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恒禮 周渝
抗戰(zhàn)時的黃埔學員并非單純的學生,即使是在校期間,他們也會如軍隊一樣接到命令,開赴戰(zhàn)場。1944年,位于廣西桂林的黃埔軍校第六分校十九期的全體官兵、學員接到軍訓部的作戰(zhàn)命令,一場以黃埔學生軍為主力的阻擊戰(zhàn)由此展開……
90年前,“中國國民黨陸軍軍官學校”在廣州正式建校,因為校址設在廣州東南的黃埔島上,所以它便有了另一個家喻戶嘵的名字——黃埔軍校。
當這所承載著孫中山先生革命理想的軍校在全國各地發(fā)出秘密招生的消息后,各省熱血青年懷揣革命理想紛紛來到黃埔島上。年滿18周歲、高中畢業(yè)是報考黃埔軍校的必要條件。在這些來自五湖四海的革命青年中,有位只有17歲的湖南少年為能早日報效國家,將自己的年齡虛報為18歲,取得了報考資格,他就是后來的國軍將領宋希濂。還有一位名叫鄭洞國的青年因錯過報考時間,于是冒用報了兩次名的同鄉(xiāng)黃鰲的名額參加考試,最終以“黃鰲”之名進入軍校。
多年之后,已成為國軍名將的宋希濂和鄭洞國或許未曾想到,有一個來自云南的青年,為了能投考黃埔,抗日報國,將他們兩人當年入校時曾用過的方法又沿用了一遍,考入了軍校。他們的這位學弟就是黃埔軍校十九期學員蔡嘉仁。
故土淪喪,投筆從軍
1926年2月12日,蔡嘉仁出生于云南省墨江縣一個普通平民家庭。在他成長的歲月里,盡管中華大地連年戰(zhàn)亂,狼煙四起,但位于西南大后方的云南還是一片寧靜祥和景象,那時,人們都認為戰(zhàn)火不會很快燃燒到云南。直到1942年,一切都出乎人們的意料,戰(zhàn)火已燒至滇西邊陲,一切都來得太突然……
那一年,16歲的蔡嘉仁在家鄉(xiāng)念完初中后,獨自一人從墨江縣城步行11天到達昆明,準備在那里繼續(xù)完成高中學業(yè)。就在他進入高中后不久,忽然傳來了一個晴天霹靂般的消息:日軍已進入云南,邊城龍陵淪陷了!
剎那間,盟軍在緬甸遭遇大潰敗,日軍33軍團第56師團146聯(lián)隊一部,148聯(lián)隊第3中隊,18師團114聯(lián)隊一部,229聯(lián)隊一部,56工兵連隊,56炮兵聯(lián)隊共糾集8000多日軍乘我滇西防守薄弱,集中優(yōu)勢兵力發(fā)動閃擊戰(zhàn),一鼓作氣突破了我滇西邊陲防線,騰沖、龍陵等邊城皆在一夜之間淪入敵手。聽到這個消息,蔡嘉仁再也無法安心求學,經(jīng)過一番思想斗爭,他最終決定投筆從戎,報考黃埔。多年后,蔡老回憶自己當時的心情:“當時報黃埔軍校是因為日本兵已過來,感覺讀書已經(jīng)沒用了,只有棄文從武,目的就是要打日本人?!?/p>
蔡嘉仁最初想報考昆明黃埔軍校第五分校,當時交通不便,只能步行前往,到達時學校已經(jīng)開學。于是只好又趕往桂林投考黃埔軍校第六分校。
在桂林報考軍校時,新的問題又接踵而至。首先,投考黃埔軍校需要年滿18歲,而蔡嘉仁只有16歲。其次,報考軍校需要有高中畢業(yè)證,而蔡嘉仁剛上高中便棄學前往從軍,高中還沒畢業(yè)呢,那來的畢業(yè)證?但任何困難都阻擋不了蔡嘉仁投軍報國的決心,面對這兩個頗為頭疼的問題,蔡嘉仁只得又將18年前宋希濂和鄭洞國所用過的方法再次沿用了一次。他回憶說:“那年我年滿16歲,但謊報說18歲。”
“考黃埔軍校需要高中畢業(yè),我就借了曾志強(蔡仁嘉的學長)的畢業(yè)證,在學校一直用他的名字。前期教育結束后,可申請更名,于是我換回了自己的名字:蔡嘉仁?!?蔡嘉仁老人將當年的這段經(jīng)歷告訴我們。
黃埔軍校有一副著名的對聯(lián):升官發(fā)財請走他路,貪生畏死莫入斯門;橫批,革命者來!1924年,宋希濂、鄭洞國抱著“打倒列強,除軍閥”的理想而以他們特殊的方式考入軍校。18年后,蔡仁嘉為了抗日救國,再次用兩位學長當年的方法成為了一名黃埔十九期學員。當時分校的主任正是黃杰將軍。
在軍校除了軍事操練、打靶之外,還要學軍用物理、軍用化學、語文等主要功課。在抗戰(zhàn)最為困難的時期,軍校的生活也極其艱苦,蔡嘉仁回憶說:“在黃埔軍校是最難忘最苦的時候,每天吃的是粗米飯夾著糠殼、沙子,是吃不飽的;每天有三餐,早上吃稀飯,中午下午吃干飯,沒有菜,吃的是野菜湯?!?/p>
艱難困苦的軍校生活并沒有嚇倒蔡嘉仁和他的黃埔同學們,因為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目標——驅逐日寇,光復河山。
龍虎關之戰(zhàn)
抗戰(zhàn)時的黃埔學員并非單純的學生,即使是在校期間,他們也會如軍隊一樣接到命令,開赴戰(zhàn)場。1944年4月,日軍發(fā)動“一號作戰(zhàn)”,在中國戰(zhàn)場投入空前兵力,自豫中發(fā)動攻勢,一路南下,連克數(shù)十城。長衡會戰(zhàn)爆發(fā)后,湘桂局勢岌岌可危。迫于形勢的需要,位于廣西桂林的黃埔軍校第六分校十九期的全體官兵、學員接到軍訓部的作戰(zhàn)命令,令他們立即開赴位于湖南與廣西交界處的龍虎關阻擊入侵日寇。這是蔡嘉仁參加的第一次戰(zhàn)斗。
龍虎關,又名鎮(zhèn)峽關、桂門關,位于廣西桂林恭城縣龍虎鄉(xiāng),與湖南省江永縣交界。龍虎二嶺南北對峙,形同龍爭虎斗,山勢雄偉,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歷來為兵家必爭之地。黃埔學生軍趕到該地后,迅速占領有利地形,構工設障,準備阻擊進犯之日軍。來犯之日軍到達道縣后便駐扎下來,開始為進犯龍虎關作準備。敵人大肆拉夫派糧、燒殺搶掠,并不斷派遣特務剌探我方情況,而我方也派出偵察人員深入敵后查明敵情。蔡嘉仁老人就親身參加了一次“捉奸細”行動,他回憶說:“當時接到我方便衣情報員的情報時還沒有打仗。要打仗了,老百姓都來挑倉庫里的糧食,日本特務也裝成老百姓混在其中來挑糧。我看他鬼鬼祟祟的就上前問他,他便拔出手槍,然后我們兩三個同學就把他的手槍繳了,見是日本造的,就把他綁了送司令部?!?/p>
龍虎關之戰(zhàn)發(fā)生于1944年6月中下旬。蔡嘉仁的同學、黃埔十九期學員馬祝忠也參與了這場戰(zhàn)斗,他在回憶錄中記下了這次漂亮的阻擊戰(zhàn):“6月19日拂曉,進入陣地后不久,只見前方馬路上灰塵彌漫,日軍一支騎兵隊逐漸逼近我方前沿陣地。同學們屏住呼吸,全神貫注地盯住敵人的動向,待敵人進入有效火力范圍時,區(qū)隊長一聲令下:‘打!暗堡里的機槍、步槍一起怒吼起來,子彈像雨點般射向敵騎。剎那間,敵人被打得措手不及,人仰馬翻。敵指揮官仍在揮動著指揮刀,哇哇亂叫。我們本著‘擒賊先擒王,射人先射馬的戰(zhàn)術原則,集中火力將其指揮官連人帶馬打翻在地。剩下的鬼子騎兵惶惶無主,只好調轉馬頭邊打邊逃。完成阻擊任務后,我指揮所即命令重機槍連和迫擊炮連以密集火力掩護前沿陣地的同學安全撤回到主陣地。”
21日下午3時許,美軍第十四航空隊的9架戰(zhàn)斗機和轟炸機從桂林李家村機場飛臨陣地上空支援,低空盤旋3周后,要求學生軍指示出敵軍的位置。由于當時學生軍的通訊設備落后,無法與飛行員直接連絡,于是學生們便想出了一個方法,蔡仁嘉老人告訴我們:“戰(zhàn)斗中,美國的9架飛機從桂林起飛幫我們打仗,但是他們在空中分不清敵我,不敢亂打,于是我們把外衣脫掉,用白色的衣服擺成箭頭圖形指向日本兵,空軍就按我們的指示扔炸彈?!?/p>
在馬祝忠老人的回憶文章中同樣有這件事的記載:“同學們只好脫下身上穿的白襯衣代替布板鋪在地上,指示敵我位置,使空軍發(fā)揮了威力,在敵軍陣地上輪番轟炸掃射。鬼子被打得抬不起頭,雙方又形成戰(zhàn)地的對峙狀態(tài),直至深夜。”
龍虎關一戰(zhàn),學生軍英勇頑強、敢打必勝,重創(chuàng)了進犯之日軍。根據(jù)黃埔老人馬祝忠的回憶,龍虎山戰(zhàn)斗結束后,《廣西日報》、《掃蕩報》、《云南日報》等報刊皆以頭版頭條大字標題報道“龍虎關大捷”,消息稱:侵犯龍虎關的日寇遭到我軍校師生英勇阻擊,3天共殲滅敵人300余人。
一生難易黃埔情
蔡嘉仁畢業(yè)那一年,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攜著勝利的喜悅,他又報考了黃埔軍校成都本校,成為一名黃埔二十期學員。這一次畢業(yè)時,國內正在進行著新的戰(zhàn)爭,那是一場蔡嘉仁與他的很多黃埔同學都不愿參與的內戰(zhàn)。他回憶說:“畢業(yè)時在打內戰(zhàn),和共產黨打仗,那時1個人可以填3個志愿,于是我3個都填了打日本。”
內戰(zhàn)后期,擔任連長的蔡嘉仁帶部隊宣布起義,之后被分配在林彪的部隊中做文化教員。1個多月后,蔡嘉仁思鄉(xiāng)心切,悄悄離開部隊返回家鄉(xiāng)。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后,蔡嘉仁做過會計、推過雞公車、拉過板車,生活頗為艱難。1958年,他因文章寫得不錯被推薦到學校當了一名教師,從此蔡老便以教書為后半生的事業(yè),直到退休。
改革開放后,定居遵義的蔡嘉仁與幾名黃埔老同學一起成立了黃埔軍校同學會,會長由蔡老擔任。老人告訴我們:“我當黃埔軍校同學會的會長,中央撥給我們經(jīng)費,現(xiàn)在都還撥款。外地的黃埔軍校的(同學)來都是我在接待。我現(xiàn)在這兩年精力不好,沒有管事了……”
多年來,蔡老一直以“灑熱血保衛(wèi)家國,盡心力報效國家”14個字自勉。在他心中,永遠不會變的是在戰(zhàn)火紛飛的歲月里建立起來的那份黃埔情。時隔多年后往事重溫,老人似乎又找回了崢嶸歲月里的豪情,年近九旬的他再次高唱起那首他再熟悉不過的《黃埔軍校校歌》:
怒潮澎湃,黨旗飛舞,這是革命的黃埔。
打條血路,引導被壓迫民眾,
攜著手,向前行;路不遠,莫要驚。
親愛精誠,繼續(xù)永守。
發(fā)揚吾校精神,發(fā)揚吾校精神!
(陳恒禮系中國國民黨革命委員會貴州省委對本文有重要貢獻)
拓展閱讀
珍藏國家記憶 保存民族之魂
——讀《衛(wèi)國歲月:國民革命軍抗戰(zhàn)將士尋訪錄》有感
在紀念黃埔軍校建校90周年、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77周年這個特殊的時段里,仔細通讀了周渝所著抗戰(zhàn)專著《衛(wèi)國歲月:國民革命軍抗戰(zhàn)將士尋訪錄》。接觸此書,最初是被封面繁體的“衛(wèi)國歲月”4個字和那個稚氣未脫的國軍小戰(zhàn)士堅毅的面龐所吸引;看完全書后,只想對老兵們說:“對不起,請等等,我們欠你們的債還沒還完,請給我們留下還債的時間!”
書中的陳述,客觀、平靜。但在平靜字眼的背后,為我們展示了那個波瀾壯闊的戰(zhàn)爭時代的一角,也記錄了被世人遺忘了半個世紀、曾在二戰(zhàn)中揚威境外的中國遠征軍。專著拋開政治、從民族的角度,還抗戰(zhàn)老兵一個客觀公正的描述,是崔永元《我的抗戰(zhàn)》之后一部客觀對待那段歷史、值得閱讀的好書。
《衛(wèi)國歲月》通過真實記錄8位抗戰(zhàn)老人的一生沉浮,折射出老人所在時代的人情冷暖。在國家存亡之際,不管是投筆從戎或是憤而從軍,他們用實實在在的行動,保護了這個民族、保衛(wèi)了這個民族所生存的土地。他們堅守、踐行的是民族大義,不需要以政治作為自己的標簽。一個民族必須有其精神魂魄,經(jīng)歷過季羨林季老口中那個“最黑暗、最殘忍、最沒有人性的時代”后,中國人似乎丟了自己的魂。而《衛(wèi)國歲月》在幫我們找魂,或者說在幫我們招魂!
被這種類型的書感動流淚還是頭一次。不是因為作者的文筆催淚,而是因為那些老兵的遭遇。看看俄羅斯衛(wèi)國戰(zhàn)爭老兵的現(xiàn)狀、看看美國二戰(zhàn)的老兵現(xiàn)在的生活,再看看作為侵略者的法西斯德國、日本參戰(zhàn)老兵現(xiàn)在的境況……當初中國被日本侵略得那么慘究竟是何原因,我們是不是也能從這方面窺知一二?據(jù)我的了解,尋訪抗戰(zhàn)老兵的志愿者多在南方,而北方地區(qū),我知道的也就只有山東有了。我多希望這是我的孤陋寡聞、信息閉塞。
《衛(wèi)國歲月》這本書,讓我看到了我們的英雄、我們的老兵、我們的魂、我們的良心?。ㄎ模苤軐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