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迪禹
古代中國的戰(zhàn)國時代,體系內(nèi)包含了眾所周知的七個大國以及數(shù)個小國,盡管周王室還一度存在,但各國已經(jīng)完全脫離了以周天子為帝這種觀念的束縛。因此,各大國皆表現(xiàn)出自助性質(zhì),并逐漸根據(jù)實力格局衍生出合縱與連橫兩種主流策略。古時地理上南北向為“縱”,東西向為“橫”?!昂峡v”即“合眾弱以攻一強”,秦在西方,而六國土地南北相連,故稱合縱;“連橫”,“事一強以攻眾弱也”, 秦在西方,六國在東方,東西相連,故稱連橫。說到底,合縱與連橫都是結(jié)盟策略,只不過結(jié)盟對象有所不同??梢哉f,在秦滅六國的百余年間,這兩種戰(zhàn)略貫穿始終。
戰(zhàn)國中期各國形勢
秦自公元前4世紀中期秦孝公用商鞅變法圖強,前后共計23年,國力日盛。東乘魏國馬陵之敗盡收其河西之地,雙方以黃河為界;又出函谷關(guān)開始騷擾韓魏與東周;東南筑商塞,奪武關(guān),楚不得不東遷都城。孝公既歿,子惠文王繼位,商鞅死于車裂之刑,但是商鞅的新政卻仍然延續(xù)了下來,于是秦逐漸成為體系內(nèi)第一強國。
魏自馬陵敗于齊后,又為強秦掠奪河西之地,國勢益弱,直到為秦所滅,始終未能再次振興。趙自三家分晉以來,初期以趙魏韓三國同盟為核心,隨后為魏惠王所伐,圍邯鄲,經(jīng)齊威王圍魏救趙而續(xù)存。直至趙武靈王在公元前300年左右變法前,國家未能臻于強盛。三晉之國中韓國最弱,一向惟魏馬首是瞻。后因魏惠王伐韓,形成馬陵之戰(zhàn),雖然最終魏敗,但韓國也因此疲憊不振。一言以蔽之,韓趙魏三國因同盟而強,因魏野心吞并另外兩家而弱。
楚自春秋以來便是一等強國,歷次北進中原均被齊晉所阻。后來魏相吳起受譖奔于楚,楚悼王用以為楚相,楚國開始擺脫與吳越相爭以來的弱勢。南平百越,北卻三晉,西伐秦,再次崛起。至公元334年,楚威王滅越,盡取吳越之地。楚遂有長江下游江淮之地,東部邊境至于海,成南方惟一大國。
齊威王通過兩次戰(zhàn)爭擊破魏兵,稱霸于東方。燕則在戰(zhàn)國大國之中最為僻遠,在地理形勢和國家能力上均無法參與中原各大國爭霸。
由此可知,戰(zhàn)國七雄至此,以秦齊楚為最強。
蘇秦合縱抗強秦
秦既擁有關(guān)中之地,東向以制諸侯,于是與其接壤的趙魏韓楚日益感到安全壓力。于是有蘇秦游說六國諸侯,使成合縱之盟,開戰(zhàn)國時代聯(lián)合抗秦之端。
蘇秦出身貧寒,幼時師從鬼谷子學縱橫之術(shù)。最初,他本意說秦惠文王以吞并天下之術(shù),結(jié)果未被采納,于是反其道而行之,而作六國合縱抗秦之游說。蘇秦從公元前333年說燕文公,隨后至趙,并以趙王的名義依次至韓、魏、齊、楚,于是六國之君,均以蘇秦為相,趙肅候遂會五國之使于洹水,而定合縱之盟。在游說六國之間,蘇秦的核心依據(jù)有以下三點:其一是秦為改變現(xiàn)狀的國家,意圖統(tǒng)一天下,對六國均有重大威脅;二是秦以蠶食鄰國為主,非鄰國不應(yīng)坐視不管;三是六國實力總和遠大于秦,“諸侯之地,五倍于秦,諸侯之卒,十倍于秦”,因此各國不應(yīng)再采取綏靖策略,而應(yīng)該結(jié)盟以抗強秦。
公元前332年,秦惠文王患中原諸侯之合縱抗秦,阻秦軍之東出,于是遣其相公孫衍游說魏國齊國,使合兵以伐趙。趙肅侯因此責怪蘇秦。蘇秦懼獲罪,乃請使于燕以保命。蘇秦離趙赴燕,縱約隨之瓦解。趙肅侯使絕河水以淹齊魏之軍,齊魏之軍乃去。蘇秦至燕后,燕易公待以客卿之禮,蘇秦為燕調(diào)解燕齊之爭數(shù)年,后去齊,被仇家刺殺。
蘇秦首創(chuàng)六國合縱以抗秦,雖縱約次年即為秦相公孫衍所破壞,但因此喚起六國對強秦的警惕。而后蘇秦的弟弟蘇代、蘇厲均以倡導(dǎo)合縱而得諸侯之尊禮。再后則有孟嘗君、平原君、信陵君、春申君“戰(zhàn)國四公子”以合縱抗秦為事,使六國處于或合或離狀態(tài)百有余年,六國亦因此茍延殘喘而不至于速滅。司馬遷曰:“蘇秦起閭閻,連六國縱親,此其智有過人者?!?/p>
張儀連橫斗諸侯
張儀是魏國人,與蘇秦一起師從鬼谷子學縱橫之術(shù),蘇秦一直認為此人智慧在己之上。在蘇秦游說諸國時,秦惠文王即欲伐趙,蘇秦懼此舉將敗縱約,卻無法找到能夠出使秦阻止此事的人。此時張儀困于楚國,于是蘇秦招而辱之。張儀認為,蘇秦所倚靠的不過是趙,那么他只要能夠為秦所用,即可報此仇。于是張儀入秦,并得見秦王,秦王悅之,以為客卿,向他點明了這些都是蘇秦的計謀:“蘇君憂秦伐趙,敗縱約,以為非君莫能得秦柄,故激怒君,使臣陰奉給君資,盡蘇秦之計謀也。”張儀曰:“嗟乎!此吾在術(shù)中而不悟,吾不及蘇君明矣。為吾謝蘇君,蘇君之時,儀何敢言。”
但是配六國相印的蘇秦很快便隨著六國第一次縱約失敗而奔燕,張儀則正式走上歷史舞臺,主政秦國十九載:最初遠交齊楚以打擊韓魏;等到韓魏不競,乃離間齊楚以伐楚;最后游說六國,用挑撥離間威脅利誘等計策,使六國連橫以事強秦。因此,在張儀主政時代,秦益強,諸侯益弱。
張儀的連橫策略主要有以下點:一是對弱國盡言秦之強,使后者不戰(zhàn)而割地事秦;二是與諸強會盟,一面言定不參與會盟國與第三方之戰(zhàn),一面相商分割小國;三是離間強國,使得齊楚自生嫌隙,以便在他國合縱之時減小壓力。
張儀以縱橫捭闔之謀,創(chuàng)遠交近攻之策,離間六國之合縱而后以兵威脅之,使六國爭割地以賂秦。于是秦無亡矢遺鏃之費,拱手而取諸侯之地。秦并吞中原之形勢由此發(fā)端。繼張儀之后,又有秦相魏冉、范睢、呂不韋、李斯等,均師法張儀之遺策,最終一統(tǒng)中國。
啟示
蘇洵在其傳世之作《六國論》中說到:“六國破滅,非兵不利 ,戰(zhàn)不善,弊在賂秦。賂秦而力虧,破滅之道也……古人云:‘以地事秦,猶抱薪救火,薪不盡,火不滅。此言得之……以賂秦之地,封天下之謀臣,以事秦之心,禮天下之奇才,并力西向,則吾恐秦人食之不得下咽也?!碧K洵認為六國之所以被滅是因為其策略“賂秦”歸根結(jié)底是錯誤的,如果六國可以將合縱進行到底,那么秦根本無機可乘。將這種觀點用西方國際關(guān)系的術(shù)語描述出來,即追隨強者的策略是行不通的。但是以今觀史往往就會犯錯誤,如果六國知道其生死于旦夕之間,必死命合縱抗秦,但是在現(xiàn)實博弈中,集體行動從來都是很困難的事情。
結(jié)盟可以根據(jù)結(jié)盟對象分為制衡性同盟和追隨性同盟。很明顯,合縱屬于前者,連橫屬于后者。在一個多極體系中,以強國為核心的追隨性同盟與以抵抗強國為目的的制衡性同盟是司空見慣的事。同時,這些同盟均是非常不穩(wěn)定的,任何事件均可以導(dǎo)致同盟陣營的變化。
國家利益的不同會嚴重影響國家聯(lián)合的可能與效果。同盟是因為共同敵人的出現(xiàn),使得大家認為集體安全的措施能夠更好地維護自己的生存,但是同盟國內(nèi)每個國家與其他國家的利益實際上從未一致過,即便是每國所面臨的安全壓力也是不盡相同的,戰(zhàn)國時代就是最好的例證。從短期看當試圖建立霸權(quán)的國家(比如秦)并未對自身產(chǎn)生過強的安全壓力時,該國就傾向于采用其他的手段。這樣的手段有很多,例如疏遠,即遠離被支配的國家(比如燕);宣布中立(比如齊、楚);推卸責任,即在制衡他國的行動中搭便車(比如齊);追隨,即與爭霸國結(jié)盟(比如齊、楚、魏);綏靖和臣服(比如齊、楚、魏、韓)等等。因此賈誼在《過秦論》中所描述的場景,“九國之師,逡巡而不敢進。秦無亡矢遺鏃之費,而天下諸侯已困矣。于是從(通“縱”)散約敗,爭割地而賂秦”,才能成為現(xiàn)實。
戰(zhàn)國時代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與當今世界有相當程度的類似,觀張儀是時縱橫捭闔的對外策略,便可知國際局勢變幻莫測,誠必凜冰淵之懼而惕然于心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