下了眼淚。她依偎在他的懷中,在心里說,因為有了你和像你一樣的駐村隊員,西藏的每一個寨子都應該叫幸福藏寨。
她一直沒有把去過藏寨事情告訴他。她打算把這個秘密珍藏在心底,永遠不說出去。
現(xiàn)在的她,只想著給爸媽抱個孫子。
責任編輯:劉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