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向陽
陽光暖暖的。馬老三坐在地頭,望著一地的大白菜滾圓滾圓的,正舒展著豐碩的葉子。他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線,長出一口氣,掏出旱煙袋,點著,有滋有味地抽。
孫女的生活費有著落了。想到這兒,他的鼻子尖抽動了一下,泛著光。
馬老三的孫女小雅今年考上了省農(nóng)業(yè)大學(xué)。她的父母幾年前去城里賣菜出了車禍,肇事司機跑了,案子一直在交警隊?wèi)抑?。孫女和馬老三老兩口一起過。昨天,小雅在電話那頭哭了,她說手里只剩下十塊錢了。
這時,一輛三輪車在他的身邊停下,嘎子蔫不搭草地走了過來。
去貨站了嗎?馬老三問。
去了。嘎子挨著他坐下,又說,收菜的不多呀。
馬老三的眉頭皺了皺,說,不能吧?去年這時候貨站里已經(jīng)大車百輛的了。
我能騙你嗎?嘎子說,今年夠嗆啊,頂好的白菜才給兩毛二呢,連本錢都出不來呀。說完,嘎子拍拍屁股上的土,垂喪地走了。
馬老三的心一下子涼了半截。他想起了去年這個時候,大白菜四毛多錢一斤,販子們還在瘋搶,那場面真讓人眼熱啊。當(dāng)時,縣里的電視臺還來錄了像,縣長對著鏡頭大聲地說,我們要建一個北方最大的白菜基地,為了鼓勵廣大菜農(nóng),每種一畝地白菜政府給一百元補貼。如今,云彩咋說變就變了呢?想到這兒,馬老三一臉的困惑。
下午,馬老三叫來老伴,撿最好的白菜拔了,裝了一驢車。
半夜里,他們老兩口就頂著星星上路了。
天亮的時候,他們趕到了縣城外環(huán)的蔬菜貨站。馬老三覺得身上輕飄飄的,又冷又餓。他跺了跺腳,把驢韁繩系在一根電線桿上,叫老伴盯著,自己匆匆地進(jìn)了大門。
貨站里擠滿了賣菜的小車和菜農(nóng)。馬老三在人群里一邊繞著,一邊詢問著白菜的價格。有一個人拽住他的手焦急地問,老師傅,要大白菜不?馬老三聽了,搖搖頭。那人又說,價錢好商量啊。馬老三嘆口氣,慢悠悠地說,你看我像買菜的嗎?那人嗖地撒了手,說,今兒個咋啦?沒見幾個買菜的,賣菜的倒堆成了垛。
貨站里最好的白菜才賣兩毛錢多一點,只見三五個販子扯高著嗓子正在往下壓價,身邊的菜農(nóng)強裝著笑容,拽著對方的衣袖低聲下氣還著價,卻不見幾樁正式的交易。馬老三的的腦門子滲出了汗,眉頭擰成了疙瘩,出氣開始不均勻起來,心眼瞅著卡到嗓子邊了。他忽然想起了去年的場景,如今,縣長又跑哪兒錄像去了?
這時,老伴氣喘吁吁地來了,一句話不說,拉著他就往外走。
遠(yuǎn)遠(yuǎn)地,馬老三看見幾個大蓋帽在他的驢車前晃悠。他緊走幾步,陪著笑臉說,領(lǐng)導(dǎo)們,有啥指示???一個滿臉油光水滑的人說,你把市場管理費上了吧。馬老三擦了擦眼角,說,我剛來,倆腳沒撂穩(wěn),菜還冰涼吧唧沒人摸呢。
賣了你就走了,我們上哪兒找你去?
馬老三咽了口吐沫,說,我們老兩口肚子還空著,恐怕連水都干了,好歹也塞點玩意兒才走呢。
那幾個人聽了他的話全笑了,其中一個說,你快別貧了,把錢掏了啥事兒沒有,我們建貨站容易嗎?
馬老三的手慢騰騰地伸進(jìn)貼著前胸的口袋,仔細(xì)摸了一陣,用力攥了攥里面的錢,才掏出一張,嘿嘿地笑著說,給,這東西還熱著呢。
五塊哪夠???看你這么大歲數(shù),再給兩塊就行了。
真沒有了,要不這車白菜給你們食堂得了,末了把這兩塊錢扣去,行不?
你開什么玩笑?
今年白菜夠嗆啊,我這一車東西整不好得回去扔圈里,豬還不得撐拉稀嘍。
那幾個人互相瞅了一眼,不再和他計較,走了。
馬老三盯著他們的背影看了一會兒,使勁眨了眨眼,一跺腳,粗糙的臉皮蠕動了一下,嘴角忽然又牽出一抹笑意,大聲地招呼老伴說,走,愛咋咋地,咱先吃炸餅去,我還留著幾塊錢哪!
老伴沒有動。
馬老三剛要去拽她。忽然,他看見一輛大貨車緩緩地駛進(jìn)了貨站,一群人像潮水般涌了過去。他驚叫一聲,撒腿就往那個方向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