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加耕

小區(qū)門口張貼的一張啟事引起了張曉東的注意。啟事上有只非?？蓯鄣木砻刃苋恼掌?，下面寫著：我家小狗名叫甜甜，于昨天下午從家中走失。在小區(qū)保安處調取了附近的錄像，疑被一對青年男女抱走。這只小狗對我家人而言，有著非常重要的意義。望知情人積極提供線索，對于提供重要信息的好心人，必將重金酬謝。若那對青年能及時歸還，我立刻贈予現金兩萬元，決不食言！張曉東看了不由得愣住了，啟事中所提及的那對青年男女，不正是自己和女朋友甜甜嗎？怎么這么巧，這只小狗的名字也叫甜甜！難怪情人節(jié)那天晚上他一叫甜甜的名字，它就遠遠地跑了過來，并在甜甜的身前身后，圍著她轉，活像一團雪白的棉花糖。

甜甜一下子就喜歡上了這只小狗，問張曉東這只小狗是誰家的。張曉東也不知道，不過，可以肯定它不是只流浪狗，而是價格不菲的寵物狗，應該是別人家不小心走失的。若狗的主人找不回這只小狗，一定會非常著急的。但他看到甜甜實在太喜歡它了，就靈機一動謊稱是自家的，并當作情人節(jié)的禮物，故作大氣地送給了她。俗話說，小貓小狗，抱起就走。管它呢，先取悅女朋友再說。當時的張曉東真的沒有多想，他覺得順手抱走一只小狗，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沒想到小區(qū)里的監(jiān)控居然記錄下了。一個堂堂的大學生，不知不覺竟成了一個偷狗的賊，張曉東簡直無地自容。

他做賊心虛地回到家里。打開電視，沒想到狗的主人在電視里也做了尋狗啟事，那播放的視頻畫面里，雖然只是一個模糊的背影，但他一眼就看出正是心上人甜甜和自己。好在甜甜當天晚上就抱著小狗，返回了南方的家。

甜甜是張曉東的大學同學，她還是第一次來到這北方小鎮(zhèn)，但她第一眼就覺得這地方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尤其是當地的口音，讓她仿佛想起了什么。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實在想不起來了。她只依稀記得，在一個元宵節(jié)的晚上，父親領著她，說是要給她買糖吃。后來父親就不見了，消失在夜色的盡頭。她哭著、喊著，嗓子都啞了。第二天，一個陌生人用一張剛出鍋的燒餅，就輕而易舉地把她騙到了火車上，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不知怎的。就來到了現在的家。

很小的時候，別人罵她是野孩子，她從來不否認，只是把屈辱的淚水狠狠地憋回到了肚子里。養(yǎng)父母想給她改名字，但她執(zhí)意仍叫從前的名字——甜甜。她埋藏在心里想要尋找親生父母的愿望，僅存下唯一的線索，就是親生父母所賜的這個乳名。這名字多好呀，既好聽，又好記。這應該是親生父母對她的寄語，希望她的人生風和日麗、甜甜蜜蜜。她打心眼里感激現在的父母，是他們給了自己甜蜜無比的生活。但這絲毫沒有減輕她對親生父母的怨恨。他們到底為啥這么狠心把自己無情地拋棄！一想到此，甜甜的心就隱隱作痛。我是誰，我到底來自哪里，這些年來，親生父母為啥一直不曾找過自己？隨著年齡的增長，她想要找到親生父母的想法，變得愈來愈強烈。

那天，甜甜把小狗帶回到南方的家里，一家人立刻喜歡上了這只可愛的小家伙。第二天，甜甜就忙活開了，她按照規(guī)定，首先到當地派出所辦理了養(yǎng)犬許可證，然后又給小狗打了狂犬疫苗，還買了豐盛的狗糧。等一切安排停當，已經是回來后的第三天了。她剛要打電話對張曉東褒獎一番，無意中卻瞥見沙發(fā)上的晚報夾縫中，赫然登載著這只小狗的尋狗啟事！甜甜差點兒笑出聲來，這家狗主人可真夠逗的，一個丟失小狗的啟事，竟然刊登到千里之外的晚報上！

看完啟事，甜甜有點生氣。這個張曉東，怎這么荒唐，竟然拿別人的小狗做人情，看我怎么修理你！好在尚未開學，需趕快把人家的狗完璧歸趙才是！甜甜立刻買票登上了北上的列車。當狗的主人看到自己的愛犬失而復得時，這個一臉滄桑、瘦弱枯槁的老人喜極而泣。他用粗糙如同樹皮的手臂環(huán)抱著甜甜親了又親，喃喃地對它說：“我家甜甜終于回來了，讓我看看餓壞了沒有。都是爸爸不好，把你弄丟了，爸爸對不起你，讓你在外面受委屈了！”

望著眼前這個老人，甜甜的記憶一下子被激活了。是的，就是他！就是他那雙殘缺的手，領著她，最后把她遺落在夜色里。他說：“女兒，乖，爸爸給你買糖去！”可她等了一個晚上，哭了一個晚上，狠心的他再也沒有回來！

“你說你的小狗叫甜甜？”甜甜問。

“是的，是的。我喊的就是這只小狗。不過我原來的女兒也叫甜甜。都是我該死，我把她弄丟了，再也沒能找回來！”老人顯得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你怎么弄丟的？是不是你把她拋棄了？”甜甜的眼里噴射著怒火！

老人仿佛罪人一般，渾身開始微微顫抖，在寒風中囁嚅著：“是，是我拋棄了她。我真該死！那年，家里又添了兩個嗷嗷待哺的孩子，我實在養(yǎng)不活那么多人，就把我最疼愛的甜甜送給了別人！”

“你最疼愛的？送給別人？虧你說得出口！是你狠心拋棄了她！你有沒有想過她的死活！那么寒冷的天，那么小的一個孩子！如今你丟了一只小狗，都滿世界去找。難道她的生命，還不及現在的一條狗嗎？”甜甜大聲地質問，她的情緒已經到了完全失控的地步。不明就里的張曉東呆呆地看著她，不知道他們之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是我該死，是我該死！都是人窮志短啊，我怎么這么混，竟狠心拋下了自己的女兒！”老人痛心疾首。

老人身后齊刷刷站著六個人，他們雖然衣著光鮮，但絲毫掩蓋不住身體的殘疾。這應該就是老人的兒女們了。他們用異樣的眼光看著甜甜：“你這丫頭，這畢竟是我們的家事，你怎么能這么對我父親說話！”

甜甜歇斯底里地大喊：“為什么當年送出去的不是你們，而偏偏就是我呢！”甜甜的哭喊聲，一下子驚呆了所有人。老人淚眼蒙朧地看著她，凝視了好久好久，然后雙膝跪地，顫顫地抱住她：“孩子，你真的是我的甜甜嗎？我的甜甜，果真是你回來了嗎？”

甜甜冷冷地瞧著這個本該是自己最親的人，他是這樣陌生和猥瑣！“你也配做甜甜的父親？你認錯人了吧！曉東，咱們走！”甜甜拉起男朋友的手，只想趕快離開這個讓她鄙視的男人。

“你知道什么！當年，要不是父親撿到了襁褓中的你，也許你早就不在人世了！”老人最年長的兒子一瘸一拐地拽住了甜甜，道出了原委。

當年，這位“父親”，只是一個拾荒的殘疾人，他陸續(xù)撿到了五個棄嬰，就把他們全部養(yǎng)活起來。其中最小的就是甜甜，是這五個孩子當中唯一健全的一個，也是父親最為疼愛的一個！甜甜的名字，就是父親給起的。當小甜甜三歲多的時候，父親又撿到了兩個棄嬰，他看著這兩個弱小的生命，犯了愁。一個靠拾荒度日的殘疾單身漢，怎么養(yǎng)得起這么多的孩子！最后他實在沒法子了，才一狠心把甜甜送了出去。他哭著對長子說：“兒子，你妹妹是個健全的孩子，興許可以遇到一個好人家。你是老大，等你長大了，一定要幫爹找回你妹妹！”后來父親做起了廢品收購的生意，日子開始好起來了。長子曾陪著他老人家天南海北地找，南下到過廣州，北上去過哈爾濱，但都一無所獲。父親慢慢就死心了，他養(yǎng)這只可愛的小狗，就是把它當成了甜甜呀！

“爸！”甜甜一下子抱住了老人，泣不成聲。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