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弘

6月2日，烏克蘭中央選舉委員會正式宣布，億萬富翁波羅申科當選總統(tǒng)。對于飽受政治動蕩和武裝沖突折磨的烏克蘭來說，新總統(tǒng)的產生化解了政權更迭之后的合法性危機，為穩(wěn)定東部局勢提供了新的可能。當烏克蘭進入波羅申科時代，各方關注的焦點也轉向新總統(tǒng)將如何破解困擾國家發(fā)展和穩(wěn)定的老難題。

新總統(tǒng)的不同之處

2014年的總統(tǒng)大選是烏克蘭獨立以來最獨特的選舉，在克里米亞半島脫烏入俄之后，烏克蘭東部爆發(fā)了激烈的武裝沖突，國家遭受著嚴重的主權危機和經濟危機。波羅申科在選舉中提出的口號是“新生活”，他的不同之處在哪里呢？

寡頭出身的政治家。與俄羅斯一樣，獨立后的烏克蘭也實行了迅速的大規(guī)模私有化運動，將大部分的經濟核心部門以低廉的價格賣給少數“自己人”。這些新興資本家不僅壟斷著國家經濟命脈，還繞開制度控制著國家政治。多數的烏克蘭寡頭們喜歡躲在幕后，通過資助政治家和政黨來操縱政府決策，實現利益輸送和保全。波羅申科不同于其他寡頭，更熱衷于直接參與政治活動。

自庫奇馬時期開始，身為寡頭的波羅申科就已經涉足政壇。1998年開始在議會中親庫奇馬的政黨——社會民主黨中擔任議員。2001年12月以后，波羅申科與庫奇馬決裂，轉而支持親西方的政治家尤先科，并與之一起創(chuàng)立親西方政黨——“我們的烏克蘭”。該黨在2002年的議會選舉中獲得了最多的席位，波羅申科也因此在議會中擔任了重要的預算委員會主席一職。由于其在2004年的“橙色革命”中堅定地支持尤先科，2005年開始他成功地進入烏克蘭政壇的第一陣營，曾經擔任過烏克蘭國家安全與國防委員會秘書、議會中的銀行與金融委員會主席和央行行長。波羅申科在2009年還曾經擔任過六個月的外長職務，積極主張烏克蘭加入北約和歐洲一體化政策。到了亞努科維奇執(zhí)政時期，波羅申科同樣沒有錯過參政的機會，曾一度在阿扎羅夫政府擔任經濟部長。隨后，波羅申科又回到議會中擔任歐洲一體化委員會主席。俄羅斯媒體曾曝光，波羅申科是親西方的獨立廣場示威活動的最主要支持者。

與其他候選人相比，波羅申科的經商和從政經歷還算清白，沒有留下嚴重的政治錯誤和腐敗丑聞，顯赫的財富光環(huán)讓波羅申科具有實施新政的物質基礎。在烏克蘭獨立20余年的歷史里，歷任總統(tǒng)都遭遇了腐敗丑聞的困擾，選民對于政治腐敗的反感早已超越政治本身。在此次參選的候選人中，相對清白的發(fā)家史也成為選民投票支持他的理由之一，讓這位“不差錢”的候選人最終脫穎而出。

實用主義的政治哲學。商人的行為邏輯很簡單，就是商業(yè)利益的最大化。實用主義的政治行為哲學不時地反映在波羅申科的從政經歷中，理性和妥協(xié)成為其參政的主要特點。不同于其他政治家，波羅申科身上的意識形態(tài)和價值觀色彩要相對弱一些，因此無論是西方學者還是俄羅斯學者，都認為波羅申科可能更容易打交道。

波羅申科在處理商業(yè)合作過程中不僅能夠與西方伙伴進行合作，也善于發(fā)現俄羅斯市場的機會。波羅申科旗下的“羅申”糖果不僅主要市場在俄羅斯，而且該公司還在俄羅斯境內設廠進行生產。其個人經商和從政經歷似乎也證明了其實用主義的行為哲學。波羅申科曾是庫奇馬時期親政府的議員，而后又成為尤先科最親近的支持者，在尤先科執(zhí)政時期擔任過國家安全與國防秘書、央行行長和外長。在亞努科維奇政府中擔任過經濟發(fā)展與貿易部長。2013年爆發(fā)了反亞努科維奇的廣場示威活動后，波羅申科還是第一個公開站出來支持示威者的寡頭。可見，波羅申科不僅是一個親西方的民族主義者，還是一個實用主義政治家。他既能夠與親俄羅斯的總統(tǒng)進行合作，也能夠在親西方的總統(tǒng)麾下?lián)握殹?/p>

波羅申科在此次大選中更是熟練運用妥協(xié)合作之道。在選舉登記之前，波羅申科就與其長期支持的民主運動黨領導人克里欽科進行合作，利用克里欽科的退選將民族主義選民集中在自己的旗下，通過與親俄羅斯寡頭科摩羅夫斯基的政治談判，爭取了部分東部選民的支持。在獲勝以后，波羅申科立即將來自競爭對手季莫申科陣營的臨時總理亞采紐克留任，分化了季莫申科的議會陣營，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自己黨團議會席位不足的缺陷。

困擾烏克蘭的老難題

自獨立以來，烏克蘭在內政外交上就面臨著諸多難題。每一任總統(tǒng)都需要面對。波羅申科作為新一任的國家領導人同樣繞不開這些老難題。

首先，處理好外交上的東西方抉擇。烏克蘭在地緣板塊上處于俄羅斯與西方的中間地帶，獨立以來一直是雙方爭奪的目標。歷任烏克蘭領導人都在利用東西方之間的地緣政治競爭，謀求在夾縫中爭取國家利益的最大化。一方面，烏克蘭在政治上傾向于實現與歐洲的同質化。歐盟在政治民主化和經濟市場化上具有明顯的制度優(yōu)勢。單純依靠自身國內力量推動政治民主化的嘗試遭遇了巨大的困難。公民社會和政黨政治的不成熟，政治腐敗和街頭政治幾乎成為烏克蘭20余年的代名詞，“顏色革命”和對俄關系一次又一次地把烏克蘭社會撕裂成東西兩個部分。

如何處理好歐洲一體化和與俄羅斯的關系已經成為困擾烏克蘭國家發(fā)展的大難題。在此次烏克蘭政治危機爆發(fā)以后，烏克蘭社會的態(tài)度發(fā)生了質的變化，反俄的民族主義情緒同時影響著東西部，任何謀求與俄妥協(xié)的主張無疑都是政治“自殺”。但是俄羅斯也是任何烏克蘭領導人解決內部政治分歧不可回避的主要因素。烏克蘭東部沖突離不開俄羅斯的支持，但是如何緩解與俄羅斯的緊張關系，選擇什么樣的對話時機已經成為一個巨大的政治難題。

其次，理順寡頭與政治的關系。波羅申科本身就出身自寡頭，深知解決寡頭干政問題對于國家政治穩(wěn)定的作用。烏克蘭政治經濟結構的最大特征，就是寡頭集團的存在和巨大影響。寡頭們不僅控制了國家的經濟資源，數以千計的工礦企業(yè)成為他們的獵物，他們還深度卷入政治——或者在政治體系中尋找代理人，或者干脆自己進入政府，成為議員和高級官員?？梢哉f，寡頭勢力在烏克蘭比俄羅斯更嚴重。當普京在俄羅斯壓制了一些寡頭時，烏克蘭的情況猶如葉利欽時代——寡頭可以操控政治，高于政府之上。寡頭阿克梅托夫與費塔什在亞努科維奇當政時期的烏克蘭可謂翻云覆雨：亞努科維奇的經濟部長聽命于阿克梅托夫，而管理天然氣事務的副部長則是費塔什的人。波羅申科雖然贏得了總統(tǒng)大選，但是議會仍然是2012年選舉產生的，阿克梅托夫的人占據了議會的60席，而費塔什的手下則約有30席。亞努科維奇的出走并沒有改變?yōu)蹩颂m政治中的寡頭因素。如果不能圍堵住寡頭在制度上干政的漏洞，那么困擾烏克蘭20余年的政治難題將會繼續(xù)醞釀下一次“革命”。

再次，改變嚴重依賴能源和資源的發(fā)展模式。蘇聯(lián)解體前，烏克蘭是重要的重工業(yè)基地和主要的農業(yè)基地，制造業(yè)在烏克蘭國民經濟中占據著主導的地位。蘇聯(lián)解體后，原有的產業(yè)鏈被打破，大量的以軍事工業(yè)為主的制造業(yè)迅速瓦解。休克療法和政治動蕩讓烏克蘭的輕工業(yè)幾乎損失殆盡，生存下來的產業(yè)多是高能耗的冶金業(yè)和化工工業(yè)。能源價格幾乎決定著烏克蘭工業(yè)企業(yè)的盈利與否。俄羅斯是烏克蘭能源的主要供給國，通過優(yōu)惠價格支撐著烏克蘭脆弱的經濟發(fā)展。2004年的“顏色革命”之后，尤先科政府奉行親西方的外交政策，俄羅斯因此改變了能源優(yōu)惠供給政策。這種嚴重依賴能源的發(fā)展模式弊病逐漸顯現出來，如何克服對廉價的俄羅斯能源的依賴成為歷屆烏克蘭領導人頭痛的難題。庫奇馬執(zhí)政時期，烏克蘭通過平衡外交政策換取俄羅斯的優(yōu)惠能源供應。尤先科時期，親西方的外交政策遭致俄羅斯的提價報復。季莫申科擔任總理期間，烏克蘭與俄羅斯簽訂了綁定油價的高價供應天然氣合約。亞努科維奇在2010年執(zhí)政以后，為了換取能源價格折扣，不得不與俄羅斯簽署了延長黑海艦隊基地的租借協(xié)議。2014年3月，在烏克蘭政權更迭之后，俄羅斯再次祭出天然氣漲價手段，將賣給烏克蘭的天然氣價格漲至480美元每千立方米。對于新總統(tǒng)波羅申科來說，手中幾乎沒有可與俄羅斯博弈的手段和籌碼。在這種情況下，烏克蘭必須要改變嚴重高能耗的經濟發(fā)展模式。克服能源危機將是波羅申科執(zhí)政期間長期面對的經濟難題。

最后，構建理性合作的政治文化。烏克蘭獨立20余年來，政治精英們長期處于零和游戲之中，政治清算和街頭政治成為烏克蘭政治的常態(tài)現象。制度的設立不可能盡善盡美，但只要政治精英和政黨在政治生活中保持合作和理性的原則，政治危機和街頭政治的概率就會大大降低。合作和對話對于處于轉型中的烏克蘭尤為重要，總統(tǒng)處于國家政治的中心位置，對于民主政治的發(fā)展負有領導的責任。如果新總統(tǒng)波羅申科希望從根本上改變?yōu)蹩颂m政治生活，就必須構建理性的政治文化，這也是長期困擾烏克蘭政治發(fā)展的主要困難。

夢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寄希望于新總統(tǒng)波羅申科在未來五年解決獨立20余年來積累下的各種老難題，似乎有些不現實。一方面，新總統(tǒng)波羅申科在處理國內政治經濟事務的能力尚待觀察，更不知他是否能夠組建起高效的執(zhí)政團隊。能否穩(wěn)定東部安全局勢將是波羅申科在短期內的最大內部挑戰(zhàn)。另一方面，復雜的世界經濟和地緣安全環(huán)境也可能威脅著烏克蘭的發(fā)展前景。在克里米亞入俄之后，美國和歐盟在烏克蘭問題上的態(tài)度終于轉變，能否實現歐洲一體化的關鍵在于避免刺激俄羅斯做出過激行為，這將是波羅申科執(zhí)政的最大外部挑戰(zhàn)。

（作者為中國社科院俄羅斯東歐中亞研究所副研究員）